相邻几步路的懿瑞轩内,与雅致清幽的听雨轩截然不同,一入院子,哀哀戚戚的冷寂感扑面而来。
定睛一看,庭中坐着个神色悲凄的女子,可不就衬托四周一片伤怀了。
近日来,萧如锦被多种情绪折磨得容姿憔悴,彷如一棵摘下搁置的花朵,早没了当初的娇艳。
绿拂嫌萧如锦整日自怨自艾,劝了几次,见劝不过便愈发怠慢于她。这两日更是天不亮就不见人,不知去了何处。
庭中凉风卷起一地落叶,萧如锦身子随风微颤,顿时搅动着空空的肚皮,抿了抿滴水未沾的嘴唇,方才想起自己还有个贴身婢女。
“绿拂,绿拂……”
抬头喊了两声,她才觉着嗓子干哑得紧,又随手提起桌上的茶壶,陶瓷茶壶轻飘飘,壶身还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萧如锦心里一时间溢满了凄凉,不由地咬起了苍白的唇瓣。
可强烈的饥饿和口渴不允许她继续哀伤下去,稍微凝了些神色,这才撑着桌上起了身。
转瞬一个抬眸,不经意间却对上一个令她魂牵梦绕的身影。
萧如锦怔住了。
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整个人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幽声喃喃道:“风哥……”话时,眼尾还抖落一滴晶莹的清泪。
好一派感天动地的旧情人相见画面。
周院判瞧着,脸却是黑得不能再黑了。
被叫作“风哥”的季承风过了初见萧如锦的震惊后,早已飞快低下头,颀长的身量折去八分,一身风流气度已被畏缩难堪取代,那张惑人的白净面庞也只能瞥见一半,辨不得美丑。
“咳咳!”
见萧如锦一双氤氲含情的眼眸定定望过来,周院判实在看不下去,猛咳了两声随后折身几步走到季承风面前,推着他的肩,鼓动眼睛,压着一身怒意,用眼神指了指院门子的方向。
季承风眉头紧蹙,表情难堪极了,既然岳父叫他先走,他自是赶紧转身大步离去。
真如他名字里的“风”字一样,卷着一阵凉风,消失得极快。
萧如锦的目光还投在他离开时的方向,眼神失焦,神色凄然,不知陷入了怎样的过往中。
饶是知晓女婿过去那些风流韵事的周院判,这会儿也险些气背过去。
若不是嫣儿以死相逼,他才不会将宝贝女儿嫁给这么个招蜂引蝶的玩意。
“哼!”周院判冷哼一声。
他今日明知要给秀阳宫两位娘娘把脉,却没刻意将季承风留在太医院,就是想借机试探一下,好在这子还算老实规矩。
却不料眼前这位身为娘娘的,竟是如此拎不清。
周院判一双冷暗眼光在萧如锦身上凝了片刻,见她竟是还未回神,周院判嗤笑一声,方才重新调整出平淡无常的表情,走过去躬身见礼:“娘娘,微臣来给娘娘把诊平安脉。”
直至有人行到眼前,听到这一句完整的话语,萧如锦才将随某人飘远的神魂找了回来。
怔怔地侧身低眸,冷不丁对上一双带着审视冷意的眼睛,彷如一盆冰寒刺骨的凉水兜头浇来,一个激灵,才算是彻底清醒了。
她确信刚才见到那个人了,可她都做了些什么?!
太失态了!
轻轻抚了抚胸口,萧如锦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敛去哀愁,抬了抬下巴,努力端出几分当娘娘的姿态气度。
“劳烦周太医了。”
她此刻再去看面前躬身的老太医,哪有骇然的冷意,便觉许是自己看花了眼。
随后两人落座,周院判隔着丝帕给萧如锦把脉,两人静默,只字未提先前惊鸿掠影出现的那名男子。
而萧如锦已经猜出眼前的老太医是何人,更不会傻到去询问人家女婿。
对于先前萧如锦失态的模样,两人更不会提及,表面上当做从未发生,至于内心作何感想,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把脉问诊的时间并不久,最后周院判开了几副调养身子的药,会差太医院的学徒子送来,便背着医药箱匆匆离去。
萧如锦随之望了望轩苑尽头的镂花拱门,神色又哀默起来。
秀阳宫外,季承风自是不能撇开老丈人先走,便一直侯在宫苑外等着。
偏生巧了,不知晃悠到何处的绿拂这会儿也回了,喜滋滋地执一根白玉簪子在手里把玩,自那宫道拐角走出来。
下意识抬眸,正好对上季承风投过来的淡淡视线。
年少时,季承风常与萧如锦私会,绿拂没少给两人望风掩护,此刻她一见季承风登时又惊又喜,脱口喊了声:“公子!”
话音刚落,又慌忙将手里的玉簪子藏到了身后。
季承风没在意她的动作,心头本就烦闷,还不知回府后会被岳父如何数落,这当口见着绿拂,立马垮了脸,别开了眼睛。
许是见着季承风太令绿拂兴奋,竟是没察觉对方疏离的态度,几个快步就到了他面前,颇有些雀跃的模样。
“公子怎到宫中来了?”绿拂抬头瞧了眼写着“秀阳宫”几字的匾额,就像是做了什么奇怪的设想,忽地笑起来,“该不是来看我家姐的吧。”
她的是“姐”,而不是“娘娘”,仿佛潜意识里想要撇开现在的身份,这般才能与过去贴得近一些。
季承风压着嘴角,一身沉郁气息,面对比自己权势更高的人时,他或许会克制几分不满的情绪,可是对待一名区区宫女,他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住嘴!”
