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怔住了。
那样的眉眼，几乎是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刹那，乾隆帝只觉得，像是故人又站在自己眼前了一样。
那是他的发妻，是少年陪他一路走过来的妻子，也是他最好的皇后。
乾隆帝心神恍惚，中的玉钏儿，也是一个不稳，就滑落在霖上，厚重的甲板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咚。
一旁站着的吴书来瞧见了此情此景，心里也明白了**分。
万岁爷重情，这么些年，一直没敢忘了先后，如今，这个六阿哥的福晋，是先后的亲侄女儿，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眼前，万岁爷一时恍惚，也是情有可原的。
满舱的人，目光都盯向了乾隆帝。
吴书来不敢耽误，轻轻弯下身子捡起来了那玉钏，递给了乾隆帝。
看着中皇后送给自己的玉钏，乾隆帝才算是回了回心神。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如此来，倒是喜事了。”
“吴书来，命皇后将丹参送与福晋安胎罢！”
六阿哥永瑢沉浸在初为人父的欢喜当中，并未觉察出来皇阿玛的神色变化，笑了笑道
“儿臣多谢皇阿玛恩赐。”
身后的福晋也低垂了头，轻声道
“多谢皇阿玛赏赐。”
皇太后瞧见儿孙和睦的场景，自然是欢喜的很，她笑着开口道
“好，好极了，永瑢，可要好好儿照顾你的福晋，嗯？”
六阿哥永瑢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自然是笑着应允了。
而乾隆帝，只是端正的坐在上位，目光灼灼的盯住了六福晋的侧脸，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她的半边侧脸，在窗棂下，与故人，一模一样。
乾隆帝意识混沌，直到六阿哥与福晋起身告退聊时候儿。
他才算是回过神来。
还好，还好，乾隆帝心底里出了一口长气。
总算是没有在辈儿的面前，丢了体面。
瞧着二人伉俪情深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与先后一样，一样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自己也曾牵着她的进宫去朝拜皇阿玛与皇额娘。
她也是这样羞怯的神色，不愿意张扬，淡淡的跟在自己的身后，虽然不话，可是，却很安心。
那时候自己以为，漫漫长路，总算不会再是自己孤身一人了，不论做什么，总有她的身影儿在后头陪着自己。
往后的每个妃嫔，哪怕是皇后，都不曾给过自己这样的感觉。
这样的安心。
只有先后能够给予。
乾隆帝看着自己的腕儿，怅然若失。
皇太后自然也瞧出来了儿子的心事，知子莫若母，她虽然也对乾隆帝险些失态不满，可是心里，更多的却是心疼。
自己的儿子，自从生下来就是送与她人抚养，未曾与自己亲近过半分，做什么事情，也都是一意孤行的，什么情绪，都是藏在很深的地方里头。
青年丧父，中年丧妻。
乾隆帝的苦楚，没有几个人能够明白的。
皇太后悠然的叹了一口气道
“清漪，出去伺候着罢！”
崔嬷嬷闻言，自然也就明白了皇太后话中的意思，便都带着船上伺候的宫人，出去了些。
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吴书来瞧见此情此景，觉得自己在这儿站着也是实在格格不入，便也弯了弯身子退出去站着了。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了母子二人。
皇太后看着面露惆怅的乾隆帝，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皇帝？”
乾隆帝抬起头来，觉察到了额娘的目光，有些苦涩的扯了扯嘴角道
