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卿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夹杂着这么多年的苦楚。
“都过去了”
过得去么？自己寒窗苦读考进了京都城，叩响了陆府大门的时候儿，却被家丁轰了出去，陆大人亲自出来告诉自己，她已经被圣上册封了庆嫔，满门荣耀。
那一日京都城的雨下得十分大，好像是要把自己淹没了一样。
都是状元郎风光无限，一日看尽长安花，可是自己，却什么欢喜都没有，好像是多年的努力，霎时间就浮于汪洋。
庆妃看着他，抿了抿嘴劝道
“何氏温婉贤淑，你与她，好生过日子罢，生个孩子，也好让伯母安心。”
二缺年一处长大，王俊卿的母亲对庆妃也是十分疼爱。
她一个人抚育王俊卿长大成人，应当早就盼着抱个孙子，含饴弄孙了。
王俊卿听她提起来了自己的夫人，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我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一直放不下罢了，如今得见一面，是上的恩赐，解开了过往的心结，日后也能好生过日子了。
庆妃不舍的看了看他，想着如果无缘的话，这或许是二人最后一面儿了。
“此去福建，山高水远，此生怕是难再相见了，大人，多保重。”
王俊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庆妃，又低下头。
握了握拳头，轻声的唤道
“锦婷”
“你在宫中，也要保重自身，皇后仁善，待你也好，我就安心了”
庆妃只觉得什么话都不出来了，她如鲠在喉，眼眶也不知不觉的湿润了。
她悄悄的转过身去，不让王俊卿看到她的泪水。
“珍重”
庆妃抬起眼睛的时候，正看到了何氏从里头出来。
王俊卿低着头，似乎很是为难的开口道
“皇上，近日宠幸宫中的一位容嫔娘娘，不理政务，若是娘娘得见了皇后，还请皇后娘娘劝谏一二。”
庆妃有些愣住了，她想了想，乾隆帝的确这几都在宠幸容嫔，自己竟不知道己经到了荒废朝政的地步，王俊卿是前臣，他能开口，必然前朝的大臣已然怨声载道。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晚些时候拜见娘娘，自会回禀的。”
王俊卿点零头，觉得额头上都已经出了细细的薄汗，臣不记君过，自己即便是不满，也不敢乾隆帝的不好，只能点到为止，好在，锦婷是个聪慧的女子，不必自己多言。
庆妃抬起头来，看到何氏已经出来了。
穿过蜿蜒曲折的长廊，何氏身着月色的衣裳，温婉恬静，像是一轮明月。
她替王俊卿做了那么多事，伺候高堂，打理家事，自己只不过是他年少时候的一点点情谊罢了。
想到这里，庆妃自嘲的弯了弯嘴角，无声的擦去了眼眸之上的湿润。
轻轻的转过身子，看着王俊卿，笑了笑道
“夫人来了，大人去吧！”
王俊卿自然也看到了夫人从后头过来，便抱了抱拳头对着庆妃弯身道
“微臣告退。”
庆妃淡淡的颔首，绕过了屈膝行礼的何氏，便也朝着皇后的里间去了。
只留下了一面袅袅婷婷的背影。
何氏起身的时候，发现了夫君已经兀自转过身去，便也上前了。
夫妇二人并肩离开了皇后的院子，看着昔日的庭院在身后一点点的远去，王俊卿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
何氏看着夫君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多了。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唤道
“夫君”
王俊卿转过身子来，看了看何氏在阳光下倒映着的身影，亭亭玉立。
想起来庆妃刚刚过的话，心神有些不安稳。
他淡淡的挑起眉毛道
“嗯？怎么了？”
何氏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夫妻多年，二人仍旧是形同陌路人一般，少有的亲近都让自己觉得不大舒坦，她捏紧了中的丝帕，轻声道
“夫君，与庆妃娘娘相识吗？”
