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金屋囚娇 > 第61章
    神武帝走在往梨园去?的路上, 问道:“福来?,这?几天为太子求情的,都有哪些人?”

    “东宫的僚属, 再有就?是惠妃殿下,公主和潞王、纪王他们, ”赵福来?道, “朝臣中是苏延赏, 再有国子监陆祭酒和礼部两位侍郎。”

    头顶上一?声长鸣,却是一?行大雁列队掠过, 神武帝仰头看着,若有所思:“就?这?么?几个人?不都太子私下结交重臣吗?呵。”

    赵福来?不好接话, 只在后面跟着,突然一?抬头,瞧见远处几个人正往这?边来?, 头一?个就?是应琏,忙道:“陛下, 好像是太子过来?了。”

    “不见。”神武帝毫不犹豫地道。

    赵福来?也只得一?路跑着过去?,拦住了一?前一?后走过来?的应琏和杨合昭:“太子殿下请回去?吧,陛下此时不见殿下。”

    “赵翁, ”应琏一?双眼?睛深深地凹了进去?, 神色憔悴, “烦请赵翁向圣人回禀一?声, 我要?与太子妃和离。”

    赵福来?不由得看了眼?杨合昭, 就?见她?一?身素淡装束,低头站在应琏身后,神色与应琏相比显得十分平静,发髻上插着一?对八宝紫金簪, 阳光照过来?时,时不时迸出一?点?夺目的光彩。

    赵福来?定?睛又看了两眼?,道:“殿下稍候,奴婢这?就?去?回陛下。”

    他匆匆折返,追上了神武帝:“陛下,太子要?与太子妃和离,特来?禀报陛下。”

    “哦?”神武帝朝应琏瞥了一?眼?,淡淡道,“他终于能下决心了?”

    他沉吟着站定?,道:“让他们过来?吧。”

    随侍的宦官连忙搬来?座榻,张开黄罗伞盖遮阳,神武帝在榻上坐定?,就?见应琏快步走来?,双膝跪倒在榻下,哑着嗓子道:“杨氏一?族屡屡犯上,臣不能再留杨氏女在身边,请求陛下允准臣与太子妃和离!”

    神武帝看看他,又看看杨合昭,道:“朕准了。”

    纵然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应琏还是身子一?抖,趴在地上几乎与地面平齐,努力忍住了心头的凄怆。

    杨合昭却有一?丝解脱之感,起身取下发髻上的八宝紫金簪,膝行上前双手奉上,低声道:“陛下,这?对簪子乃是儿入东宫时先皇后亲手所赐,儿德行有亏,不堪再奉箕帚,亦不敢再留着这?对簪子,请陛下允准儿将这?对簪子敬献在先皇后灵前。”

    神武帝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对八宝紫金簪上,许久,点?了点?头。

    赵福来?连忙上前接过簪子,神武帝看着应琏,道:“明天继续上朝吧,以后谨言慎行,休要?再让朕失望!”

    应琏连忙叩头谢恩,忍不住去?看杨合昭,脸上却又不敢露出什么?情绪,直憋得心口发疼。

    神武帝也看着杨合昭,道:“你的父母兄弟都已经流放岭南,你这?些年也算勤谨,就?不必去?了,留在长安吧,福来?,让内府局拨一?处城中的宅第给她?居住。”

    杨合昭叩头谢恩,又听神武帝冷冷道:“这?就?出宫去?吧,你的东西朕会让人送过去?。”

    杨合昭再看应琏一?眼?,默默离开。

    神武帝站起身来?,道:“走吧,与朕一?道,去?看看你母亲。”

    他转过方向,径自往静贤皇后生前所居的寝殿走去?,亲手将那对八宝紫金簪放在静贤皇后灵前,望着灵位,久久不语。

    应琏跪在灵前,嗅着满屋的龙涎香气,想着静贤皇后在世时,他在这?间寝殿中与母亲相处的情形,不觉泪流满面。

    却在这?时,听见神武帝问道:“这?对簪子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应琏心中惶恐,许久才不得不答道:“裴寂。”

    “他从哪里知?道的?”