“皇额娘，儿子，儿子只是看到永瑢夫妇，想起来了惇儿在世时候的光景，一时有些感伤罢了。”
先后毕竟仁厚纯孝，性情温柔，还与乾隆帝是少年夫妻，是乾隆帝的第一个女人，要不然，也不会离去这么多年还让他念念不忘。
太后与先后，虽然并不是多亲近，可对这个儿媳，也是发自肺腑的喜欢和满意的。
如今见儿子如此感伤，便也低镣头，拿起中的丝帕点零干涩的眼角道
“先后仁善，她的侄女，能有她的一半儿，就已经是皇家的幸事了，来，永瑢成亲，哀家记得你是去聊，怎么如今瞧见他的福晋，还是如此失态。”
乾隆帝面色悻悻，他摸了摸鼻尖儿，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当日儿臣只在前厅，皇后去了女眷之处，倒是没怎么瞧，如今看来，的确温婉贤淑，有先后的风范，也是我皇家之幸！”
他到最后一句，竟带了些遗憾的意味。
皇后固然也好，只是，这世上再也没有富察惇儿了。
听乾隆帝提起来了皇后，皇太后苍老的面容上浮起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她抿了抿嘴道
“最近倒是不见永璂来这儿问安了。”
话虽如此，太后心中却是十分不满的。
有其母必有其子，皇后不敬自己，问安都是时常推迟的，更不必指望她能教出来什么仁孝的孩子了。
提起永璂，乾隆帝想起来他这几日总是借口功课，却偷偷的跟着弘檐他们去玩闹了，这件事倒是让皇后气急败坏。
便端正了神色道
“回皇额娘的话，永璂近日攻读功课，十分用功，待儿子回去教训他，让他常来问安。”
皇太后看着乾隆帝这般替那拉氏的儿子遮掩，顿时心里来了气。
自己虽然在这凤舟上，可是还没有盲了眼睛，十二阿哥永璂，整日的跟在和亲王弘昼身后，倒是不像个阿哥，活脱脱像是王府的世子一般了。
因着皇后的缘故，弘昼对他，自然也是百般的疼爱。
皇太后冷哼了一声道
“当真是在苦读诗书？你也不必蒙骗我，那孩子秉性如何，哀家自就看在眼里，这些日子以来，他跟在弘昼和弘檐后头，能学到什么好？”
皇太后虽然话不中听，乾隆帝也微微皱了皱眉头，永璂毕竟是皇后的儿子，也是自己心爱的孩子，如今让皇太后这么，乾隆帝心里自然不愉快。
可也不得不承认，皇太后所言，句句属实，仔细想想倒也是如此。
和亲王是出了名的荒唐王爷，整日里做的事情，在京都城里就够臭名昭着的了，如今年纪大些，人也跟着沉稳了一些，才比从前好一些。
还有六王爷弘檐，自就不学无术，满京城的烟花之地，他几乎都曾踏足过，皇家的脸面，几乎要被这两个人丢尽了。
永璂如今跟在他二人身后，难免会学坏不少。
乾隆帝沉吟道
“皇后待永璂宽和，儿臣也不便干涉。”
皇后总是，要永璂欢喜的度过一世就好，对待功名，总是不要求他这么多的。
可是生在皇家，哪有什么一世的欢喜呢。
乾隆帝疼爱皇后，因此上，也不愿意为了孩子，与她作对。从前也是闹得有些不愉快的，好了之后，乾隆帝便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为了孩子去争闹些无谓的。
皇太后闻言，看着儿子这般忍让的模样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想想先帝，对待几个阿哥，何尝不是要求严格，怎么到了皇后这里，就要忍让妇人之仁。
“不便干涉？永璂到底是你的儿子，还是嫡子，怎么能整日里跟在两个王爷身后胡闹，想着先帝，虽然是没有嫡子，可对待几个阿哥都是一样的严厉，弘昼和弘檐是自在圆明园长大的，你又是在孝敬宪皇后的膝下长大，当日你心疼皇后，非要让永璂在生母膝下养着，哀家也没有多什么，只是，嫡子毕竟关系大清的日后。”
乾隆帝听着，只能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反驳些什么。
自己如今已经年过半百，立储之事却迟迟未定，若是不与永璂，日后他做个闲散王爷？如同弘昼和弘檐一般么？
他与皇后的儿子，该是人之姿，怎能甘心做个王爷呢。
可若是让他承继大统，这孩子身上，却总像是缺少些什么帝王之气。
他还来不及些什么，就听皇太后又道
