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在名著里HE[综名著] > 正文 第37章 人间失格
    在中村编辑苦口婆心滔滔不绝地全方位夸赞了野寺萤一通后,即使她还是有些尴尬,但至少已经理解了自己是真地受欢迎,以及受欢迎的理由。

    首先就是她自己也知道的立意。

    她写出的虽然都取材自民间精怪传,连故事梗概都没有改变,但是切入视角和当事人心理的描写却让古老的传变得更有魅力,用中村编辑转述的话来就是“为志怪故事注入了新的活力”——对了,虽然她只出过短篇,数量也不过几十篇,但是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写文从各个角度讨论她的文了。如果不是她没有任何反应,不像其他文人那样写杂文议论文,评价社会时事和各大热点,和其他作者暂时没有交集,不定她现在连作家圈子都能加入几个,将来成名的话还能贡献一些轶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年龄又是女孩子的关系,文人的笔锋在她这里竟然也显得温柔,一个个的话都很客气,就算有批评或指责的部分,也用了一种“现在还不行,看她以后吧”/“这篇不行,看她下一篇还会不会这样吧”的前辈式的期待。咳野寺萤猜主要是因为那些发表评价的人多是和东京都出社来往的作者和评论家的关系,不管在哪个圈子里都逃不过各种各样的人情关系面子工程,不是虚伪/谎,但口吻上温和一点也是应有之义。

    总的来,注意到她这个作者的人,对她创作的中表露出的思想上的新意是大加赞赏的——诚然,蛰萤笔下诉的那些情绪都不是会被社会道德赞同的极端情绪,但所幸古往今来,艺术都不必取得道德的许可。在这个讲究“究极”的国度中尤其如此。他们夸奖她,欣赏的就是这份新意;然后他们也赞美她能把达达主义中国内少有人注意的新鲜东西——“戏仿”和本国传统文学融合到一起,拓宽了本国文化的宽度。

    其次,确实,她的行文一看就不是一个走正统文人路线的“门外汉”——虽然有学习各种传统技艺,也阅读过大量古典著作,但野寺萤还是做不到像真正同时代的人那样写半文半白的文章,她写出来一看,总觉得自己的文笔矫揉造作,于是便干脆不这么写了。

    虽然如此,但是这种大白话一般的行文反而使她的在社会中下层受众广泛,口口相传的速度也很快。这就给了她成为流行/明星作家的资本。

    至于文坛的看法,因为黑船开港都这么多年了,西化的程度越来越深,再加上她只是用词通俗了一些,文章表达的感情却足够动人,所以追求“意境”、讲究体面的文人也不会闭着眼睛瞎话,她写得糟糕,顶多就是讨论下如果不这么写的话是否还能传达出同样的感情之类让野寺萤不明觉厉的话题。

    最后同时也是最关键的,就是广大女性同胞了。

    野寺萤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是女性,而且无一例外——包括雪女——都是不依附男人、自强自立、是恶女都显得诋毁的狂气十足充满魅力,如烈日骄阳又如狂风暴雨一般的女性。

    女读者们以往为光源氏倾心,为他的爱情落泪,叹息红颜薄命,身如浮萍;历史上有名的德川家光的乳母,大奥总管春日局;对丈夫的行为不屑一顾,就着头颅下饭的细川玉子那些留名后世的了不起的女性,已经是她们认识的最厉害的女人了,是那种会让她们下意识羡慕,脱口而出地却是“真是个可怜的女人”/“根本得不到丈夫的喜爱呢”这些话的女性。

    她们站在第一层,已有的阅历告诉他们有第三层,结果现在野寺萤用一个个把自己的一点心情一丝心事都看得比天还高、比整个世界还重要的女性告诉她们还存在着第五层!

