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 耳边男人熟悉的声音消失，倪乔仍然蹲在花坛边，愣看着眼前的车来人往。
静滞, 像人被施了定身咒。
不必再按开手机看通话记录，她也知道刚刚电话里并非大宝贝孟尘的声音是出自谁。
她错电话了。
人的确是醉了, 但倪乔觉得自己晕酣的只是躯壳，内心里有一个格外清醒的声音危言耸听着：
倪乔你完了，你喊顾罕大宝贝，让他来接，还晚上要和他一起睡……
倪乔慌, 也不慌。
人就跟一头栽进软云里似的不受控, 有一搭无一搭地想着，表面是个没有任何异常的红脸醉鬼, 像朵蘑菇乖乖巧巧抱腿蹲在路边, 一下一下，撸秃了花坛里的几根草。
直到面前薄尘一震。
黑色宾利的驾驶座车门开，倪乔顺着那双落地的锃亮皮鞋一路朝上看去, 笔直黑色裤管, 白衬衫纽扣一路系到脖颈, 轮廓清冷的喉结, 深隽的下颌线，还有忽然动了的唇——
“蹲得像个路边的垃圾桶。”
顾罕居高临下地。
看她身上浅绿色的绒裙, 皱了眉，“你外套呢？不会找个有暖气的地方等着？”
放在平时, 顾罕这么话，倪乔肯定要跟他杠。
但她喝醉了，醉得乖软可欺, 一团，仰头看着似玉树在庭的男人，眼里灿着星星点点的细光，低低糯糯地：“我躲起来，你就找不到我了。”
还是这种垃圾桶的状态显眼。
倪乔刚刚害顾罕在会议室里人设崩塌，顾罕本来有点气她老做蠢事，可一看到她本人，一听到她话，胸腔里竟然半点气不剩。
岁末夜风凛冽吹着，心头都忍不住柔软。
“起来，”他声音平平，带着点儿无奈纵容，朝倪乔伸手，又问她外套的事。
倪乔慢慢朝上伸出爪子，抓住他的手，借着力摇晃着站起来，后脚跟连着腿一阵酸麻。
他的掌心好暖。
倪乔忍不住用手指蹭蹭，回头转了转脑袋，迷迷糊糊寻到蓝赛KTV的方向，用另一只爪子指给他看。
“好像落在里面了……”
手心里的纹路被她软软的指头描了个遍，挠啊挠的，柔柔痒痒，顾罕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五指收了点力，把她那些不安分都攥住。
“刘赫在么？”
“在！”
她再回过头来，脚步一晃。
顾罕拉着她绕过车头，往副驾去，“走吧，99Z.L叫刘赫找人送来。”
倪乔歪歪倒倒地跟在他后面，刚刚久蹲久，站起来供血不足，怎么也找不好平衡。
顾罕开车门，抬了抬下巴。
倪乔手脚并用爬上副驾坐好，“去哪儿？”
顾罕探身进车内，一股冷杉的木质香浮近，温冽干净，两人近到几乎贴面。
倪乔猛咽一大口口水，喉腔里像有沸水不断翻腾，热气抵得她呼吸越来越急促，一时间分不清是因为酒热上涌。
还是因为顾罕靠得太近的缘故。
顾罕将副驾安全带拉出，按进凹槽，目光从倪乔红彤彤的脸上瞥过，漫不经心地：“去哪儿？你电话里不是要跟我回家么？”
倪乔反应迟钝，羞也不羞，理直气壮，“那是错了！”
副驾车门就这么开着，风就那么吹着，顾罕身高腿长站在门边像个制冷源，倪乔觉得有点阴风嗖嗖，伸手猛的一拽，车门“砰”一声合上。
彻底将顾罕隔绝在外。
顾罕：……
“人家头好痛哦，我想睡觉，”过了一会儿，倪乔哼唧撒娇，眯着醺醺然的眼朝旁边驾驶座看去。
空空的——
再扭脸一望，面黑如碳的顾罕站在窗外黑黢黢的夜色里。
倪乔胡乱摸到车窗键，探出脑袋，满脸单纯无害，断片似的嘟嘴问：“怎么不送我回家？”
顾罕咬了咬后槽牙，闭眼两秒。
卫助理要开车，他为什么要拒绝？单人独骑，上赶着来受这份气的？
日，好后悔。
前半程，倪乔都要睡不睡地闭着眼嘀嘀咕咕，毫无逻辑，想到什么就什么，从幼儿园的儿歌，演到刚杀青剧里的智障台词。
她大着舌头，拉顾罕找共鸣，顾罕不理，她就死拽他胳膊。
“是不是很无语？什么无语台词嘛……”
顾罕觑她就跟觑动物园里的一只猴，还是灌了两斤老白干手舞足蹈的那种异类猴。
红灯前，顾罕毫不手软地挪手推她额头，把她推回副驾驶里老实坐着。
她非要问：“无不无语？”
顾罕额角青筋跳动，咬牙切齿地看着倪乔道：“无语至极！”
一听有人认同，倪乔忽然就笑了，朝顾罕比大拇指，“不愧是你，大哥，你就是这个！”
顾罕直接被气笑。
好在后半程倪乔折腾够了，人就睡着了，车子开进星合资本的地下停车场，人还昏着，喊了好几声全无反应。
顾罕发了信息给卫助理，绕到副驾驶把倪乔抱出来，坐停车场的电梯直达顶楼。
卫助理迎出来，电梯一开，看到这场景不由吃惊，也不敢多问，一路帮忙开门，辅助顾罕把倪乔送进了总裁办的休息室。
掉进松软床铺，倪乔反而转醒，往顾罕肩膀上一赖，撒娇轻哼。
卫助理不敢再逗留多看，立马合上休息室的门出去。
顾罕任她缠着，面目表情，声音还有几分冷冷不悦，“松开！”
倪乔又哼，像只缠人的猫。
顾罕眉心克制半晌，正不知道怎么办，之后的会议还开不99Z.L开了？一向雷厉风行如他，竟如此犯难。
倪乔唇瓣贴着他耳廓，毫无章法地蹭来蹭去，话息比发烧还灼热，吐息绵长。
“我想吐了呀——”
顾罕：……
“但是我吐不出来，我就是想——”
刚刚从蓝赛附近路过，高架下有个灯牌极其醒目，叫什么什么回收站，顾罕后悔那时候没停下来，把倪乔送走。
不仅没送走，还把如此丢人现眼的女人带回了他的公司。
他早年反骨不羁，待人接物少有和善神情，近几年经商，倒练出几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敛下心头数重波澜。
将倪乔肩膀掌住，往下一推。
“睡吧，什么话都别了。”
顾罕长舒一口气，从休息室出来，接着走出总裁办，卫助理站在门口，“顾总，会议还继续吗？”
“继续。”
顾罕大步朝会议室方向走去。
进会议室前，卫助理忽然喊着：“顾总，等等！”
顾罕心情初初平复，冷淡侧目。
卫助理不敢话，默默从顾罕胸前的插袋里拔出一根绿油油又皱巴巴的草，举在两人视线之间。
空气就此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