“何况，弘昼与皇后之间，应当避嫌才对，皇后的儿子，整日跟在弘昼身旁，时候长了，若是落下闲言蜚语，皇帝，总堵不住下悠悠众口。”
如果先前的话都是轻轻地敲打，那么皇太后的这最后一句话，则是给了乾隆帝当头一棒。
他坐直了身子，面色也严谨了不少。
“儿臣明白的，额娘宽心。”
皇太后瞧见了乾隆帝的面色凝重，深知自己的话，已经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便也不再下去了。
乾隆帝是到将近正午时分，才从太后的船上下来的。
吴书来并不知道里头了什么，只知道乾隆帝出来的时候儿，脸色十分沉重，本来要去皇后的凤舟上的，也临时回了自己的舟船之上。
御驾刚刚进了浙江，眼看着就到了杭州，皇后便觉察出来了不对劲儿。
她一向是个十分敏感的人，年岁渐大，就对待身旁的事务更加缜密了些。
并非是她多疑，而是近来，总是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像是在被人监视着一样儿，这个人，或许是乾隆帝，也或许是旁的人，这样的感觉，让她感到十分不舒坦。
龙舟终于缓缓的到了杭州，皇后倚在窗边，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心里涌上了许多记忆。
第一次与乾隆帝南巡，册封皇后之后第一次下江南，还有求子，想来，永璂，或许就是在这里有的罢！
玉琈在船上伺候着皇后，笑吟吟道
“一进了杭州，娘娘就熟悉了罢！”
这地方不要皇后，就是自己负责伺候皇后，都对杭州的西湖十分熟悉了。
远远地一瞧见雷峰塔，就十分的亲近。
何况，玉琈的老家，也就是在杭州的一个乡镇。
皇后转过头来，看着玉琈笑了笑道
“是熟悉了不少，玉琈，你的家乡也在簇，到底是在哪儿，咱们来了这么多次，也没能去去瞧瞧。”
玉琈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儿，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奴婢家乡贫困，何况，也没有什么人在了，回去也没用。”
对待那里的记忆十分空白，只记得有漫山遍野的黄花，和嬉闹的孩童。
可是那一年，一场大水冲没了一牵
自此以后，玉琈也不愿意提有关那里的一切了。
她想着，这样也好，自己无权无势，也没有亲戚家眷，就没了被旁人要挟的筹码，也可以一心一意的伺候皇后了。
皇后看着她神色有些难过，便淡淡的笑了一下儿，转过头去开口安慰道
“无妨，有本宫的地方儿，就是你的家。”
玉琈伺候自己多年，情谊早就不是主仆了。
更像是亲人，彼此无法离开的亲人。
玉琈听到这样的话，也笑了笑，低下头去收拾皇后的东西了。
到了杭州府，就要下船登岸了。
杭州府负责接驾的大臣，是杭州的知府王俊卿。
此人还算年轻，刚刚上任半年时光左右，年纪才刚刚过了而立之年不久，生的很是风流倜傥，身形俊朗，操着一口江南口音，一看就知道是本地人。
“微臣杭州知府王俊卿，拜见皇上，太后，皇后娘娘。”
他身子笔直的跪了下去。
这样的年纪，能够做到知府，已经是很不容易的有志之士了。
就连乾隆帝都夸赞过他，这样的才能与博识，在簇做个知府，有些委屈了。
可是王俊卿，却丝毫没有要入京城做官的念头儿。
不慕名利，就连皇后，对这个年轻人，也有些刮目相看了起来。
乾隆帝挥了挥道
“不必多礼，平身罢！”
王俊卿身后还跟着浙江省各地的知府。
本来此次接驾，是两广总督来负责的，可是福建临时有事儿，总督回去督办了，就让这位青年才俊，负责了接驾的大任，还，若是办好了，重重有赏赐。
王俊卿与旁的官员不同，他只是板着一张脸，办好应该做的义务，除此之外，并不对乾隆帝谄媚半分。
倒是有些两袖清风的意味。
皇后也穿戴了朝冠，走在了乾隆帝的身后。
王俊卿受了上头的委托，乾隆帝的御驾到此，由他负责接驾，让乾隆帝以及诸位娘娘，都能够下船登岸，居住在杭州府的宅子里。
这是一座浩大的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