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凝许是被这情敌大军的场面给吓着了,脑海里竟然走起了各种奇怪的剧场。脸藏在帽沿下,身子苗条纤,混在一众侍卫婢女之中,虽神情呆了些,倒也无人在意。
毕竟这会儿,众人的目光都在即将相见的帝后二人身上。
先前内务府过招呼让各宫娘娘不必前来相迎,但是李成嬿作为后宫之主,又是皇上回宫此等大事,便没把这话当真,还是领了些妃嫔来。
有人心心念念盼着借此见到皇上,也有故意称病根本不愿意来的。
而容卓,只想安安静静地回宫,见如此多或娇羞或期待的目光盯着自己,便觉周身不自在,绷着一张冷脸。
怕莘凝多想,却连扭头看她一眼都不成,这下脊背更为僵硬,脸色也更难看了。
“恭迎陛下回宫。”李成嬿上前行礼,姿态和神情皆是娴雅得体。然则抬眸间,对上容卓那微垂的冷淡目光,还是惊愣了下。
一别多日,面前的男子仍是那个持重冷肃的帝王,无人能触动他的心弦。李成嬿心下黯然,来路上那些积攒的满腔热切全数熄了火。
她看开了,这宠也没什么争的必要,动动嘴角,那邀皇上去她宫里坐的话全给咽回了肚子里。
皇后不话,其他妃嫔再是热情高涨,也一个个只得憋着不敢主动。
白雪纷飞,飘摇在她们各色的披肩大氅上,气氛很冷,又隐隐焦灼。
另一处,早在皇后话的时候,莘凝就已从剧场里回过神,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左瞧右看,从一众莺莺燕燕的妃嫔到端着一身慧雅气质的皇后,再到男子宽阔的脊背。
她忽然很想知道此时的容卓会是什么表情,便挪着碎步绕到冬子右侧。
好巧不巧,这时容卓侧过头也瞥向冬子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皆是微愣。
容卓压下眼眸里骤然而起的温柔,朝冬子吩咐道:“摆驾。”
只消这一句,冬子便明白他家皇帝陛下不耐烦了,忙提高了嗓子:“摆驾华乾宫——”
容卓转身踏上轿辇前,又多看了冬子的右侧一眼,见那人低眉顺眼的,嘴角不禁溢出一抹笑意。
不太凑巧,这幕刚好被闲眼望过来的李成嬿瞥见了。她心惊之余,皱着眉,顿时用疑惑的眼神量着那名让皇上露出笑容的太监。
她思忖着,猛地,一个难以置信且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盘旋,该不会!难道……皇上有那种癖好?
冬子见她大睁眼睛,不明所以,近前喊她:“……皇后娘娘?”
声量不大,李成嬿却被吓得了个激灵,回神的眼眸里仍布满了震惊的余韵。
冬子微歪着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她。
片刻,李成嬿抚了抚胸口,喘出一口气,方才恢复了端庄模样,“李公公,可是有事?”冬子本姓李,升为总管太监后大家便称他为李公公。
冬子脸上挂着适度的笑容,不冷淡不谄媚,道:“天寒地冻的,皇上娘娘与诸位主还是先行回宫吧。”他着,目光落在渐远的龙辇方向。
可不么,皇上都走远了,一个个还眼巴巴杵在这儿做什么。
李成嬿招呼众人:“各位妹妹,回宫吧。”
众妃嫔苦着脸,你看我、我看看你,虽满心遗憾,但也不可能硬懒在这里不走。
再不走也没用啊,皇上连皇后娘娘都不搭理,她们这些个平时不受宠的妃子更是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个唉声叹气,迈着失望的步伐离去。
李成嬿瞥了眼渐渐离开的众妃嫔,忽然拉住正欲转身的冬子,直言道:“方才那位公公不曾见过,可是新来的?”
冬子装傻,困惑道:“娘娘的是哪一位?”
李成嬿登时不快了,眼中含着两分厉色,却见冬子眼神坦然,带有不知变通的老实气息。
一时间怒不起来,只好指了指前方的队伍,“就方才站在你身旁的太监,瞧着眼生。”
“哦,娘娘的是林子啊。”冬子似是突然明悟,将事先准备的辞拿出来,“他是奴才老家叔伯家的孩子,家中兄弟姊妹多,吃不起饭,就让奴才帮着讨口饭吃……”
但凡入宫当太监的,多多少少有一点凄苦身世,李成嬿听着毫无触动,甚至有点不耐烦,抬手制止,不让冬子继续了。
若是皇上有心隐瞒,又怎么可能从他身边的太监套出话来,不如暗自派人盯着更妥当些。
想明白这一点,李成嬿不欲再谈,乘上轿辇离开。
冬子面无表情看她离去,转过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没一会儿,就追上了皇上的龙辇。
不多时,龙辇入华乾宫。
而刚踏入容卓的寝殿内,莘凝便被眼前的陈设俘获,雅致且庄重,每个细节之处都体现着皇家的风范。
这是她笔下无法完全描写的高雅精致,唯有身处其中,才能真切地体会。
她像观摩研究的学者,目不转睛地看着雕花屏风、琉璃灯盏,就连一方乌黑砚台,也被她捧着欣赏了许久。
那痴迷的样子,俨然一个挖到宝藏的财迷。
此时的容卓正坐在软榻上饮热茶,本想着她在飘雪中走了一路,怕是冷着了。刚入殿便让宫女拿了汤婆子来,没成想人家压根不冷。
莘凝兴致勃勃地赏玩物件,容卓则看她亦如春色美景,心中暖意融融。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朝她招手:“别看了,你若喜欢都是你的。”
莘凝把玩一只镶玉的狼毫笔,听他这么多,将笔往手中一握,笑盈盈走过来。
坐在他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方矮桌,桌上放着个稍微冷了些的汤婆子。
汤婆子被莘凝推开些,她上半身微倚在桌上,倾身向前,执着笔在容卓脸上点了一下。
扬起脸,眉眼弯弯,道:“可不,你也是我的。”
容卓微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调戏了?
