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襄的清闲日子到了头。
他连夜从千佛寺赶回了烛都，在离开前，他还抓着沙弥不肯放，打听竹林后头住着的究竟是何人。
“主子，您是觉得那千佛寺有何不妥吗？”
下山路上，傅九襄皱眉：“我总觉得古怪。”
青山挥刀隔断了拦路的树杈，嘀嘀咕咕：“主子您可真是的，烛都一堆事情都没解决呢，还有心思记挂旁的事。”
山鬼性子野，从前在北疆，若没在作战期，傅九襄便会松开缰绳让山鬼在天地间驰骋，山鬼常常在外头疾驰几日，然后顶着风霜回了军帐。
傅九襄下了山，果然，山脚空荡荡的，连山鬼的影子都没瞧见。
他吹了声口哨，过了片刻，便见山鬼从一旁的山林中钻了出来，通体乌亮的马身上挂着枯草枝叶。
傅九襄拍了拍马背，“你这是跑哪儿快活去了。”
山鬼哼哧哼哧地朝他吐了口气。
长路无尽，茫茫白雪下天地间都是琉璃般的干净透彻，金灿灿的霞光洒在大道上，刺骨的寒风刮在人的脸上，寒风中带着喷涌而出的生，在雪原中卷起欲望的浪潮。
“大人，陛下今日宣定北王进宫了。”
谢琨披着虎皮大氅站在游廊下，廊上挂着铁皮鹦鹉，鹦鹉学舌，孜孜不倦地叫着‘大人吉祥’、‘大人吉祥’，谢琨一抓住了鹦鹉的嘴，面无表情道：“宣他进宫又如何？”
“宿伟光死的突然，朝中与咱们交好的人都不敢发生，这几日陛下对大人您颇有微词”
海意今日原本是不想来的，可谢琨府上的人亲自去了他的府邸，海意没办法，这才顶着心虚来了谢府。
“宿伟光死了便死了吧，反正他活着也没什么用了。”谢琨背上青筋四起，布满皱纹的脸上泛着不合时宜的冷笑，他的眼中冒着亮光，像是蠢蠢欲动的野兽。
“我书房中有一份书信和账簿，明日上朝你呈给陛下吧。”
海意犹犹豫豫，“敢问大人，那书信和账簿有关何内容？”
“还能有什么，除了那昌隆柜坊，如今还有什么事值得本官大动干戈？”
海意大骇，面色青白，连话都不利索了，“这这在金銮殿中直接将书信呈到陛下跟前，恐会引起朝堂震荡”
“怎么，你怕了？”谢琨白了海意一眼，“想要成大事，畏畏脚可不行。”他冷哼了一声。
“大人的是。”
“跟着管家去吧，东西搁在我书房里头，拿了就回府去吧，明日”谢琨意味深长地望着海意，似威胁似好言：“明日我可在金銮殿中看着你啊。”
“是”海意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在转身之际，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海意在监察院中待了半辈子，才坐到如今这个位置，若是没有谢琨的提拔那必然是不可能的，从前他跟在谢琨后头也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可今日这一番，海意却是真真正正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中。
海意回了府，马车刚停下，就看见管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怎么回事？清楚。”海意皱眉，“先进去，在外头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路过的百姓正朝这边东张西望，一行人急匆匆进了府，管家吩咐人关好了大门，他正色看向海意，“午时细柳营的副将突然带着他家大夫人来了咱们府上，身后乌压压跟着一群官兵，是请咱们大夫人和姐上门做客。”
“细柳营副将？可是韦蒙？”
管家点头，“正是此人。”
“谢琨，很好。”海意咬牙切齿。
韦蒙的夫人谢莹莹是谢琨的干女儿，否则就韦蒙这个一穷二白毫无背景关系的莽夫怎么能坐上细柳营副将这个位置。
谢琨出之迅速，实在是超出了海意的想象，且让他猝不及防。
“大人，大夫人和姐如今还在韦府，那韦将军临走前只了一句话，‘大人您该做什么，心里头若有数，夫人和姐便能相安无事’。”管家复述了一遍韦蒙离开之前的话，海意听后，心中一阵恶寒，谢琨当真是不把他当人看啊！
他在烛都百般钻营，周旋于谢琨和苏朗仪之间，到头来却是两边都不讨好，他不过是谢琨苏朗仪眼中的一条狗，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海意一夜未睡，天刚亮，他就开始熟悉，在卧房内亲自穿好了官服，庄重地戴上了官帽。
“大人，今日您这么早就上朝？”
管家见海意天刚亮便穿好了官袍，很是惊讶。
海意摸着身上的官袍，带着一分留恋，这身衣服，今日穿这一遭，往后种种，便是谁也预料不到了。
出门上朝，海意刚走出府门，便见韦蒙骑着马在大道上候着他。
“海大人！”韦蒙高高在上地坐在马上，一脸倨傲地望着海意，“尊夫人昨夜在我府上休息的很是安好，还请大人不要担忧。”
“谢大人吩咐了，一定要让本将军护送大人上朝，大人，清吧！”韦蒙四十出头，是个长相极为粗犷的人，自从主将赵熙去了北疆后，这细柳营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平日里就是韦蒙在耀武扬威。
“今日今日下了朝，你就将我夫人和女送回来！”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海意面色铁青地瞪着韦蒙，眼中满是羞恼，他这可谓是被韦蒙架着上了朝，这让他如何能忍！
“这是自然，若今日您在金銮殿上办好了大人交代的事情，本将军自然没有扣着人不放的道理啊！”
海意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这一幕落在了不远处傅九襄的眼中，“海意何时和细柳营的那个莽夫走的如此近了？”
“咳咳咳，”青山发出了一阵动静，他轻声道：“主子，您可别在背后议论韦将军了。”
傅九襄边走边道：“我错了？韦蒙这个人，头脑简单就算了，四肢还不发达，就他都能做到细柳营副将这个位置，南邑的武将可真是好做啊！”
傅九襄的这番讽刺落在了韦蒙耳中，两人目光对视，傅九襄笑眯眯地望着韦蒙，一副我就是在你，你又能怎么样的表情，简直欠揍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