    “裴寂此前奉旨整理母亲生平旧事?,从母亲身边的宫人那里得知?的。”应琏觉得声音有点?抖,连忙清了清嗓子,“昨日裴寂入宫时,恰好杨氏请儿子将这?对簪子交还阿耶,裴寂看见了,于是起了这?段往事?。”

    神武帝伸手抚摸着灵位,许久才道:“赶得真巧。”

    他往香炉里添了几块新香,盖上了炉盖。

    再开口时,神色已经沉肃起来?:“福来?,传朕旨意,裴寂擅自传扬宫闱之事?,免去?太子中允之职,贬为万年县丞。”

    正五品的太子中允,一?下子贬成八品的县丞。应琏低头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

    日暮之时,裴寂仍旧没有消息,沈青葙想着他早起的话,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模糊。

    那时他拥抱着她?,脸埋在她?颈窝里,低声道:“静贤皇后初嫁时,圣人因为失了先帝之心,被?贬相州,冬日里天寒无衣,静贤皇后卖掉陪嫁的一?对八宝紫金簪,才为圣人换了一?件狐腋裘。”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没有,但沈青葙觉得,他无缘无故提起这?种宫闱秘事?,又问她?若是他出事?的话她?会不会难过,那么?这?两者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

    仔细想来?,神武帝大半生可算是顺风顺水,过得花团锦簇一?般,唯有早年间被?贬相州这?段经历,可算是人生中最坏的一?段境况,以神武帝的性子,也许并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曾经有过连一?件狐裘都需要?用妻子的陪嫁去?换的日子?

    裴寂知?道这?件事?,所以才担心自己会出事??可若是他不出去?,又有谁会知?道他知?道此事??

    蓬莱殿中。

    惠妃捂着心口,难以压抑心中的愤懑:“好好好,真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阿娘,那对簪子有什么?蹊跷?”应长乐问道,“为什么?阿耶见了簪子就?回心转意了?”

    “先皇后曾经有这?么?一?对簪子,”惠妃叹了口气,“你阿耶被?先皇贬去?相州的时候,天寒无衣,先皇后就?用这?对簪子换了一?件狐裘给你阿耶,再后来?你阿耶奉诏回长安,又被?立为太子,也曾让人去?相州找过这?对簪子,却没有找到,到你阿耶登基,册立先皇后为后的时候,除了按制奉宝册金印之外,又特意为先皇后?了这?对簪子。”

    她?低着头,声音里不尽的落寞:“这?是你阿耶最落魄的一?段时日,所以你阿耶从来?都不肯提,先皇后也不曾透露过,连我都是在先皇后故世后无意中得知?,谁知?裴寂竟然知?道!”

    她?想虽然这?事?神武帝从不愿意提起,但他心里对静贤皇后却不是不感念的,少年夫妻的情分,结发原配的敬重,再有当初共过甘苦的恩义,合在一?处藏在心里,所以见了这?对簪子,立刻就?想起静贤皇后的好处,对她?留下的唯一?骨血,自然就?多了几分宽容。

    她?一?样?样?都算得清楚,唯独没有算到这?个,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阿娘,不过是一?时有些消长罢了,以二哥软弱的性子,以后未必就?能稳稳当当地走下去?。”应长乐劝慰道,“如今贬了裴寂,就?等于斩断了二哥一?条得用的臂膀,二哥大伤元气,对我们来?就?是好事?。”

    “这?个裴寂,”惠妃咬着牙,恨恨道,“早就?知?道他是个养不熟的狼!”

    “交给我来?应付,”应长乐思忖着,道,“我已经有些想法了,总之裴寂这?次离了东宫,今后休想再回去?!”

