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宫闱浮尘 > 第二百零三十章 暖灯隐隐影离心
    皇太后也是早早的得了消息,只想着劝阻一二,却不想和亲王与六王爷先斩后奏,彻底推翻魏氏。

    新出生不久的十六阿哥似乎也是知道了母家遭此大难,一日哭的不住,乳母哄都哄不住。

    日暮已深,乾隆帝却连午膳都还不曾用过,他刚刚踏进了慈宁宫的门,就瞧见满桌的膳食,皇太后慈祥的端坐在上。

    乾隆帝急忙弯身行了礼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皇太后身穿了一身石墨色衣袍,瞧见乾隆帝这样憔悴,心疼极了。

    慈爱的点了点头道

    “皇帝不必多礼,快坐下吧!”

    乾隆帝直起身子来点了点头道

    “儿臣多谢皇额娘!”

    皇太后指着自己身边最近的一个位置,笑吟吟的对乾隆帝开口道

    “前朝后宫事务烦忧,皇帝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伺候的人,也该当心些!”

    乾隆帝缓缓落了坐,吴书来觉察到皇太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梭巡,急忙俯下身子道

    “奴才知错!”

    乾隆帝倒是难得一见的摆了摆道

    “皇额娘不必怪罪,是儿子没有胃口罢了,也疏忽了给额娘问安!”

    短短一个日夜之间,仿佛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却又十分寻常,乾隆帝从来没有过这样疲惫的时候儿,只觉得力不从心。

    或许真的是年岁渐大了,他这样想着。

    皇太后此刻看向在自己眼前如此疲惫的儿子,心中想的所有话,都暂时搁置回了心底里去,她将面前的金丝银筷拿起来,轻轻夹了一块鱼香茄子,放到了乾隆帝面前的碟子里头。

    崔嬷嬷在一旁站着,要上前布菜,也被皇太后挥了挥。

    她明了皇太后这是想要与乾隆帝单独待着,便也领了一众伺候的宫人缓缓退下了。

    乾隆帝看着眼前的菜肴,却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他悠悠叹了口气道

    “宫中事务繁多,连累皇额娘也跟着费心了,是儿子的不是!”

    皇太后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哀家是太后,能费心什么?只是心疼令贵妃,昨日刚刚痛失十四阿哥,今日就要面临满族没落之苦,哀家只怕她的身子受不住!”

    皇太后这样的话,却不仅仅只是为了令贵妃了,十六阿哥如今养在自己膝下,若是魏氏一族就此背着耻辱的罪名轰塌,日后十六阿哥成人长大了,旁人也会借由此事对他指指点点,争储无利。

    乾隆帝却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他心中担忧的却不仅仅是这些,对待令贵妃纵然有情谊,可还不至于到耽搁朝政的地步,魏松有罪,不是令贵妃的悲痛可以抵消的。

    自己今日龙颜大怒,也只是因为弘昼与弘曕这两个家伙,着实目中无人了些。

    他此刻听的皇太后为令贵妃情,心中却又是另一种想法儿,皇太后如今是为了令贵妃,和养在慈宁宫之中的十六阿哥罢了。

    人人尽为自己,又有谁,为自己这个一国之君考虑过一二呢?

    自己尽管坐拥天下,后宫之中妃嫔众多,满朝文武重臣,可又有谁,能够多为自己想一想!

    乾隆帝突然从心底里涌上一股悲凉,许久许久不出话来。

    满殿里安静极了,皇太后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直白了,她打量着乾隆帝的神色,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了

    “你瞧,哀家提这些做什么,皇帝奔波一日了,快用些!”

    乾隆帝恭敬的低了低头,便也轻轻夹起来碟子之中的菜,放进了嘴里。

    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他放下了中的筷子,顿了顿身子,才对皇太后开口道

    “想必皇额娘也已听闻,弘昼与弘曕二人的事情,私自授意,假传圣旨,缉拿魏松,虽并无过错,可到底,是有些不敬,朕今日也已经责罚了弘昼,派人去追捕弘曕,不知是否过了些!”

    今日下午的乾隆帝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可是如今细细想想,魏松这个祸患,早晚都要除去的。

    弘曕也是得了自己的授意,才如此顿不住心神。

    自己今日下午的责罚,是否有些太重了呢?

