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在名著里HE[综名著] > 正文 第124章 美狄亚
    *当精神激动的时候,如果他们不能喝酒,杀人,恋爱,那么征服全世界又有什么用呢?

    *荷马的神衹们乃是征服者的贵族阶级的神衹,而不是那些实际在耕种土地的人们的有用的丰产之神。

    *大多数民族的神都曾自命曾经创造过世界,奥林匹斯的神并不自命如此。他们所做的,主要是征服世界。

    ——伯兰特罗素西方哲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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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万神庙里的祭司从麦穗和飞鸟的征兆中解读出了今天会有阿波罗的先知莅临城邦,带来祝福的预言,所以人家早就准备好了。

    西比尔就觉得这件事挺玄的,不过反正现在是神话时代嘛,正常,正常。

    既然人家已经知道她惹不起,来这里的目的也有益无害,那么自然是大开方便之门,也导致她无论是想治疗重症病人,还是想借用人编纂、推广药典大全和常用病治疗方案都轻而易举。

    不仅如此,贵族和祭司都无比热情地邀请她在这里多呆几十年,最好一辈子就住在这儿,好保证这座城市永远不会经历天灾。

    没错,西比尔差点就被强留下了。

    连神明都毫无节操下限的时代,也别期待人类能有什么节操了。

    有个不知道是不是祖辈得罪了雅典娜以至于遭了智慧女神的厌恶的贵族,甚至还当着存在感微弱的阿波罗的面向西比尔推销自己的儿子,多么夸张的好听话都冒出来了,把西比尔吓得一愣一愣的,本能的就想往身后的阿波罗那里瞄上一眼。

    然而,在这之前,她先注意到了在城邦管理者队伍边缘的神庙祭司上。

    身着一身圣洁纯白的长袍,中捧着圣物,身后还跟着一些幼童和圣女的祭司敦厚平和的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但就是这样才是有问题。

    你都能在我还没做决定,阿波罗都还没给我加上bff之前就预见到了我会出现,金雕玉砌的房屋都清理出来给我住了,难道还会不知道我现在身上挂着太阳神的标签吗?

    你就这么淡定地看着这人试图给阿波罗戴绿帽?

    西比尔脑子里已经冒出了一大堆阴谋诡计,例如“借刀杀人”,例如“神代间谍”总之她就是因为有阿波罗做后盾所以有了被当木仓使的资格。

    有没有搞错啊

    要是换一个人来,真地生气了,或者阿波罗被触怒,那后果是会牵连到城中所有人身上的好不好?

    西比尔忍下当众翻个白眼,然后拔脚就走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谢绝了还在倾情推销的贵族,用“我已与光芒万丈的神明立约,将身体和灵魂都奉献给了太阳”为理由直白地堵住了所有情报不通畅的人的嘴。

    然后西比尔就懒得和这些人虚与委蛇了,就算因为脾气怪被当成女巫也无所谓,就当多个外号呗。

    她开始一边治病,一边和技术人员编纂典籍,每天的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的,虽然有些累,但也很充实,更别身边还有一个终极外挂和陪聊对象——就是这里的饮食不合她的口味,害她只能专门抽出几天时间给分配到自己这边的厨娘紧急培训了一下,还被人夸成了受赫斯提亚宠爱的美人。

    行吧一切都是神明的赠予。

    无所谓啦。

    这点不能想太多,也不能想太深。

    存在即合理。

    没必要一碰到一个和自己认知的世界不同的时空就硬要它是错误的,这样未免也太傲慢了。

    刚愎自用到这份上,只会迎来自我的毁灭,尤其是精神上的损毁。

    西比尔在不冲动或没有被冒犯到底线的时候还是非常圆滑处世的。

    “阿尔戈号到了哪里?”一天忙完下来,回到华而不实——和西比尔曾住过的房子比——的住所的西比尔一边喝着果汁一边问坐在窗框上仰望天空的阿波罗。

    福波斯阿波罗是太阳,福波斯阿波罗是光,只要是光照射到的地方,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也没有秘密能瞒过他。

    “他们正在前往科尔基斯的途中补给,不过赫拉克勒斯不会再上船了。”阿波罗唇角带笑,反拿起倚在窗边的七弦琴,修长、如象牙般细腻有光泽的指在琴弦上随意一拨,一串玉珠落银盘的音符从艺术的奥秘之源中坠落到俗世之中。

