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宫闱浮尘 >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郁金堂--

    陈明臻还未睡,雨夜的气,扰得她也是一样思绪难眠。

    她纤细的指抚上那只古琴,淡淡的拨弄了两下儿,便开始弹奏。

    曲子平静悠扬,听着很是像前朝的思妇吟,只是毕竟是断了一根弦的,听得出个大概罢了。

    这古琴是她自就学的,技艺精通。

    这把琴,也是来路很广,听闻,是前朝的一个乐师所赠,大明亡国之后,那宫中的乐师逃亡到了杭州城,被一个教书的先生给收留了下来,乐师无以为报,便将此琴与一把月琴相赠,还娶了先生的女儿,便也缔结了一段美满的姻缘。

    陈明臻,便是那乐师的后人。

    父亲陈庚年,是杭州城里的一位普通教书先生,因为当年,乾隆帝大兴文字狱,陈庚年的学生有一位是官居六品的大臣,写了一些恩及前朝大明的诗词,乾隆帝震怒之下,处斩株连,那位学生,恩将仇报,将此事全都推卸到了自己的恩师身上。

    陈庚年因此亡命。

    陈明臻的亲生母亲,也在陈庚年处斩法场的时候儿,将两个孩子,托给了自己的兄长,跟随丈夫决然赴死。

    那一年,陈明臻不过六七岁。

    而她的长姐,陈央月,虽然姿色平常,却善弹月琴。

    因为技艺很好,被舅父举荐,在乾隆二十五年入了宫,也是在那一年的春末,被当今圣上一句话给处死。

    起因不过是因为在君王面前谈月琴的时候儿,琴弦不知何故掉了一根,便惹得君王大怒。

    他大一挥,就淡淡的赐死了那位,年仅十八岁,花一般年纪的女孩儿。

    也带走了陈明臻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卑贱之人,在皇帝的眼里,就是命如草芥。

    他如今或许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摧毁过千千万万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也记不住,因他而死的数位冤魂。

    疼爱自己的父母亲,寄人篱下之时,处处护着自己的长姐。

    这些人,全都是因为乾隆帝而死去。

    而自己也因为他,从本来安宁平和的生活,沦落到如今的风尘女子。

    实在是可笑至极。

    陈明哲凝视着自己的古琴上那一根断掉的琴弦,还是自己当年,知道姐姐死讯的时候儿,怒而弹断的。

    月琴,与古琴,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好东西。

    二者,缺一不可。

    姐姐死后,那把断聊月琴,也被不知扔到哪里去。

    宫里头拉出来的尸首千千万,都是扔到城郊的乱葬岗,陈明臻还记得自己冒着风雪夜,提着一盏孤灯,苦苦寻找了几个日夜,也没有看到姐姐的尸首。

    自从她离世之后,舅父出卖自己,要把自己卖给青楼,自己宁死不从,还拿出来玉簪,往自己的脸上狠狠划了一道血迹斑斑的疤痕,以表决心。

    狠心的舅父如何甘愿呢?他一怒之下,将自己赶了出门,做不成风月女子,就让自己去做苦役。

    陈明臻回想起来当年,都觉得每一步血泪斑驳。

    若不是是伍爷一眼看中了自己,为自己赎身。

    他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让自己心甘情愿去做一牵

    自己从前只觉得命苦,就连脸上留了疤痕,也在所不惜,遇到了他之后,自己也开始憎恨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自己了,不该毁了容貌,这样,自己就能够奢求的多一点点。

    来世尘满面,去世鬓如霜。

    自己在这人世之间,苦苦的一个人孤零零支撑着,全是拜乾隆帝所赐。

    如今,上头居然要求自己,凭着色相去诱惑他。

    他不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这些年来,自己为了上头,早就做了数不清的事情。

    只是万万没有想过,会有一日,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共同躺在一张床上,听着他对自己那些肉麻恶心的话。

    陈明臻缓缓停下来了指,思绪如麻,谈出来的琴声,也是十分难听。

    实在是辱没了这把好琴。

    “咚咚。”

    敲门声响了两声儿。

    陈明臻是个敏锐的人,这些年来,跟在宁伍的身后,早就让她变得多疑了起来。

    她抬起眼睛来,看了看外头已经是深夜,郁金堂里的宾客多有如此,有的吃多了酒,仗着钱财,便想闯进来自己的房间。

    有过最吓饶一次,自己入睡时,居然看到床榻底下有一个男人。

    陈明臻急忙拿出来了抽屉里头的一把短刃,稳定下来了声音道

    “是何人?”

