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雀奴 > 正文 第88章 故人来
    “进了这沙城,想出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身后在傅九襄面前撂了面子的官兵恶狠狠地道。

    傅九襄就像是没听见这句话,抱着苏知玺兀自进了城门。

    诺大的木板缓缓落下,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亮终究消散在了天与地的缝隙之间,带来了长夜。

    与此同时,幽都的另一边,破旧落灰的城隍庙中,老马正裹着长袄准备睡下,砰的一声巨响!那本就颤颤巍巍的庙门被人一脚踹开,十余名官兵闯进城隍庙中,来人中皆拿着一幅画卷,画上的两名男子俨然是不久前还出现在此地的傅九襄和苏知玺。

    “你们见过这两人没有!”为首的官兵恶狠狠地将躺在地上的一名流浪汉抓起来问道。

    “好好像见过老马认识他们”

    “对!老马!老马认识他们,我还见老马和他们过话!”

    那官兵松,扫视了一圈,沉声问道:“老马是谁!”

    “我官爷您有何事啊”

    “见过这两人吗?”

    “见见过”

    “他们如今在哪儿?”

    老马跪在地上,哆嗦道:“官爷,这的如何得知啊?”他止不住地发着抖,没骨气地求道:“官爷,我就是个住在城隍庙中的流浪汉,真的不知道啊!”

    “呸!下贱的东西,真是晦气!”

    “把他抓走!”

    老马被一路拖着出了城隍庙,他脚上的草鞋早就散开了,冻得长满了冻疮的双脚在雪地中蜿蜒出了一道血痕。

    长街昏暗,挂在商铺上的灯笼发着若有若无的微光,行人寥寥无几,沙城果然不大,且这边多用土堆砌的房屋,一眼望去黄褐色的泥屋被白雪掩着,即破旧又不堪风雪积压。

    “雀奴,咱们到沙城了。”

    苏知玺烧的迷糊,耳边传来模糊不清的话声,但这声音又过于虚无,他实在是听的不真切。

    “嗯?”苏知玺发着鼻音,勉强睁了睁眼睛。

    “哪里难受?”傅九襄低头,与苏知玺额头相抵,轻声问道。

    苏知玺摇了摇头。

    “那你别睡了,一会找个医馆让大夫瞧瞧,喝了药再睡。”

    “这是到沙城了?”

    苏知玺像只猫似的窝在傅九襄怀中,这几日的奔波下来,他又瘦了些许,傅九襄抱着苏知玺只觉得他腰身上的肋骨硌的慌,掌中之人轻的不像话。

    “到了,今儿不发着烧,等明日带你出来好好瞧瞧沙城。”

    “比起烛都,可有什么不同?”

    一声轻笑,傅九襄将苏知玺抱得更紧了,“这儿的房子没烛都的高大,人没烛都多,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别的什么不同了,毕竟烛都有大公子,如今沙城也有大公子。”

    “你这话的,”苏知玺眯着眼睛,话声音轻的像片羽毛,“难不成只要有我的地方,王爷就觉得都这般相似吗。”

    傅九襄没有话,只是在心中轻叹了一句:是啊。

    此心安处,是吾乡。

    走了两条街,傅九襄终于在街角巷尾处发现了一家医馆,医馆大门紧闭,外头种了两棵树,落满了飞雪,瞧不出品种。

    “有人吗?”傅九襄轻叩门扉。

    半晌,门开了。

    医馆中走出来了一位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

    “两位是从哪里来?”

    为了掩人耳目,傅九襄依旧告诉这人他是从北疆逃难过来的流民,兄弟高热不退,恳请能够暂居医馆。

    “这”年轻的医师似乎有些犹豫,“家师云游前曾经嘱咐于我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应当避难于此,不得多管闲事。”

    “但我瞧你怀中这人面色通红,只怕病的有些重。”

    “罢了罢了,反正如今的沙城谁也出不去,我能救一人是一人。”

    “你随我进来吧。”

    傅九襄大喜过望,“多谢这位兄弟了。”

    “江湖相遇,出救人乃心中道义,我姓沐,单名羽,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傅九襄跟在沐羽身后,走的心翼翼,“在下苏野,怀中吾弟苏九。”

    沐羽问过傅九襄两人姓名后,便再无后话,似乎他只要确定了这两人是谁就行了,身份来历一概不在乎。

    直到傅九襄穿过前院,在看到人挨着人的后堂后恍然大悟,沐羽不是不在乎他们的来历,而是他这看似简陋的医馆中实在是住了太多病人,他压根询问不过来!

    “诺,最里头还空了间屋子,苏兄你带着这位苏九兄弟住进去吧,我一会过来替他诊脉。”

    傅九襄再三道:“多谢。”

    “无需言谢,你若是空的话,替我将院子里头的草药煎好就算是诊费了。”

    傅九襄应了下来,他抱着苏知玺转身之际,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话,沐羽兄,你的师傅不是嘱咐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应当避世的吗?”他的神情戏谑,也不知这看似正经的医师用这个理由诓了多少人。

    后堂伤患众多,傅九襄抱着苏知玺穿过人群时匆匆扫了一眼,就见这些人皆是极为严重的冻伤,更有甚者直接断了脚,抱着伤腿伤臂撕心裂肺地嚎叫。

    “雀奴,醒醒,一会儿大夫来了。”

    沙城与西域古国接壤,此地居民爱用胡床,苏知玺被傅九襄安置在胡床上,炭盆中冷冷清清,屋内冷意刺骨,傅九襄蹲在苏知玺身边握着他的替他暖。

    “等你把他的捂热,还不如将这屋中的炭火烧起来。”沐羽捧着一袋银针推门而进。

    傅九襄苦笑,“我这就去。”

    “哎,”沐羽叫住了傅九襄,中捏着银针笑眯眯地道:“你也别太担心你这郎君了,死不了。”

    屋内虽无暖意,但好歹能遮蔽风雨,沐羽坐在胡床边,仔细端详着苏知玺的面孔,“苏九?”