很快,又见那调戏自己的人搁下笔,抱起汤婆子,一边暖手,一边垂着眼眸,声道:“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
声音再细微,容卓还是听见了,他并不觉着这话有任何大逆不道的地方,反而对她表现出的占有欲十分欣喜。
在这段感情里,在乎的人不只是自己,这令他安心。
半晌,容卓覆上她的手,语气低沉而柔和,他:“我是你的。”
莘凝心里跟蜜似的甜,微微扬起了嘴角。
陡然,她想起一个大问题——女主呢?
皇上是她的人了,那女主哪儿呢?好乱,脑壳疼。
-
莘凝在华乾宫当太监,自是没机会见到女主。
但几日后,容卓却在法则的要求下翻了萧如锦的牌子,而且,他是当着莘凝的面翻的牌子。
纵使莘凝知道他是迫不得已,有一些他不愿的原因必须要去别的女人宫里,可她还是会难过。
当她认定这个男人后,什么女主,什么剧情,她早就顾不得了。
况且书里的“容卓”还是个炮灰,女主心有所属,绿了他不知道多少次。
莘凝撇撇嘴,这会儿,她竟是替他愤懑不平起来。
敢情让他如此倒霉的人不是身为作者的她?
她内心五味杂陈,懊悔又无语,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语。
见她立在一旁皱眉撇嘴,容卓以为她吃味伤心,便起身吻上她的额头,轻拥着她:“夜里早些睡,今夜我,可能不回这里了。”
“什么?”莘凝猛地抬头。
他要睡在别的女人身边吗?
柔软的头发擦过容卓的下巴,他心有点痒,又泛起涩意,双手捧着莘凝的脸,严肃道:“信我。”
许是他眼眸太过炙热认真,莘凝怔怔地点了点头。这时,容卓微低下头,就着此时的姿势,与她交换了一个吻。
一吻结束,容卓揉了揉她的发顶,不敢再停留,转身出了殿。
刚出寝殿,法则忽然道:“你不必那么早去,在这里留到深夜再去也是可以的。”
容卓顿住脚步,冷哼一声,嘲讽道:“谢谢,你还挺好心。”
“……”法则气结,罢了,欲求不满的男人属实惹不起。
执宫灯的侍女在前引路,龙辇摇摇晃晃驶向秀阳宫,冬日冷冽的夜风吹散了几许容卓心里的憋闷,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问法则:“这是最后一次对吗?”他指的是最后一次宠幸萧如锦。
“是。”法则肯定道。
事已至此,不必隐瞒他了,于是,法则又解释道:“萧如锦有了身孕,所以你必须翻一次她的牌子,这是主线剧情,不可违抗。”
主线剧情的关键节点犹如世界运转的齿轮,不管是容卓,还是法则,又或者世界之外的那些控制者,每一个人都必须遵守这一点。
为了维系脆弱的世界,每个人都操碎了心。
法则叹了口长气。
听到法则的解释,容卓满不在乎,内心毫无波澜,问道:“这么你迫不及待叫我回宫,就是为了这事?”
法则:“是,再晚半个月剧情就崩了。”
容卓转了转指上的扳指,平静地凝视前方宫灯的微光,“行,我配合。那离结束还有多久?”
“这个嘛……”
原作者都到书里了,哪还有结局?
况且,本不需要所谓的结局。
又到了考验法则应变能力的时候,他开始胡编:“估计快了吧,那个女人已经开始着手写结局了,这里嘛,也进行大半了。”
容卓颔首,龙辇入了秀阳宫。
他蓦地想起法则对于“叶倾倾”扮成太监这点,似乎没任何意见,她不需要做推动剧情的事情吗?
既然如此,当初法则为何执意让他接叶倾倾回宫?
还是,法则又骗了他?
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意识空间的法则两手挠头,就快哭出来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了。
皇帝大哥!你不是恋爱脑吗?好好谈恋爱不行吗?