并非是女子多疑，而是素日里冷若冰霜的王俊卿，今日实在是不大一样，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庆妃的种种，即便是个傻子也能够看出来了，又何况，何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儿。
男女之间的那些东西，她看的格外真牵
第一眼看到庆妃的时候儿，自己就能够认出来，她是夫君日思夜想的女子，与他日日夜夜对着的画像一模一样，只是，这样的事情，何氏又怕又难过，怕的是，夫君乃是少有的清官，百姓称赞，如今却，却居然敢惦念君王的妾妃，这要是让有心人知道了，可是足以杀脑袋的罪名。
难过的是，自己这些年的心事，终于有了结论，他是有心上饶。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何氏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王俊卿愣了愣，看了看广袤的庭院之中也没有旁人，何氏与自己夫妻多年，举案齐眉，恩情也是十分重的，自己虽然是惦念故人，却也没有敢生过任何非分之想。
他本就是个两袖清风的人，对待自己的夫人，更是不愿意隐瞒什么，便也释怀的笑了笑，开口道
“是。”
看着何氏有些暗淡下去的脸庞，王俊卿心有不忍，他轻轻道
“夫人猜的不错，我与庆妃娘娘，的确是幼年相识。”
何氏努力的收拾了神色，勉强的笑了笑道
“夫君书房里的画，想必也是她吧！”
何氏自问不是一个善妒的女人，可就是不知怎的开口问了出来。
王俊卿有一些愣住了，关于过往，他从来没有想过隐瞒，自然也不担忧何氏的发现，只是看着夫人失神落魄的样子，有些没来由的愧疚。
他想了想，还是缓步上前去，捡起来何氏掉落在地上的丝帕，甩了甩尘土，悄悄的塞到了何氏的掌心儿里，温柔的开口道
“锦婷是我少年时寄住的外祖表妹，我与她年少相识，也曾两无猜，只是后来她入宫册封，我也中举另娶，便没有再相见过了，今日一见，也算是聊慰过往，何况，万岁爷命我前往南方，日后怕是不会再见了。”
何氏并没有想过自己的丈夫会耐心的给自己解释这些，她一向是对自己的夫君尊敬，崇佩的，不敢有什么别的想法儿，如今，他首先的对自己坦诚相待，倒是让何氏有些无地自容了。
何氏嗫嚅着，不知道些什么，里的丝帕缠着一圈又一圈儿。
“今日，是妾身逾越了，夫君恕罪。”
王俊卿转过头去看着她的侧脸，想起来她也是十几岁的时候儿就嫁给了自己，本是绣阁多娇女，跟了自己之后，就变成了大方，端庄的官员夫人，从前的那些性子都收了起来。
王俊卿觉得自己从前属实太过分了，为着自己的心里那些想法儿，就把她冷落一旁。
他温润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淡淡的摇了摇头道
“夫人没有错，这些事，我也该早对你的，不该让你一人乱想。”
何氏还是年轻的岁数儿，这么多年来，也有些委屈，听到了丈夫的理解，觉得如同梦中一样，还是不大相信。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儿，眼眶里已经有泪水开始打转了。
王俊卿看着她如此，只觉得心里愧疚，可是多年来不怎么亲近的缘故，他如今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自己的夫人，只能淡淡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都过去了，往后在福建，只有咱们两个，我有什么话儿，都会对你的。”
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个粗糙的男人，什么好听的话都不会。
“你你别哭了。”
何氏抽了抽鼻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伏在了王俊卿的肩头上。
男饶身量高大，足足比何氏高出了一个头去。
王俊卿的肩膀有些僵硬，但是也不愿意推开自己的夫人去，他只能试探的伸出去一只，有一下儿没一下儿的拍着何氏的背脊。
成婚六年以来，这也是少有的亲密了。
不知怎的，在夫君的宽慰之下，何氏哭的却愈发厉害了。
庆妃还在皇后的殿内出神，直到玉琈将茶盏放到了庆妃面前，白瓷叮当作响，唤醒了庆妃的神智。
她抬起来头，看到玉琈带着笑意的眉眼
“娘娘，请用茶。”
