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覃隽抬头，一字一句地道：“幽都之乱才过去多久？东幽百姓家破人亡，流民遍地，谢允和闵秋不过是幽都刺史和太守，便能为祸一方，老师您把控朝堂几十载，养了多少‘闵秋’、‘谢允’之流，您心中当真没数吗！”
苏朗仪的好听，可人怎能守得住心中的贪欲！
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哪一样拎出来，不是让人疯魔的东西。
苏朗仪坐在高位上，底下人仰仗着他，成了一只只猛兽，这都是苏朗仪养出来的，无论这是否是苏朗仪的本心，这都是他做下来的孽。
“老师，您教我读书，教我做人，此乃大恩，松轶没齿难忘！”
“然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老师，我既立身于朝廷，非我本心，宁死不屈！”
覃隽是君子。
傅九襄早在很久之前便过了，他钦佩覃隽，那是朝中难得的正直之士。
“你如今好得很。”苏朗仪冷声望着他，再没半句话，转身出了书房。
门边放着一缸刚抬过来的冰块，炎热的暑气被隔绝在了屋外，覃隽就听见苏朗仪出了屋子，沉声道：“给我看好了，没我的吩咐，不准让他出来！”
外头的蝉鸣不绝，覃隽站在书房之中，如同千年万年笔直不倒的松柏，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眼底是源源不绝的忧虑。
“驾——”
傅九襄赶到西郊大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时分了，他拿着苏朗仪给的细柳营军令牌，叩开了西郊大营的门。
“传丞相令，调一万将士，随我去上林苑！”傅九襄坐在马背上，扬声高喊。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幽都那边傅乾安尽管没有完全把控住幽都守备军，但夜长梦多，他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耗着了！
天才刚擦黑，就有消息传来了。
“殿下，西边闹事了。”
傅乾安拧眉：“闹什么事？”
“西幽偏远，再加上是个苦寒之地，百姓们一直过得不好，前阵子安庆王下令整顿西幽都，可不知怎的突然停了下来，百姓们情急之下，便开始闹事了。”
“不管了。”傅乾安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整顿兵马，即刻出发！”
“殿下！”王权忍不住出声，拦了下来。
他一路跟着傅乾安从烛都去凉州，又从凉州逃到了幽都，他照顾了主人半辈子，眼下眼看着大业将成，他不知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竟然会直接放弃在烛都的一切，王权忍不住劝道：“殿下，娘娘她还在烛都”
傅乾安不耐烦地道：“这我自然知道。”
知道了，然后呢？
王权不敢往下深想了。
“傅乾历既然不老实，那边把他关着，日后推出去挂在城墙上顶罪，史书上留一笔的乱臣贼子，也与本王无关了！”傅乾安这话时眉眼徒生戾气，他已经、彻彻底底的、撕掉了那层温和的皮。
暴露在众人面前的，只是一个心狠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傅乾安。
“王叔。”傅乾安面无表情地望着王权，只是喊了他一声。
王权低头，应道：“老奴知道了。”
屋内无人，傅乾安推开了里屋紧闭的木门。
“雀奴，我还是愿叫你白先生。”
苏知玺的双被绑着，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失半分从容，在傅乾安完后，他淡淡道：“可我只是苏雀奴。”
“你明明能当白盏！”傅乾安捏住了苏知玺的下巴，“是你不肯安分。”
“可我如今偏要剪断你的羽翼，让你只能当白盏！”
傅乾安笑了，他猛地松开了苏知玺，苏知玺一个卸力，整个人都跌到了地上，他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勾了勾嘴角，不屑地笑了笑，“你不敢杀了我，又妄图掌控我，你当真以为，你有这样的好本事？”
“瞧先生这话的，”傅乾安拍了拍苏知玺身上的尘灰，“若是放在以前，杀了你也没什么。”
“可如今我不想杀了，我要留着你，让你像一条狗一样出现在傅九襄眼前，你，高高在上的定北王见到这一幕，会如何？”
“疯子。”
苏知玺漆黑的双眼不带任何情欲，他像是看一堆不入眼的秽物，半晌后，苏知玺嗤笑了一声，“天下帝王，何时轮得到你？”
“先生当初可不是这样的。”傅乾安伸，向苏知玺的脖颈处劈去，在苏知玺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听见傅乾安温和地道——
“当初是先生，教我心段，教我人命微贱死不足惜。如今先生想做好人，想和定北王双宿双飞，这世间，哪儿来这样好的事情呢？”
我若在黄泉地狱，便要这九州再无人间。
苏知玺有意识的时候人已经不在幽都了，外头狂风呼啸，马蹄如雷。
马车内只有他一人，苏知玺双已经被松开了，他掀着帘子，就见外头漆黑一片，空旷的原野仿佛被泼了一层墨，幽静深远。
还未到烛都，草原上时而传来一声狼嚎，寂寥的狼嚎传到苏知玺耳边，他的眸子微微闪了闪。
天亮了，又是一天。
烛都就在眼前，苏知玺坐在马车上，听着外头的动静，兵临城下。
“来者何人！”
“幽都安庆王，领旨前来觐见！”
安庆王？
守城的人虽然疑惑，但毕竟是一地之王，他们也不敢多言，开了城门立马便迎了过去，“不知安庆王前来有何要事？陛下如今在上林苑，王爷若有要事，还请别跑空了。”
将士殷勤地道，只是他话音才落，就见他一双眸子瞪得老大，整个人都虚虚地倒了下去，他伸在空气中抓了抓，然后很快便没了力气。
“什么人？”
城墙之上有人眼尖，立马瞧清楚了这边的情况，就听见他连连挥，“关城门！关城门！”
来不及了。
话还未完，城墙之下大批兵马便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快！快去回禀陛下！”
“可是陛下在上林苑，咱们也寻不到陛下啊！”
将士们面面相觑，大军压境，轰隆隆。
起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