既然容卓没问,法则选择装死。
而容卓正要捏住脑中乱麻的那根线头时,一道娇柔女声断了他的思绪。
冬夜寒风中,萧如锦身披红色斗篷迎上来。法则早已惊出一身冷汗,此时看萧如锦从未如此感激过。
容卓却看萧如锦很不顺眼了,他端坐龙辇之上,用一双冷眸睨着她。萧如锦被这强烈的冷意骇住,下意识退了半步,她身后的宫女绿拂忙扶住了她。
绿拂低着头,看起来只是一个关心主子的奴婢,无人知道垂着头的她,有着怎样憎恶的表情。
容卓下了轿辇,对萧如锦冷漠地:“你先进屋。”他并不是怕她冷着摔着,而是实在不想见到这个人。
本就对她无半点喜爱,眼下见这人怀着别人的孩子,还要凑到自己面前来,容卓很难不生出厌恶感。
他负手立在庭中,见萧如锦不肯回屋,一副想要靠近他又不敢的可怜样子,容卓心里恶寒不已,索性转身去了苏文枝的听雨轩。
苏文枝正捧着本书眼冒星星,一见容卓,惊道:“你怎么来了?”竟是连尊称都忘了,属实无礼,忙用书挡着嘴。
“借你这里坐坐。”容卓坐在圆桌旁,熟悉地倒了杯茶喝,这才瞥向盘腿坐在榻上的苏文枝。
入目的第一眼,不是苏文枝这个人,而是她手里的书。
好生眼熟,今早还在御书房的桌子上看见来着,心道:怎么一个个都是“临安公子”的书迷。
苏文枝见他盯着书看,举起书,笑道:“这是凝姑娘推荐给我的,故事确实挺有意思。”
容卓“嗯”了一声,明显对于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或者对“临安公子”毫无兴趣。
他素来少言寡语,苏文枝也没想同他聊天,陡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笑意霎时褪去,皱眉道:“陛下,你今日到这宫里来,是要宿在懿瑞轩?”
难道还是那身不由己的原因左右着他,可是,即便非他所愿,凝姑娘也会难过的吧。
“凝姑娘她知道吗?”苏文枝问道。
容卓闻言点点头:“她知晓,她应该……会理解我的。”
“哦,这就好。”苏文枝重新投入到话本子的狗血剧情中。
然而,真的好吗?真的理解吗?
华乾宫偏殿。
莘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左边躺躺,右边扭扭,倏地坐起身,颇为烦躁地抓了一把蓬乱的头发。
虽这想法离谱了点,但经她写书多年的经验,她竟是猜到了容卓这般诡异行为背后的原因——他有了自我意识,然后被世界意识逼着走剧情。
真是一点没差!
自己给自己下套添堵是什么感受?此时的莘凝深有体会,气得嘴角都抽抽了。
这辈子,不,下辈子,她都不会再写宫斗了。
一番长吁短叹后,莘凝往后一仰,眼睛盯着床顶发怔。半晌,侧过身子,从枕头下摸出一支镶金玉簪,握在手心,静静地看了许久,直至困意来袭。
秀阳宫,月爬上空中。
容卓估摸着时间去了懿瑞轩,他也不和萧如锦多言语,刚跨进屋,便将身体托管给了法则。
苦逼的法则大哥接受身体的第一刻,先暗搓搓翻个白眼,才开始扮演霸道皇帝。
翌日,容卓醒来,看也不看身旁的女子,匆匆出秀阳宫。今日的洁癖尤为严重,竟要沐浴之后才去上朝,上朝时更是心不在焉,就跟等不及要下班似的。
终于忍到朝堂上的事情商议完毕,蹭地起身,大步流星,走得比谁都着急,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他回华乾宫时刚刚好,莘凝正握着根笤帚在宫门口扫积雪。
虽然冬子知道她是皇帝的人,但其他宫人并不知晓,本着做戏做全的道理,便给她随便派了点活。
至于扫地嘛,那是莘凝其他的都不会,主动要求的。
这边容卓一见她,忙叫停轿辇,还没停稳就跳下来,快步到她面前。
见她扫地,立即皱了皱眉,便欲去抢她手里的笤帚。
莘凝忙躲开,朝他眨眼,低声道:“陛下使不得,这么多人看着呢!”
闻言容卓回身看了看,确实身后一众宫女太监,不过他们都垂着头,深谙不听不看才能活得久的道理。
容卓勾起唇角,带着点戏谑笑容,索性去拉她的手,握紧了,把她往宫内带:“不准扫地,屋外冷。”
好霸道呢!莘凝内心腹诽,目光却紧紧追随着,脸上溢满了甜蜜的笑容。
无论如何掩盖,爱情总会从细枝末节透露出来,怎能藏得住呢?
而这充满爱意的画面,虽没被这些垂头垂首的宫女太监看见,却被猫在角落里的有心人看见了。
许是有人嚼舌根,没过几日,容卓便被温太后请去了慈寿宫,谈心。
--------------------
作者有话要:
再也不写宫斗文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