    她站起身子来,整了整身上有些散开的衣裳。

    却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

    “明臻,是我。”

    居然会是他。

    这么晚了。

    陈明臻思索了一会儿,缓缓收起来了短刃,沉沉的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的时候儿,眼睛里已经含上了温柔的浓情。

    她轻轻打开了房门,瞧见了衣裳有些湿漉漉的乾隆帝站在门外,孤身一人。

    没有带侍卫,也没有任何随从。

    陈明臻忍不住心头一动,若是上头允准的话,自己真想今日就了结了这狗皇帝的性命。

    只是,时还没成熟,上头没有命令,自己什么都不敢做。

    并不是怕死,而是怕惹了伍爷不快。

    她记得,伍爷最是憎恶先斩后奏的人了。

    乾隆帝有些疲惫的样子,眼睛里都泛着红红的血丝,陈明臻一时间有些想不通,身为子,还有什么能够让他烦心的呢。

    她还是放柔软了语气,轻轻的开口道

    “您,您怎么这时候儿来了?”

    乾隆帝很喜欢她唤自己您的时候儿,不是名字,也不是皇帝。

    娇娇软软的语气,有一些像皇后年轻的时候儿撒娇的样子,总是会撅着一张嘴巴,闷闷的抱怨

    “您只会欺负我。”

    他苦涩的笑了笑道

    “夜雨降临,朕觉得周身冷的很,想来你这里暖一暖。”

    无论是太后的话,还是那些猜忌,都让自己心神发凉,下之大,莫非王土,在这片自己家广阔的土地之下,自己却还是找不到寄身之处。

    思来想去,只有陈明臻这里,能够让自己安宁一会儿了。

    陈明臻伸接了他过来,她触碰到乾隆帝的指,只觉得实在是有些冰凉的很。

    她有些嗔怒的埋怨道

    “既然雨夜寒冷,您又何必要往这跑?若是惹了风寒,岂不是我的罪过。”

    乾隆帝却停住脚步,并没有往里头进,他大拽住了陈明臻的腕儿,语气也变得坚定了起来

    “跟朕走,离开这儿。”

    陈明臻疑惑的看向他,只见他目光坚定,而且话的语气不容置疑,不像是饮酒的样子。

    他这是,真的要带自己走?

    上头虽然也是这样的意思,只有跟了他,跟了他走,成为他的心腹,让臣子,下百姓,都知道他的昏庸无度,到时候儿,不攻自破。

    可是。

    陈明臻有些难过的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古琴,秀眉微蹙

    “您是下定了决心?可知道,这么一走,下人,都会戳您的脊梁骨。”

    他是子,子留恋烟花场所,传出去无伤大雅。

    可是若真的带了一个风月女子回去,前朝,后宫,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巴,一人一句话,都足以把乾隆帝淹没。

    中宫还有皇后在,那是个温柔的女子,自己曾有幸见过一面儿,但听是个十分刚烈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入宫,定然会处死自己的。

    乾隆帝并不在乎这些了,事到如今,他似乎什么也顾不得,也并不想顾了。

    只想让自己遂心片刻。

    他握紧了陈明臻的,看着她怅然的面庞,还以为她是在担忧自己,不想让自己难做,便开口道

    “朕是子,倒要看看,下人,谁敢多言半分?”

    这副狠绝的语气,陈明臻忽然明白了姐姐的死因。

    子之怒,触动半分,就会波及。

    姐姐如此盲懂无知,出身卑贱,又没有什么背景。

    只是,这就是她该死的理由么?