    男子汉大丈夫们端着架子,看个猎奇,女子们却看到的是自己的心潮澎湃,是幼年望着镜中的自己时曾一闪而过的那个宛如伊邪那美化身的自己。

    神话里,是伊邪那美命诞下了八大岛国,也是伊邪那美命生育了众多神明。可是因为她死后尸身腐烂,便被自己的丈夫伊邪那岐命永远地关在了黄泉。

    在这片土地上出生的人都知道,伊邪那岐命从伊邪那美命面前成功逃走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到河边祓禊。他觉得自己沾染了妻子身上的污秽。

    在野寺萤之前的女作者也有很多,而无论创作者的性别,也有很多书里谈论到女性,谈论她们的美丽、娇弱、可怜、可爱、恶毒、慈爱、痴情、伟大、悲哀文人墨客描绘了各种各样的女性角色,她们的形象源于生活,引发女读者的共鸣和共情,但只有野寺萤笔下的女性,让她们心驰神往。

    那不仅仅是一种羡慕以及向往,那更多是一种“没错,我确实想这么做”的情感上的认同。

    是每一个人都曾在心里有过,却连多想一秒都不敢,更不会述之于人的那些念头突然被肯定了的,难以言喻的,近乎感激的感动之情。

    蛰萤是在表达“我爱、我恨、我在受苦”,但同时,她也表达了“我故意的、我就要这样、得不到天堂我就不在乎地狱、我无怨无悔不想回头”——她从不同情自己笔下的女性,也不让读者同情她们。

    有些女人看懂了,知道蛰萤是和她们一样的女人,她深知她们最不想要的就是同情,因为没有人会去同情一个不愿意向命运屈服的人——人们称不愿意向命运屈服的人为英雄。

    就像发现了一个宝藏作者一样,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野寺萤就拥有了一群为数不的粉丝。

    总总因素加起来,无非昭示了一个野寺萤之前一直不相信的事实:她真地很受欢迎,非常有成为畅销作家的潜质。

    而东京都新闻社下属的文学向出社——东日出社之所以要为作品还不多的野寺萤联络一次演讲会,为的就是给野寺萤铺路,让作者和出社在不久的将来都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这样的做法在这个国家的文艺界是很正常的,哪怕是商人,在这方面都会展现出一种重义而轻利的风采(当然,并不是绝对)。

    总而言之,从中村编辑的话里隐约了解到了这个圈子的一些隐形常识后,野寺萤也明白自己实在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了。

    人家给你面子,好心好意待你,别是真情还是假意,总归你是得到好处的——总不能撅了人的面子,两方都不高兴。

    野寺萤自认无才可恃,以后不出意外就要一辈子在这个圈子里混了,那么作为一个萌新最好别太特立独行,没必要把自己给别人的观感搞坏。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啊,请用茶,呵呵真是不好意思,中村编辑,我实在太不关心外面的事了,结果自以为是地乱想才有了这些误会。嗯,既然如此的话,劳烦出社辛苦安排,我一定会尽力配合的。”

    中村编辑终于心满意足地露出了笑容,是有些调侃的善意的笑,“哎呀,萤桑还是孩子嘛,是我之前疏忽了才对,这些事本来就不该让你们烦心的。还请您原谅我的失职。”

    “不要用敬语啦,一直承蒙中村编辑的关照,不因为我年幼不懂事而轻视我,虽然我现在这么,长大了以后可能会害羞,但是我果然还是觉得,能够被人尊敬真是一种美好的体验呀。”

    “哈哈哈,那可不是?萤桑去了东京后就做好准备吧,等和你的读者见面了,你收到的就不只是尊敬,而是崇拜了。真的哦,有很多人崇拜你哟~嘛,因为你是天才嘛~怪才姬,棋界那边不是有个‘怪童丸’嘛,虽然还不算‘神童’,但是‘怪童’也挺不错了,是前辈们对你的认可和期许呢。”

    “我可不想有那种不好听的外号啊”野寺萤苦笑了一会儿,不想再提这一茬,转而详细问起了有关这次演讲(见面会)的具体安排来。

    既然旗下的作者要演讲了,那当然不会不加宣传,于是大庭叶藏就在路过东日出社的一家分店时看到了门边的“广告牌”。

    他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魂不守舍地跑过来呆滞在看牌前,那样子很可笑,书店内外的人见他这个样子,各种误会的都有。

    大庭叶藏做出这个反应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撇开海报上的文字,最关键的,这张海报里的人物是野寺萤。