    惠妃先是点?点?头,后面想起时,不觉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幽幽道:“眼?看着就?要?成事?,却突然……长乐,阿娘总觉得,冥冥之中似是另有天意,不肯让阿娘遂心。”

    应长乐正要?安慰,一?旁听了多时的应玌再也忍不住,满脸不赞同地开了口:“阿娘,二哥又没什么?不好,你何苦做这?些筹算?”

    惠妃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低声道:“你什么??”

    “阿娘,二哥已经很可怜了,”应玌低着头道,“他与二嫂一?向恩爱,如今不得不分开,阿耶还一?直责怪他,阿娘,你就?放过二哥吧!”

    惠妃只觉得心口处刀搅一?般地疼了起来?,疼得她?老半天都喘不过来?气,应长乐瞧出不对,连忙过来?替她?抚着心口,急急道:“阿娘,是不是哪里不好?我让人传太医!”

    “不用传!”惠妃强压下心疼的感觉,煞白着脸,红着眼?圈,看着应玌慢慢道,“阿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你竟然这?般辜负阿娘的心!”

    “阿娘,”应玌不敢与她?对视,只喃喃道,“儿子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阿娘……”

    “闭嘴!”应长乐眼?见惠妃气得嘴唇发抖,当即一?声厉喝,止住了应玌,“六哥,无论你有没有这?个心思,如今你已经在这?条船上,好也罢坏也罢,你都必须与阿娘和我一?道走下去?!你这?些没担当的话,以后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再休向我们提起!”

    应玌怔怔地看着她?,霎时间只觉得这?个妹妹,竟比母亲更有威势,更让他害怕,他犹豫着迟疑着,试图反抗:“七妹,我根本就?不是这?块料,你何苦这?般逼我?”

    “你只管听阿娘的,听我的,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应长乐沉着脸,神情冷肃,“阿娘和我自然会替你铺好路,你只管按着我们的安排走下去?就?行。”

    应玌看向惠妃,满心无奈:“阿娘,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惠妃疲惫地掩住了额头:“长乐,为什么?你不是男子?”

    应长乐停顿半晌,傲然抬头:“不是男子,又有何妨?”

    宜秋宫中。

    应琏看着人去?楼空后的满室寂寥,懒懒地在杨合昭常用的榻上坐下,脑中一?片空白。

    “殿下,”姜规被?手下的宦官抬着来?到门?外,努力撑起半边身子向他话,“奴婢这?就?要?去?掖庭重新报到,今后就?不能近身伺候殿下了,特来?向殿下告辞。”

    寺人是低等级的宦官,平日里多是做些?杂之类的粗活,并不能进内室服侍,应琏连忙下了榻,站在门?内看着他,眼?圈有些红:“你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姜规道,“裴中允,不,如今该叫裴县丞了,给了奴婢一?些天香膏,很是有效,再将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无碍了。殿下,如今太子妃不在,裴县丞不在,奴婢也要?走了,你以后要?千万保重,这?里头外头到处都是耳目,千万要?心些,别被?人抓到了错处。”

    应琏涩着声音点?头道:“我知?道。”

    他想起裴寂的,今后要?事?事?以神武帝的喜好为准,顺势而为,再不可犯颜直谏,又要?他加意结交赵福来?和其他那些炙手可热的宦官,乃至神武帝宠信,而他素来?有些看不上的齐忠道、康显通等人,今后都要?耐着性子周旋,万万不可得罪。

    又想起了裴寂的,经过这?一?番后,神武帝必定?会对他看管得越发严格,以往的太子虽然自有一?套建制,权力仅次于圣人,但神武帝不是愿意放权的人,所以今后,他应当清静无为,等待时机。

    应琏心想,平日有裴寂在身边,便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也总觉得心里是踏实的,如今裴寂一?走,就?好像少了一?条臂膀,诸事?都不顺手,可裴寂辞行时却,这?样?反而更好。

    为什么?更好呢?大约是觉得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学着独立应对诡谲多变的宫中局势。应琏想,他肯定?能学会的,只是眼?下,他还需要?最后软弱一?次,挥别这?些故人,然后再硬起心肠走下去?。

    “殿下,奴婢去?了,”姜规在榻上欠身行礼,“殿下千万保重!”