    阿波罗弹奏起了一支舒缓悠扬的曲子。

    西比尔带着疲色的神情不知不觉间松缓下来,美丽的脸庞上渐渐流露出沉醉的神色。

    连她的声音都受到了音乐的影响,变得轻柔,像一瓣鲜嫩的花瓣,或坠在草叶上的露珠。

    “那力大无穷的,本该在天父的谕旨下统治迈锡尼的珀尔修斯的后裔,注定通过十二个试炼,成为诸英雄中最英雄的高大威武的,在‘恶德’与‘美德’中选择了美德的叫人敬仰的底比斯人,他如果没有重要的理由,是绝不会无故放弃他的远征的。”

    “确实如此,我的主人,您对了,他确实是为了更重要的事错过了阿尔戈号的起航。当赫利俄斯又完成了一次工作,我的姐妹,雅典娜所喜爱的人类会发现他的养子不见了,他会为了寻找那美丽的少年而错过从未有英雄得到过的,获取金羊毛的荣誉。”

    身为艺术之神,音乐的主宰阿波罗将他们话的声音,窗外的风声,街道上的人们的交流声及各种杂音都融入到自己正在弹奏的音乐中。

    他并没有故意挡住声音的传播,于是随着音乐飘落到街上,原本各行其是的人们就像是狄奥尼索斯宴会上喝醉了的人,呈现出一种只有在神话时代才能看到的奇妙街景。

    可惜能够抵抗,或者被阿波罗特殊照顾的人只有西比尔,而西比尔完全不在意屋外正在发生的事,心思都转移到了自己曾经听到的八卦上。

    “我听赫拉克勒斯的养子许拉斯格外俊美,拥有着堪比太阳神的美貌。这是真的吗?”

    阿波罗含笑睇了她一眼,伴随着优雅的韵律反问:“您觉得呢?那位备受大力神宠爱的美丽少年,在当牧羊人的我和他之间,会是他得到纷争女神放下的金苹果吗?”

    西比尔笑了。

    这种问题,哪怕是情商为负数的人都不会答错,因为阿波罗是当之无愧的世间最英俊最美丽的男子。

    天上可还有第二颗太阳?

    群星之中可还有另一颗星辰能比拟太阳的光辉?

    别忘了,地位和力量也是一种美。

    海伦正是在特洛伊之战后才成为了流传千古的绝世美人。

    阿波罗见到西比尔的笑容,下的乐音短暂地停滞了一瞬间。

    街道上或翩翩起舞,或怡然微笑的凡人尚未从甜美舒适的感觉中清醒过来,美妙而带有魔力的乐音就再度响起,引领他们前往辉煌灿烂,无比光明的艺术之境。

    在这个世界,拥有艺术之神阿波罗的希腊,或,被艺术之神阿波罗选定的希腊,是当之无愧、毫无疑问的艺术的中心,文明的圣地。

    而他的音乐

    在提香的晚期作品被剥皮的马斯亚斯中,因为和音乐之神比试音乐而输掉的马斯亚斯杯倒吊在树上,美丽的神圣的阿波罗拿着一把剃刀,无比心地在他身上剥下皮肤。

    而森林之神,正在遭受非人磨难,被即将到来的死亡之恐惧围绕的马斯亚斯,他在提香的画笔下竟然在微笑。

    仿佛无怨无悔。

    仿佛心甘情愿。

    他甘之如饴,为死在自己所追求的艺术的下而感到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快乐与幸福。

    在这幅画的左上角还有一位正在拉琴的年轻的音乐家,他仿佛不知道自己如果继续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那么此刻的马斯亚斯就是他的未来;他仿佛不害怕,因为既然他已经选择了这条有艺术之神作为挡路石的至高无上的音乐之道,那么即使是更残酷的未来也不能动摇他的决心。

    然而,这件事又谈何容易?

    人定胜天。这是东方某个国家的文明理念,但是这里是希腊,是神明的人性比人类的人性还要丰富的希腊。

    所以即使是不疯魔不成活的艺术家,在和阿波罗比试过后也只有被剥掉皮的下场。

    阿波罗在比赛前提出这个赌注——胜利者可以决定失败者的命运,不知道他是否是早已预见了自己胜利的结局,还是出于一点恶趣味,想要为这场比赛增加一些趣味。

    然而结局是他赢了,所以他要活生生剥掉马斯亚斯的皮。

    这样的事并不罕见,在阿波罗和潘神的音乐比赛中——对了,顺便一提,潘神在比赛中的用的乐器就是他求而不得,化作芦苇的水泽仙子绪任克斯的身体构成的排笛,因为裁判山林之神特摩罗斯宣布了阿波罗的胜利之后,作为听众的国王弥达斯不满这一判决,于是他就被阿波罗揪了下耳朵。