    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的心爱的女人。

    背景应该是野寺议员的书房,野寺萤曾对他过她在那间书房里到处淘书的趣事。野寺萤穿着和服,鹅黄的底色,精致的白鹤绘羽,如墨的长发没有丝毫装饰,顺滑地铺在背后。

    面容美丽的少女面向镜头,眼神沉静,似乎含有千言万语却偏偏不,又似乎只是在等待闪光灯亮起。

    凝视着海报上野寺萤的双眼,明明是不容错认的二维和三维的区别,大庭叶藏却有种自己正和少女对视的错觉。

    他耳边又响起了野寺萤呼唤他的声音,那总在他耳边忽然响起,叫他分不清自己在哪儿,现在是真实还是幻觉的声音。

    大庭叶藏又听到了野寺萤呼唤他,他像每一次听到野寺萤的声音那样,扭着头左看右看地找了野寺萤好一会儿,最后实在没找着,才又把目光落在海报上的野寺萤身上。

    她穿着那天他们一起去祭典时她穿的那件和服,那件他曾拥抱过的和服——这是她的把戏。这样的把戏在少女那里到处都是,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大庭叶藏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世间万事万物都和他们的爱情有关。

    野寺萤的这些把戏才叫矫揉造作,又幼稚又直白——筋骨必露,比起暗示更像是逼迫。如果是别的女人玩这种把戏,那大庭叶藏只会觉得倒胃口,就算他那“被动的奉献精神”再强烈,他也只会想尽办法把人打发了。但因为这么做的人是野寺萤,而大庭叶藏对野寺萤、和对其他所有人一直都是两套标准,所以他只觉得自己被这样的招数当面击中,霎那间便溃不成军,脑子里全是浆糊,眼前冒得星星也不像星星,像他们初吻的那一晚一起见到的萤火虫。

    大庭叶藏还有点余力,他不去在乎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好奇对象,反而闲得没事干似地,自我解嘲地想:果然当初他连夜背着画架逃走的做法是正确的,他早就猜到自己不能再见到野寺萤,所以才会躲在东京当缩头乌龟。他是对的。

    现如今他并没有再见到野寺萤,仅仅是看到她的相片,知道她要来东京——东京,这么大一座城市,她和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偶遇仅仅是这样,他就已经快受不住了。

    大庭叶藏又呆站了许久,期间还不得不在路人被广告牌吸引过来询问时充当免费解员,好好地吹了蛰萤一通,末了才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直到不经意间瞥过写着行程表的记事本才回神,心情低落地继续“完成任务”。

    窗边光线最好的位置,画布上,美得不似人间的景物间,一个看不清面容,却能确定是极美的女人站在樱花中,静静地聆听着海浪声。海浪声中裹着一道蕴涵了整个世界的寂寞的鲸鸣。

    野寺萤既然要到东京去工作,还是去做演讲,那么野寺夫人自然支持,如果不是身为主母的责任和约束让她不能冲动,她甚至想全程陪着野寺萤去,也听听别人是怎么夸赞自己女儿的。

    不过除了她不能亲自陪同之外,野寺夫人把一切都考虑到准备好了。车子行李司女佣收拾妥当,她柔声嘱咐着野寺萤到了她父亲那儿后别忘了去见见还在学校的哥哥和因为工作地点遥远的原因搬出去住了的哥哥。

    野寺萤一一应着,等她的话完了,才突兀道:“大庭叶藏也在东京,我以为您不会希望我去的。”

    野寺夫人脸色微变,继而又立刻恢复平静,她似是忍着怒,又似是实在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困惑,“你到底为什么要对一个一无是处、无情抛弃了你的男人念念不忘?我以为你既然写了那样的故事,便该是醒悟了,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野寺萤偏过头不和野寺夫人对视,“您为什么要这么想呢?和阿叶在一起最久最亲近的人是我,我念念不忘,或许正是因为他是一个值得我念念不忘的人——您为什么不这么想呢?母亲,我是不会醒悟的,男女之爱或许只是一场梦,但我不想清醒。我没有放弃,我不得不再次提醒您这一点,我不喜欢先斩后奏,也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我遮掩躲藏的事。”

    野寺萤清楚地听到了野寺夫人粗重的吸气声。

    “你不是想在文坛立足吗?我最近了解了一些世家的情况,有很多有才气的少年,那样的人才是天之骄子你去见见他们,不要盲目否定。”