    姜规走后,应琏依旧站在宜秋宫中,不多时就?见崔睦从外面走来?,心迈过门?槛,挽住了他的手:“殿下,妾方才亲身送姐姐出去?了,姐姐请殿下放心,她?一?切都好。”

    应琏觉得她?的手很暖,让他感觉到了几分力量,便点?头道:“辛苦你了。”

    “都是妾分内的事?。”崔睦柔声道,“如今姐姐的家人都不在长安,我已经托付了父母亲,以后凡事?多照应姐姐,断不会让姐姐受什么?委屈。”

    应琏抬手抚着她?的脸,叹了口气:“想得很周到,难为你了。”

    却在这?时,就?见殿外值守的宫人匆匆走来?,道:“殿下,陛下指派张登仙过来?,今后接替姜规,服侍殿下。”

    应琏头一?个念头就?是,又被?裴寂料到了。

    “殿下,”崔睦含笑拉起了应琏,“去?迎迎张常侍吧,他是代表圣人来?的。”

    身为储君,却要?去?迎接一?个宦官。应琏笑了下,道:“好,良娣与我一?道去?吧。”

    从今往后,他要?收起从前那些幼稚的想法,他要?活下去?,活着登上那个位置,不负这?些人的牺牲。

    ……

    宵禁的暮鼓敲响时,裴寂办完各项交接,走出了东宫。

    想起一?早去?吵醒了沈青葙,又对她?了那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也不知?她?这?时候会不会为他担忧,辗转反侧?

    裴寂心想,也许会吧,毕竟他们耳鬓厮磨了这?么?久,他对她?百般尽心,她?总也会,稍稍有点?感觉吧?

    一?念至此,顿时觉得满心里按捺不住,恨不能立刻见到她?,正要?往亲仁坊去?,裴适之突然从边上出现,沉声道:“跟我回家!”

    裴寂犹豫了一?下,想到此时与他争辩也无益,不如还像从前那样?,等晚间偷偷过去?,便拨转马头,跟着裴适之身后往家中走去?,走出去?老远时,忽见裴适之回头看他,神色复杂:“你这?次,真是命大!”

    裴寂低着头没有话。他也觉得这?次实在是侥幸至极,神武帝一?向骄傲,这?种落魄时的旧事?万万不愿被?人知?道,可他不仅知?道,还利用这?段旧事?,算计了神武帝。

    以臣欺主,以下犯上,仅仅落得个贬官而已,他也算死里逃生。

    裴寂跟紧一?步,低声道:“全赖大人之福。”

    神武帝固然一?向待他优厚,但这?次就?这?么?轻轻放过了他,裴寂觉得,多半是父亲即将拜相,神武帝不想在这?时候发落他,到底,还是靠着父亲的面子,他才捡了一?条命。

    裴适之横他一?眼?,沉声道:“以后老实些,休要?到处乱走,后日你大哥会与你一?道去?崔家赴宴,你好自为之!”

    那日他顶着嘴上的伤痕去?了崔家,崔家竟然还愿意结亲?裴寂沉默着,半晌才道:“是。”

    二更时分,裴寂悄悄转到后门?,刚要?开门?,暗处突然钻出来?几个仆人,吞吞吐吐道:“三郎君,阿郎交代过,夜里任何人不得外出。”

    裴寂沉声道:“我明日自与阿郎。”

    “三弟,”身后一?声低唤,裴衡走了出来?,“回去?!”

    裴寂知?道,今天是断断出不去?了,也只得折返身往回走,耳听得裴衡道:“你屡次偷着出去?,大人都心知?肚明,以往也就?罢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你别再给大人惹事?!”

    裴寂低着头,只是不作声。

    裴衡停住脚步,看着他沉声道:“定?亲之后,外宅肯定?是要??发的,你早做准备。”

    裴寂还是没做声,心里却道,看来?得早些想过法子,彻底绝了崔家的念头。

    用什么?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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