    重复一遍,这是神话时代,阿波罗是希腊神话中仅次于神王宙斯之下,与雅典的守护神雅典娜并肩的,在祭司的颂词中都是和宙斯雅典娜并列的大神,甚至因此后世的研究者还发明了一种希腊神话体系下的三位一体,即宙斯、阿波罗、雅典娜三神地位同等。

    被阿波罗揪一下耳朵,那可不仅仅是疼一下的事情。

    因为不承认阿波罗的音乐才是胜利者的结论,弥达斯的耳朵被阿波罗变成了又尖又长,里外都长着绒毛的驴耳朵。

    后世的人用这两个故事来表达阿波罗是一位好胜心非常强的神明,以及那个时代的野蛮与残忍,但是如果从文艺的视角去看,那么这两个故事却焕发出了超越其本身的近乎魔魅的光辉,似梦非梦,如同神赐予的寓示。

    走上艺术之路的人,越是受到阿波罗的偏爱,其内心的疯狂和精神的偏执程度就越高,比那些参加过战争,回家后得了ptsd的人还要敏感脆弱。

    概因他们自从选择了这条路,便是将身体和灵魂都献给了伟大的艺术,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灵魂中战斗。那战场尸横遍野,倒下的都是被阿波罗冷酷地裁决为失败者,只能成为艺术之花的肥料的人。

    站到最后的也不会是真正的胜利者,因为真正的胜利者比其他人都要更早地离开战场,升上高高的天空,成为璀璨群星中不可或缺的一颗。

    莱布尼兹是这么的,“一个在道德上有邪恶的世界,要比一个只有善的世界更好,因为从形而上学来,那是一个更丰富的世界。”

    如果断章取义再加强词夺理的话,那么就可以理解,当西比尔沉浸在阿波罗弹奏出的音乐里,如痴如醉,联想到这两个并不善良也并不正确的故事时,为何反而将传达到耳中的乐音理解为了一种愈发富有魅力的存在。

    怎么呢就和十九世纪兴起的唯美主义运动一样的理念吧。

    在十九世纪末的画家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的笔下也描绘了一个暗示了同样意义的故事,那是古罗马时期的国王黑利阿迦巴鲁斯发明的一项娱乐。他命人在宴会大厅顶部的天棚上装满了紫罗兰花瓣和玫瑰花瓣,等到宴会举行到最高潮的时候,他下令将天棚敞开,无数花瓣如同浪漫的暴雨,淹没了堂中的客人,而黑利阿迦巴鲁斯则高高在上地观看着这无比瑰丽又无比残忍的一幕。

    浪漫至死。

    血腥之美。

    可是,如果联想到了这里,那么西比尔就没办法再轻飘飘地想,正是因为阿波罗的音乐背后包含了这些残忍又极端的死亡与悲惨,所以他的音乐才愈发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无言的美。

    因为这不仅仅是艺术,还是真实。

    是切实发生了的事,而不单纯是脱胎于艺术家的大脑,经由灵感的碰撞和缪斯的亲吻诞生的虚幻。

    西比尔难免想到自己穿越的第二本书,在洛丽塔的世界里,她也曾义正言辞,无比坚决地过,亨伯特亨伯特唯一具备魅力的前提就是他只是一个书中的虚假角色。

    她不可能在真实的世界里、自己生活的世界里去一个该死的恋童癖诱奸犯的精神世界里感受艺术的美。

    可能这就是她无法成为文豪,永远也不是艺术之海中的孤岛的原因吧。

    她没有马斯亚斯那样的痴性,也没有顾城那样的纯粹。

    她也不想有。

    她不想为真实的血腥味鼓掌,即使她灵魂中半吊子的诗心在孜孜不倦地告诉她,真实的鲜血比虚假的鲜血更甜美,真实的残忍比虚假的残忍更迷人。

    她没办法继续沉浸在这无上美妙无比动听的音乐中了。

    神圣的七弦琴唱出的音符在她这里已经成了和塞壬的歌声差不多的东西,而她已经从蒙昧的水蜕变为了坚毅的奥德修斯,她最爱的人性中最好的那一面就是二十年如一日等待她回家,对她忠贞不渝的珀涅罗珀。

    呃

    咳咳

    快要快要蜕变为了坚毅的奥德修斯

    西比尔对自己的抵抗诱惑的本事不抱希望,她只能另辟蹊径。在用笑而不语的方式回答了阿波罗无聊的问题后,西比尔迅速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赫拉克勒斯为了找许拉斯而错过阿尔戈号的起航时间的事。

    “许拉斯的失踪是偶然吗?照耀大地与海洋的太阳,还是,他的失踪是命运的旨意,一切都是为了精彩的、新鲜的表演?”