要还是这张脸生得好,如此厉声之下,并未折损多少俊美容姿。
落在绿拂眼里,还扰得她一颗心怦怦跳了两下。
迷醉般地盯着眼前的男子多瞅了几眼,才惊觉自己是被人责骂了。
绿拂有点委屈,心从前公子与主子相好时,总是温言细语,对待下人身份的自己,从未有过声疾厉色的时候。
“公子……”
人们对于容貌端好的人,总是多些宽待,绿拂不大甘心,又声喊了喊。
季承风立在朱门边,微仰着脸,只看着宫苑内,拒绝的意味明显至极。
绿拂的心骤然冷了下去。
忽地一阵风起,一片不知何处飘来的花瓣飘来,在两人身侧随风旋了两下,又慢悠悠飘远了。
男子满脸冷漠,女子期待的眸色逐渐暗淡,这场景乍一看,竟有一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感觉。
“承风。”这时候,一道老者的声音忽然出现,带着几分不耐和严厉。
诡异的气氛霎时被破,季承风率先反应过来,赶忙迎过去,懂事地将医药箱接过,头低了几分,似乎声与周院判着什么。
周院判一边走,一边用不善的目光量绿拂,路过她身旁时更是“啧啧”两声,满含轻蔑。
绿拂浑身一震,一种道不明的羞辱感灌满全身,想要辩解,再一瞧,两人早已走到宫道拐角处,连半片衣袂也见不着了。
季承风的突然出现,彻底搅乱了懿瑞轩这对主仆的心魂,只是一个表现明显,另一个却只敢偷摸摸藏在心里。
“主仆恋慕同一人么?”
勤政殿内,容卓听法则起秀阳宫里发生的事情,落在奏折上的目光抬了抬,嘴角轻扯,不禁感慨太过狗血。
那季承风当真如此有魅力?让那周家嫡女为了嫁他要死要活不,做了太医院学徒后,还能把宫里不少姑娘的魂都勾了去?
从目前已知的剧情看,萧如锦注定是要季承风旧情复燃的,就是那女人没仔细写,容卓也不知道这两人具体是如何勾搭上的,至于萧如锦的婢女也心悦季承风,就完全是意料之外了。
看来书里并不能把所有细枝末节都写清楚。
可是人心,有时候不就是在细微中悄然转变的吗?
容卓在意识里搜了一圈,他发现,自从法则出现后,自己与原书的连接正在逐渐转弱,近几日,已经不能窥见后续的剧情了。
所以,以后他的行动都得受法则指引,这让他感到莫名不安。
“你不该提防我。”
法则能够听到容卓的心声,大多数时候,他并不会回应,而这时自己都被怀疑了,必须出来解释一下:“即便是我指引你,也是善意的指引,你只需谨记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这席话落在容卓耳朵里,实在没什么服力,他疑惑道:“那为何要阻断我和原书的连接,是你做的?”
法则:“对,是我。我这么做是为了避免你被作者发现,最近你的表现给她带去了一些麻烦……”
听到这里,容卓断道:“哦?怎样的麻烦?”
能让那女人不痛快,他可痛快极了。
“这个……”法则顿了顿,忽而憋着笑,“由于你不走心的宠幸行为,她流失了不少读者,最近正每天抓耳挠腮地寻找原因,天天顶着个黑眼圈,怪可怜的。”
“噗!”容卓正在品茶,险些失态。
在冬子投过来的探究目光中,容卓咽下余下的半口茶水,慢慢扬起了嘴角:“是挺可怜的。”
那您别笑得这么幸灾乐祸行么?
而后法则又详细解释一番,容卓的行为虽然没有违背大的剧情,却潜移默化令读者产生微妙的情绪变化,也就是,他们看不到容卓对所谓女主的真心实意,纷纷弃文了。
容卓听完,无甚表情地挑了挑眉,走剧情是迫不得已,真情实感绝没可能,这东西没有可装不来。
在这一点上,法则颇为理解,毕竟他也演不来。
既然弄清了原委,容卓便不再多问,合上奏折,起身理了理衣袍,今日他要去寿安宫用晚膳,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刚走得几步,忽地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将趴在熏炉边呼呼大睡的橘猫拎到怀里。
那猫骇了一跳,炸毛般差点跃到地上去,容卓忙按住它的脑袋身子,等它在怀里老实了,才缓步出殿。
到了寿安宫,母子俩先吃了一顿平淡无常的晚膳,品了新茶,话过家常后,温太后才状似不经意地:“卓儿,近日对那庄嫔颇为喜爱,哀家瞧着那孩子性子恬淡文静,有几分素晴当年的样子。”
容卓一听,登时满头雾水,在脑中问法则:“素晴是谁?”
法则:“似乎是你当王爷时的王妃。”
容卓“哦”了一声,望着眼前话弯来绕去的温太后颇为头疼,总感觉这位老太太又要给他找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