    他伸探着苏知玺的脉搏,沐羽那原本轻松的眉眼逐渐凝重了起来,他不信邪地又查看着苏知玺的眼白,愈来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苏九”沐羽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苏知玺,许久过后一声轻笑,“似是故人来啊。”

    吱呀的推门声惊扰了正在替苏知玺诊脉的沐羽,他没有转身,背对着傅九襄自言自语道:“寒邪伤肺,以致痰气交阻,痰道气升。肺管因而狭窄,肺气升降不利,因而呼吸困难,气息喘促。这位公子每每发病想必呼吸急促且困难,若神志不清掐脖也是常态,更严重者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傅九襄回忆着苏知玺之前的几次发病,点头:“但凡他受了寒,入夜后必定长咳不止。”

    沐羽探着苏知玺的脉搏,“体虚便罢了,平日里用的却是大补之药,若不是双十年华,我瞧这脉搏竟像是六十老伯,大有沉疴难愈积重难返之势。”

    话间,苏知玺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先别动,我将你腕上的银针取下来。”沐羽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躺好。

    “北疆同西幽相隔千里,你们一路过来不容易啊。”取银针的功夫,沐羽对着苏知玺感慨道。

    苏知玺愣了愣,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这位大夫是在试探他呢,他扯了扯嘴角,“我一路上都在犯病,烧的迷糊,他比较累。”苏知玺看了眼傅九襄。

    傅九襄双抱胸倚靠在门边,听着沐羽同苏知玺话,等沐羽把银针取完了,他走过来碰了碰苏知玺的额头,“没这么烫了。”

    “我也不知道你之前的大夫都是怎么给你看的病,配的药怎么大补怎么来,你这都成药罐子了,这几日我不会给你配药,先好好烧一场,等烧退了我再给你开一些温补之药,你这身子不是不能养,但只一个字,要熬。苏兄,你也才双十年华,若是后半辈子好好调理勉强无虞,若是再不养护,十年无虞怕都难。”

    沐羽是个医者,话口快心直,丝毫不动委婉,他把了把苏知玺的脉搏,摇头:“不是个好脉象,今晚有得折腾。”完这句他就出门了。

    倒是傅九襄,沉着眉眼坐在了苏知玺身边,许久过后他才开口:“十年无虞。”

    苏知玺一声轻笑,“哪儿就这么严重了,大夫都爱瞎。”

    “究竟是谁在瞎?”傅九襄抓着苏知玺的腕,将他拽到了怀中,“苏雀奴,你这个骗子。”

    他的眼眶通红,既委屈又恼怒地盯着苏知玺,他一字一句地道:“苏雀奴,你这个骗子!”

    “你既然决心想在烛都搅乱风云,怎么就想不到自己连十年都活不到?你想用我的撕烂烛都,怎么就想不到你这幅身子能不能走到那一日?”

    傅九襄当真是恨死他了!

    “怎么没想过。”

    苏知玺苦笑,“咱们都投胎在了烛都,这条命、这个人、这一生,有哪里能自己做得了主。傅九襄,我不是你,我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也没有这个资本,我只能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玩弄诡计,我就是这样一个活在阴沟中的老鼠,我想活下去!谁不想活下去!南邑有九州,我做梦都想飞出烛都!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没有以后,我不能想以后啊!我如果想活下去,就只能踩着深渊往前走,不管是粉身碎骨还是尸首异处我都只能往前走!傅九襄,我只能淌过这修罗地狱,才看得到以后。”

    “你我连十年都活不到,但我只想痛痛快快地活一日,一日就够了。没有苏郎仪,没有傅乾辉,没有苏媚元,只有我苏知玺!”

    苏知玺披头散发,面色涨得通红,言辞激烈,在大声完心中所想后,只觉得胸腔内一股浊气散不出来,“咳咳咳!”他揪着衣领恨不得整个人在地上打滚。

    傅九襄把他紧紧箍在怀中,拍着他的背,“雀奴,你看着我!雀奴,你看着我!慢慢来,不要急,我在呢,我在呢,慢慢吐气,我在呢。”

    “你还挺上道,他喘不上气的时候记着一定要困住他,痰气堵在喉中很是难受,我曾经见过一名男子因喉中堵着痰气,活生生将自个儿喉咙戳烂了,倒地而亡。”沐羽中端着铜盆,铜盆中的水冒着热气。

    “你替他擦擦吧,换身干净衣裳。”

    “多谢。”

    傅九襄将苏知玺的外袍脱在了地上,沐羽随捡起地上的长袍,见那长袍虽脏上却无比丝滑,锦缎上用银线勾着大团大团的云纹,衣领上缀着不起眼却价值千金的玉髓,沐羽随将那颗玉髓从苏知玺的外袍上抠了下来,朝着傅九襄扬了扬:“诊金。”

    他中捏着玉髓,在离开之际突然转身,似笑非笑:“衣裳是烛都云鲛坊才有的岭南特贡云锦,衣领上缀的是寻常人家一辈子也买不起的白玉髓,还有腕子上的那串叶紫檀,一颗珠子抵得上千金,苏野兄,你这郎君家底富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