    乾隆帝心神犹豫,心中也没有十分明确的答案。

    皇太后听他完,倒是轻轻坐直了身子,灰白的鬓发下,一双有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摇了摇头道

    “不!皇帝此举,并无不妥!”

    皇太后低垂着眉眼,轻轻转动着自己尾指上的珐琅护甲,悠悠开口道

    “弘曕与弘昼是王亲,又是皇帝的亲弟弟,纵然年岁稍减,可弘昼到底也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了,行事素日就十分荒唐,皇帝念着昔年情谊,一忍再忍”

    乾隆帝不过是念着年幼时候,为了皇位,陷害弘昼的事情,才因此耿耿于怀。

    太后顿了顿,又开口道

    “何况,和亲王对皇后,京都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样的事情在前,他还丝毫不知收敛,皇帝早该严惩,以示皇家威严!何况此次的事情,事关前朝,后宫,弘昼与弘曕二人身为王孙,知法犯法,皇帝做的并无过处!”

    乾隆帝似乎有些愣愣的,他过了许久才回道

    “此事,也是因儿臣先起,魏松犯错,不得不抓!”

    皇太后看着乾隆帝似乎有些内疚的表情,微微皱起眉头道

    “魏松固然有错,可有刑部在,有皇帝在,一无圣旨,二无准折,二人如此,就是大不敬!”

    皇太后顿了顿,微微往前倾了些身子,对乾隆帝开口道

    “弘曕也就罢了,此事弘昼参与,皇帝与哀家,都知道他心中想的些什么,何况当年之事,,不得不防啊!”

    她往前倾了些身子,伸出来拍了拍乾隆帝的腕儿。

    二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来从前的那件事情,先帝当政末年,和亲王弘昼流放,熹贵妃与宝亲王派人暗下杀。

    和亲王弘昼受伤坠崖,还找到了细碎的尸首。

    先帝闻讯病情加重,朝政一概交给了宝亲王处置。

    三月后

    和亲王未过门的福晋那拉氏,原本立志守节,却猛然之间上了宝亲王府的花轿,京都城中议论纷纷。

    一年后—

    先帝爷驾崩,宝亲王遵从圣旨,顺利登基为帝,改年号为乾隆,尊生母熹贵妃为皇太后,福晋富察氏为皇后,侧福晋那拉氏为娴妃。

    而弘昼的生身额娘,原本代理六宫,荣宠非常的裕贵妃,却在一夜之间落发为尼,入住了皇家的佛寺护国寺。

    其中的缘由,牵牵扯扯,错综复杂,真正明了的也只有乾隆帝与皇太后了。

    二人的上沾了多少无辜人的血液,也只有二人心中清楚。

    若非心有愧疚,乾隆帝是不会容忍一个日日觊觎自己皇后的人苟活于世的。

    乾隆帝眼眸之中雾霭沉沉,想来是翻腾起来旧事,看不真切,他轻轻的颔首,仿佛是听进去了一样,却又仿佛是没听进心里。

    “皇额娘的教导,儿子明白了!”

    皇太后瞧见如此,便也放心的点了点头,温和的开口道

    “早些用了膳食,回去好好歇一歇,宫中事务虽然繁冗,可皇帝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千言万语,再多的话,哪怕是于自己有利的话,皇太后此刻都不想再讲了,无论如何,乾隆帝始终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瞧见他已经被事情折磨的如此疲惫,哪怕再多的话,也都比不上自己儿子的身子重要了。

    她虽然渴望母家荣华啊,可是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就是自己眼前的皇帝。

    虽为一国之君,也早就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可是在自己眼中,他始终都是那个自沉稳,不让额娘操心的好孩子。

    乾隆帝闻言便轻轻起身来,微微弯了弯身子道

    “多谢皇额娘体恤,儿臣疲累,就先回去了,额娘也早些歇着吧!”

    皇太后见此,也不再挽留他,只开口嘱咐了一旁的吴书来道

    “好生伺候着皇帝!”

    吴书来跟在乾隆帝的身后,便也恭敬的弯了弯身子道

    “奴才明白!”