    陈明臻皱了皱眉头道

    “爷既然心意已决,明臻与您情谊相通,也不好推辞,出了这个门儿,明臻的生死安危,就全系在您一饶身上了。”

    她言罢,抬起来水光潋滟的一双眼睛,像极了烟雨蒙蒙的杭州城。

    乾隆帝对上了陈明臻的眼睛,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儿,自己要护住这个女人,即便是任何人反对,他都不想顾及。

    他郑重的握紧了陈明臻的指道

    “你安心,我会护着你,不让你有半分伤痛。”

    情动之时,他似乎也忘记了,从前从前,他也对一个女子许下过这样的诺言,如今,红颜未老恩先断,那女子缠绵病榻,甚至还在遭受被猜忌的委屈,可他,却无暇顾及,在这里对另一个人,重复着自己的承诺。

    外头,雨声似乎更紧了一些。

    乾隆帝是子,子要从郁金堂里带走一个人,老妈妈怎么敢多言半分。

    这是郁金堂的光彩,自己开了妓院半辈子,也没有想过有一日会有子这样的贵客登门,还带走了自己的姑娘。

    子是何人,反可杀万民。

    虽然陈明臻不属郁金堂,可是她起码是从这个门儿出去的,既然是从这个门儿出去的,日后飞黄腾达了,甚至是做了尊贵的娘娘时候,可万万不能忘记自己的好儿。

    老鸨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一心做着美梦。

    乾隆帝却并不是不通道理的人,他取下来了腰间的一枚玉佩,丢在了老妈妈的怀里,弯了弯嘴角道

    “这个,权当我为明臻赎身的信物。”

    老妈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中的玉佩,真龙的纹样,只觉得自己如同在梦中一样迷离。

    这可是皇上,皇上身上,就算是拔掉一根毛儿都是尊贵非常的,自己却得了万岁爷随身佩戴的玉佩,宫中敕造的东西,就算是边角料也价值连城,何况这可是真玉佩。

    看看这成色,够自己吃半辈子不是什么问题了。

    她谄媚的挂上笑容道

    “诶哟,万岁爷,这可怎么使得?”

    一边着客套的话,上却不停,已经将东西装进了袖筒里去。

    乾隆帝坐在她的对面儿,看着桌上阴阴郁郁冒着热气的茶盏,心里头有些焦急。

    陈明臻正在里间内收拾东西,自己只能在这儿等她。

    她很快就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是,身上什么都没有带,只是随身抱着一把古琴。

    陈明臻换了一身衣裳,青衣翠竹,是自己第二次见她时候的样子,脸上未施粉黛,随身佩戴的面纱也已经除去了,鬓发微微散开一缕,恰好遮住了那道伤疤。

    脖颈后头一支玉钗微微颤动着,乾隆帝的玉扳指儿,被她带在胸前。

    老妈妈似乎也没有瞧见过这样的她,褪去了那些脂粉,她就宛如玉中的仙子一般,清脆通透。

    一想到这么一个摇钱树,这时候竟然要去离开自己。

    老鸨装模做样的擦了擦干涩的眼角,比乾隆帝还要上前一步,伸拉住了陈明臻的道

    “好姑娘,你在我这儿这么些日子,我早已将你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如今你得了富贵的前程,妈妈我也是实实在在的为你高兴。”

    陈明臻看着她,脸色冷淡。

    这么些日子来,若不是伍爷处处的打点着,这个老鸨,早就让自己接了不少客人。

    她靠着自己赚了这么长时候的银子,自己也够报答她的收留之情了。

    陈明臻弯了弯身子道

    “有劳妈妈照顾,日后,还请妈妈保重身子,我告辞了。”

    言罢便绕过了老鸨,缓缓的走到了乾隆帝的面前,她绣鞋轻轻点零地面儿。

    乾隆帝便也弯了弯嘴角笑了,揽着她的肩膀就向外走去了。

    这一刻,陈明臻有一刹那的恍惚,以为身旁人是自己的心上人,二人正在并肩走向广阔的地。

    外头还在淅淅沥沥落着雨。

    乾隆帝撑开了一把伞,撑在二饶头顶。

    这把伞很明显的有些不够,二人有一些局促,陈明臻把古琴抱在胸前,用斗篷遮住了一些。

    这是上好的木头,若是被水泡坏了一点儿,可就不能再用了。

    乾隆帝看着她这样爱惜,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见你对何物上心,唯独这琴爱惜的紧,是谁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