    阿波罗出乎西比尔预料地停下了弹奏,他修长健美的身躯扭转面朝屋内,他放下金色的七弦琴,抱着对女儿般的疼爱,也抱着对女儿般的训诫:“纯洁的人,您忘了吗,亲爱的西比尔?我提醒过您,要对那位女神敬而远之,不要轻易提起和她有关的概念,也不要擅自将言语的涵义指向她。被她的目光所注视带来的后果是您无法承受的。您要原谅我过于心,因为我没有一刻不担心您的安危。”

    西比尔眉心微蹙,“可是,我不能理解,原谅我过于崇敬您,以至于忘了还有别的神。难道在您的保护下,天上天下有谁能伤害我?”

    或许是因为刚刚想起了对阿波罗在她心中的形象不利的故事,另外的故事也随之而来,西比尔此刻又联想到了那位斯巴达的王子,在许拉斯之前是希腊最美的少年的雅辛托斯——阿波罗流传后世的唯一一个同人。

    据阿波罗因为爱上了雅辛托斯,所以弃德尔斐的神庙不顾,终日和雅辛托斯在一起玩乐游戏。

    据阿波罗给予了雅辛托斯他所有的爱和热情,以至于散发着亿万光辉的太阳甚至都会忘记自己是一位神明。

    据因为西风之神也爱上了雅辛托斯的缘故,所以在阿波罗和雅辛托斯在一起玩游戏的时候,西风之神操纵风向,将阿波罗投掷出的铁饼落点移到了雅辛托斯身上,使得雅辛托斯被铁饼砸死。

    据阿波罗为此痛不欲生,为了让永远活在自己的心中的爱人也能留在人们的记忆里,他将雅辛托斯身体里流出的血液中长出的美丽的花朵化作了风信子。

    风信子的花语也包含了这个故事的中所表达的种种意义。

    西比尔回忆起这个故事,心中难免生出了一股苦闷,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是叫人不愿意承认的难受。

    真是奇怪,就在今天之前,在她还没有意识到阿波罗身上的“不可爱之处”之前,她并不会在意提起阿波罗过去的情史,就算有时候想起来,也不过是暗自一哂,习以为常地腹诽一句希腊神明没有节操罢了。

    可是就在她从阿波罗的音乐中惊醒,再难纯粹地欣赏他的艺术,心无旁骛地陶醉其中之后,她反而开始在意起来了。

    西比尔不光不想提起雅辛托斯的事,还飞快地想起了阿波罗之前,只要有他在身边就没有人能伤害她时,还用了“阴险的西风”这样的例子显然是在那一瞬间,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曾经心爱的情人的死给他带来了阴影,叫他不由自主地强调了这么一句。

    西比尔本能不想叫阿波罗察觉自己正在想什么,她努力保持着原本的姿态和神情,被窗外呈“人”字型飞过的大雁抢走了片刻的注意力,再回眸时,依旧是那个充满好学精神和求知欲的,对神明的世界无比好奇的人类少女。

    “还是,”西比尔到底是个忍不住气的人,她定定地直视着阿波罗,语速不疾不徐,“您所的,我能享有的保护,不过是在您意愿范围内的有限的,不使您为难的保护?如果要伤害我的是人类或者怪物,那么您的保护就是有效的;可如果是神明想要伤害我,那么您就觉得我不值得如此巨大的代价了,只打算在今后的岁月里偶尔回忆我,或者完全忘记我就像您忘记所有叫您悲伤的事一样。”

    阿波罗脸色微变,他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您了这样的话,是觉得我没有感情,当我的心不会流血,以为我不会受伤吗?我要如何忘记这样的伤害?它比海德拉的毒液还毒,比阿瑞斯的铜矛还利,比阿特拉斯所背负的天空还重!您了这样的话,活该那丑陋的墨纪拉永远当个老太婆,头上全是腥臭的毒蛇!她竟敢使您出这样的话来叫我伤心——!”

    阿波罗本就血气充足的身躯变得愈发红艳,他愤愤地开口,“厄里倪厄斯当阿波罗是什么样的神?她们以为我是那个没用的车夫,没有她们的允许,连太阳的轨道都不敢改变吗?她们胆敢做这样的事,便已注定了她们的结局!”

    “希腊的人今后但凡举行祭祀,在任何仪式上都不能提到她们的名字,无论是厄里倪厄斯,还是阿勒克图、墨纪拉、提希丰——我倒是期待她们举起火把挥起鞭子来找我呢!诸神难道忘了福波斯阿波罗还有个名号是hekt(从远方来的,远射神),忘了我是如何替自己报的仇,忘了在皮同的尸躯上建立的太阳神庙至今仍是阿波罗的圣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