    野寺萤转回头,不闪不避地直视野寺夫人的双眼,“可是在我眼中,阿叶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母亲,我爱您,我爱您的程度深到我会怨恨自己是个忤逆母亲的人的地步,但是我不能为了爱您就装傻,更不能为此颠倒黑白您其实也心知肚明不是吗?我们是血脉相连的母女,不要用那些多余的修辞和话术了,开诚布公地吧。”

    野寺萤握住了野寺夫人的,佯装平静的双眸中第一次涌出了强烈的感情,那么深厚的感情,让野寺夫人不由自主地冒出一点心虚。

    “妈妈,您其实是明白的不是吗?爱情是不讲道理的,不是一个人各方面都优秀我就一定会喜欢上的,也不是一个人对我好我就会喜欢。如果不是我喜欢的人,那么就算所有喜欢我的人都死光我也不会在意——我就是这样的。这样的话我除了和妈妈,还能和谁呢?世界上最爱最包容我的,难道不就是您吗?我也是了解这一点所以才会这么固执的啊”

    又长高了一些的少女眼中泛起泪光,她凝视着面有动容的野寺夫人,声音诚恳哀切。

    “阿叶真地没您以为的那么糟糕,一年前他离开我,就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能给我好的生活。我一开始十分愤怒,就像当初因为您阻止我们在一起而愤怒一样。可是现在我渐渐明白了,有时候对一个人好,哪怕冒着不被理解的危险,这样的行为无论导致怎样的结果,都是非常珍贵的。”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见下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了,那么我选择和他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对呢?”

    “萤”

    “妈妈,我现在自己就能赚钱,按照业内水准来看我未来绝对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至于地位,我也能自己爬到被人尊敬的位置。我真地不需要、更不想要靠着一个男人去生活,我不想当谁谁谁的妻子,我想让所有人见到我的时候都只看得到我,起我的时候只会起我的成就——妈妈,我希望未来您能以我为傲,不是因为我在夫家生活顺心,而是因为您的女儿本身就值得您骄傲。”

    “我都这么了,您还要以为我是鬼迷心窍吗?当然不是啊,要是我真地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那么当初我就该和阿叶私奔,或者悄悄跑去东京。但是我没有。我不会让您和父亲受辱,也不会玷污自己的姓氏,更不会在爱别人之前忘记我最应该爱的人是自己。”

    “这样的话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过,我已经把自己心头的血都抛洒出来了,妈妈,求求您,包容我吧,接受您有一个不那么符合常理的女儿,这个女儿做不好相夫教子处理家务的事情,但她能让您感到骄傲。求求您了,您愿意为我骄傲吗?您愿意让我得到我心爱的人,让我幸福快乐地生活,无忧无虑地向着目标奔跑吗?”

    “最后这一点,虽然我还没有实际证明,但是我可以先告诉您。这些话,便是当着阿叶的面我也敢,而他也只会肯定我、支持我。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那我就不可能喜欢他了,正是因为这个世间只有一个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会对他念念不忘。”

    “我不需要他给我多富足的生活,更不要别人因为养我而拥有奴役我的权力,金钱地位,我自己就可以得到,我只要一个我喜欢的人和我在一起,让我在这世间不要孤独。”

    “帮帮我吧,母亲,帮帮我吧。”

    野寺萤干了口水,最后野寺夫人实在熬不过——她不知道要什么,这样过于直接,直击人心的话语是她这几十年来从未接触过的——勉强用“让我想一想”作为回应,暂时把野寺萤敷衍了过去。

    但是野寺夫人知道女儿不会放弃的。

    有一句话女儿得很对,在大庭叶藏和她分后,她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也没有灰心丧气,除了当晚有一刻情绪爆发外,之后她的言行都很沉稳,一直翻译写稿,才一年就在文坛闯出了声名,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成就也不会。

    这样的女儿,拥有独自生活能力的女儿,已经不是那个她能居高临下地“你还是个孩子”的幼女了。

    她也不能再把她的话当作不懂事的话,而是要认真思考,然后才能做出回复。

    坐在卧室里摆放花艺的茶几边,野寺夫人面色忧郁地注视着侧前方榻榻米的纹路,脑海中闪过野寺萤从到大的身影,最后停留在方才,已经和她一样高的孩子握紧了她的,哀切恳求,软硬兼施的模样。

    孩子长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