    夜色已经落下来,一弯弯明月挂在深宫的东方,映照的甬道之上也徒然添加了几分悲凉。

    吴书来搀扶着乾隆帝,缓缓上了龙撵,也不曾开口询问乾隆帝要往哪个宫中去,依着自己伺候乾隆帝这么多年,他此刻定然是哪里也都不想去的。

    龙撵经过长长的甬道,出了慈宁宫,穿过了储秀宫,里头似乎有孩童嬉笑的声音,那大概是庆妃豫嫔与十五阿哥在玩闹吧,乾隆帝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储秀宫之中住的还不是年轻的庆妃与豫嫔,而是那个安安静静,默然不语的女子。

    她是汉人出身,为人处事谨慎微,宫中事情烦扰的时候,自己总会来她这里歇息一会子,她会备下上好的杭州龙井,自己为她些宫中繁琐事情多么烦心时候,她也总是付诸一笑,并不过多的言语。

    那是已经薨逝了三年的纯惠皇贵妃—苏云裳。

    龙撵行驶的倒是不慢,待乾隆帝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穿过了承乾宫的宫门。

    承乾宫正殿如今已经不住人了,荒废许久了,只因为那是淑嘉皇贵妃受死的地方儿,阴气太重了些。

    金乐珠是宫中最美艳的女子,若是单论容貌,她是排在皇后之后的,可她胜在身段柔软,眉目含娇媚,乾隆帝至今也不曾想清楚,那样的一个女子,怎么会变成一个对自己五公主下的狠毒妇人!吴书来,她死去之前,只诅咒着皇后,却不住的喃喃着自己,期盼自己能来看她最后一眼。

    乾隆帝想起当日,自己来到承乾宫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淑嘉皇贵妃的惨叫声从宫殿之内穿出来,惊飞了树枝上的一排寒鸦,自己只看到皇后痛苦不堪的模样儿,却不曾回头望一望那个惨死的女子。

    莫道君王无情,自作孽者如何恕。

    乾隆帝疲惫的揉了揉眼睛,大约也就要到了养心殿了,乾隆帝低垂下眼角,却只觉得眼下这块土地太过熟悉。

    他却不敢抬起头来,因为一抬起头,就是先后的长春宫。

    那是自己年少的妻子,自己却让她客死异乡,纵然大兴葬礼,可就连这葬礼,也被当成了自己清除余党的一场鸿门宴。

    唯一的女儿,也没有为她留住。

    自己前半生的荒唐,唯一的愧疚,永生难过的,就是先皇后的死了。

    她是那样贤惠的女子,好到自己这个君王都自惭形秽了起来。

    乾隆帝只觉得眼前的灯火悠然亮了起来,却又觉得眼角之处模模糊糊,他伸出来覆上眼角,这才觉察是自己落了泪。

    自己是为谁而落了泪呢?

    乾隆帝想起来皇后曾经过的话

    “臣妾如今还不能去,皇上心中盛满了故人,哪里还有臣妾的地方儿,臣妾即便去了,还是要和她们一起在您的心中抢位置,活着也是如此,倒不如赖活着;;”

    那时候的自己还时常笑她总是将生死挂在嘴上。

    如今想想,前半生之中,自己有多次都是要因为生死与她分别,幸得上苍垂怜。

    还留下皇后一人在自己的身旁边,即便自己身居高位,美人拥之不尽,要什么有什么,可也是真正通晓了苏子所言,高处不胜寒之。

    万人之上,无人之巅,自己一个人,俯瞰万里河山,不想身边连个携共度的人都没有。

    也是因此,才会时常缅怀故人吧!

    如今看来,皇后的话果真不假,自己的心眼就像那莲蓬一样的多,装着这个,还装下那个,只可惜装下的都是已逝的故人。

    龙撵已经要到了养心殿,缓缓的落了下来,乾隆帝弯身下了龙撵,吴书来急忙过来搀扶住乾隆帝。

    他收回思绪,缓缓踏进了养心殿的门。

    却只觉得灯火温暖,他轻轻转过头,却瞧见了一抹身影正坐在一侧暖灯之下。

    一盏温明的富贵龙纹灯在她身旁点着,灯火从她的头顶温柔的倾泻而下,照亮了皇后一双温润如玉的眉眼,鬓边的几根碎发还在耳畔徐徐的挂着,随着窗台之上飘落进来的夜风缓缓舞动着,乾隆帝愣愣的瞧着,竟然有了些想要帮她扶上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