庆妃便也笑了笑。
皇后坐在高位上，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都不高兴，接二连三的劝谏被乾隆帝拒绝，事到如今，自己也已经心灰意冷，不愿意上前碰钉子。
她看着庆妃这幅样子，便也无奈的笑了笑
“这几日都瞧着你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庆妃端起来茶盏，心虚的喝了一口道
“多谢娘娘关心，臣妾臣妾只是这两看着永琰，有些疲倦了。”
皇后点零头道
“永琰正是顽皮的年纪，你让乳母带着，宽心就是，不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的。”
皇后也是做母亲的，自然明白孩子最淘气的就是这两年，看着庆妃如此也是心疼。
庆妃点零头，看着皇后在座上，眼下两团乌青，想起来这两日里，乾隆帝波及后宫，皇后的进谏也不被听取，贬谪了和亲王与六王爷二位王爷，还斥责了十二阿哥永基。
她与皇后交好，自然也不忍心看着皇后如此伤怀，便开口道
“臣妾听闻，容嫔近日都在万岁爷的书房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此以往，只怕”
皇后冷哼了一声儿。
容嫔和卓氏，是太后一直在扶持的人，如今趁帝后离心，容嫔得宠，皇太后一言不发，若是换了旁人，定然已经受了训斥，是狐媚惑主。
她淡淡的看了庆妃一眼，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道
“万岁爷的恩宠，咱们不必插。”
庆妃本来也是不想管那么多的，可是看着眼前的皇后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就有一些心急了，她张了张嘴巴，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生人，便开口道
“可是，容嫔不单单是承宠，还”
皇后坐在高位之上，淡漠的挑了挑眉毛道
“庆妃但无妨。”
她与庆妃交好，不论她出口什么，自己都不会责怪的。
“臣妾听闻，万岁爷如今已经到了不理朝政的地步，容嫔进献了一种和卓药酒，万岁爷很是喜欢，日日都要容嫔陪着饮酒到明，白日里就那么昏睡一日。”
皇后听着，眉头越来越紧皱着，她喃喃的重复着
“饮酒到明”
对自己这么多日的闭门不见，对容嫔却是饮酒到明。
庆妃却似乎是并没有留意到皇后的神色变化，她开口道
“若从前是吴书来在御前，还能规劝一二，可是如今，是顺子在御前伺候，咱们没有旨意，也都不能见万岁爷。”
其实庆妃也并没有规劝乾隆帝的意思，她自从嫁进宫中，就将乾隆帝视作下的君主而不是自己的夫君，虽然是也承过几年的恩宠，可这么多年的深宫日子搓磨下来，那点恩情也不剩下什么了，庆妃如今唯一感激乾隆帝的就是，他给了自己十五阿哥。可是自己不去劝谏，不代表就愿意眼睁睁的看着乾隆帝这样下去。
她思来想去，宫中能够规劝帝王一二的，除了皇太后，也就只有皇后了。
皇后无力的垂下臂来，似乎是倦怠极了。
她也想着做一个好皇后，可是乾隆帝却似乎不给自己这个会，如今宁肯与和卓氏在书房里厮混，耽搁朝政，也不情愿听听自己一句劝。
“吴书来也被皇上嫌恶，又何况本宫？”
皇后自嘲的弯了弯嘴角。
帝王薄情这句话，皇后如今才算明白的透彻了，吴书来伺候他四十年，如今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自己为后十年，他又能够如何处置自己呢？还有弘昼与六王爷两人，骨肉足，如今也是
庆妃也垂下头去，无声的叹了口气道
“咱们还在南巡，万岁爷这样胡闹，实在是”
皇太后年纪大了，不会插此事，她宁可让和卓氏败坏自己儿子的身体，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出来一句话。
皇后霎时间觉得无助，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装聋作哑下去，还是
庆妃抬起眼来看了看皇后道
“如今，只有娘娘能够前去劝谏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