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周子夜消失在门后, 和宁郡主才缓过神来,她有些惧怕的朝西跨院看了一眼,而后惨白着一张脸离开。

    “这汤的味道, 比望景酒家的还要好, ”水轻玥朝周子夜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子夜,你太厉害了。”

    “周护卫这是根据长公主您的口味, 特意调整了菜谱,确实厉害。”紫苏也笑着称赞道。

    闻言, 水轻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子夜。”

    周子夜面色又柔和了几分,轻笑道:“长公主喜欢就好。”

    晚饭过后, 天渐渐暗了下来,柳府院中的地灯便慢慢被点亮。

    “木心和徐大人那边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坐在院中的水轻玥抬头看了眼天上,“既无月色也无星辰,倒很是适合暗中行事。”

    “徐大人他们那边肯定没问题,”紫苏笑道, “奴婢听过了, 您没来柳府前,柳家主及柳家二房三房, 每日里进进出出,可忙得很。但是您来了之后,他们倒是天天窝在府里,饮酒作乐, 赏画斗诗, 端的是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如此这般, 他们可就要错失不少情报。”

    “柳家不是一直想要像朝廷表明, 虽然他们家大业大,但并没有野心,只想过自己的日子吗?”水轻玥笑了起来,“现在我这个当今陛下的亲妹妹,都住到他们府上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们还不赶紧装一装?”

    “只制造木牌,扰乱江南货价这一项罪名,恐怕扳不倒柳家,”紫苏无奈地撇撇嘴,“毕竟这事儿可大可,而且也容易找替罪羊。”

    “已去世的田大人,写的奏折和搜集的证据,才是给柳家定罪的关键,只是这些东西,现在只有高通判知道在哪。”

    停顿了一下,水轻玥眨眨眼:“我有办法了。”

    临近子时,月黑风高。

    守在地牢门口的柳府侍卫突然哈欠连天:“今儿怎么这么困?兄弟……”

    一句话还未完,那侍卫便倒了下去,紧接着,另外五名侍卫也软绵绵地靠在了墙壁上。

    这时,一道黑衣闪过,地牢门口的烛火闪了闪,最终彻底暗了下来。

    “今儿又想什么招了?尽管使出来,老子要是叫一声疼,便算不得好汉。”见一双皂靴出现在视线里,高天明嘲笑道。

    高天明,江南知事通判,前任江南知州田悠絮的心腹官员。此刻却被两条粗大的铁链穿透琵琶骨,牢牢地固定在石壁上,身上随处可见鞭的伤疤,浑身血迹斑斑,

    “先生可是高通判?”

    听到陌生的声音,高天明艰难地抬起头,见眼前是一从未见过的青年,他嗤笑道:“老子就是高天明!怎的,柳青渺那伪君子拿老子没法子,便换了你这年轻的后生来?”

    “田大人以及前三任知州可都是死在柳家手上?”深夜摸进来的周子夜低声问道。

    “你家主子没将他干的好事儿都告诉你?”

    周子夜没计较高天明的冷嘲热讽,继续问道:“田大人的奏折和证据可在你手上?”

    闻言,高天明闭起了双眼:“无可奉告!”

    周子夜带着一丝敬意地道:“证据给我,可让柳家罪有应得。”

    “呸!”高天明啐出一口血水,“你当老子是三岁孩儿,这么容易上当受骗?”

    周子夜从怀里掏出一道圣旨,展开后举到高天明眼前:“高通判不妨先看看这道圣旨。”

    高天明随意瞟了一下,而后瞪大双眼,逐字逐字地看过去。看了两三遍后,他哆嗦着嘴唇问道:“这可是真的?这圣旨是哪儿来的?”

    周子夜将圣旨收进了怀里,低声道:“若有田大人的证据,这圣旨便是真的。”

    “哈哈哈……”高天明大笑了起来,而后便是大颗大颗混着血水的眼泪,“老天终于开眼了。”

    拿到藏奏折和证据的地址后,周子夜便准备离去,只是走到门口时又折了回来,他朝高天明拱手弯腰行了一礼,而后才悄无声息地离去。

    到地牢门口时,周子夜从袖中拿出一颗红色药丸,捏成粉末后洒在了空中。

    片刻后,倒在地上的几名侍卫便又开始起了哈欠,慢慢转醒。

    “我怎么睡着了?兄弟你也睡着了?”

    “这灯怎么都灭了?”

    “不好!快去牢里看看。”

    待六名侍卫冲进地牢时,只见里面一切如常,高天明也好好地呆在里面,这才放下心来。

    “吓死老子了。”

    “好了,好了,都起精神来,可不能再睡着了。”

    周子夜回房将夜行衣换了下来,又换了一双干净的鞋子,这才敲响了水轻玥的房门。

    听到动静的紫苏将人迎了进来,而一直未睡的水轻玥连忙问道:“可还顺利。”

    周子夜点点头:“已经拿到了地址。”

    “好,辛苦你了。”水轻玥将一杯热茶放在周子夜手里,“高通判怎么样了?”

    周子夜双手贴在杯壁上,低声道:“受了不少刑,但暂时性命无碍。”

    “那就好,”水轻玥松了口气,“你先回房好好休息,暂时一切如旧,等明儿和木心他们碰过头再。”

    第二日,水轻玥刚走到门口,便碰到了顺平公主。

    “妹妹,这是准备出门?”顺平公主亲切地拉着水轻玥的手,“妹妹虽住到了我府上,但每日早出晚归的,在忙些什么呢?我们姐妹都没正经聊聊。”

    “皇姐,你也知道宫里是何种光景,天天闷在里面,我都快无聊死了,”水轻玥嘟着嘴抱怨道,“好不容易来次江南,我还不得好好玩玩?”

    “那倒也是。”顺平公主将水轻玥送上马车,“我们江南别的没有,但好玩的地方可不少,要不让和宁给你做向导?”

    “不用,我跟她喜好的东西又不一样,还是各逛各的比较自在。”

    待水轻玥的马车消失在街头,柳家家主柳青渺从门后走了出来:“她这几日真的只是到处闲逛?”

    “你就放心吧,她每次出门,我都派了人跟着。她每日就跟个散财童女一样,哪里的东西精贵,她就往哪里凑。”

    “那就好,”柳青渺神色稍有些放松,“只是我这几日总有些心神不宁。”

    “她一个被宠坏了的臭丫头,能有什么威胁?”顺平公主不屑地道,“我看你呀,就是个劳碌命,就几日没亲自盯着下面,你便心神不宁了?”

    “我如此谨慎,不也是想让你们娘儿几个过更好的日子,”柳青渺揽着顺平公主,柔声道,“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回京城,天天装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我都腻了。”

    “放心吧,她应该呆不了几天了,”顺平公主拍了拍柳青渺的手背,“皇家每三年便会巡视一趟边关,今年恐怕只能她去。”

    “那就好。”

    顺平公主瞧了瞧四周,而后低声问道:“那高天明还没交代?”

    柳青渺眼内闪过一丝狠戾:“没有。”

    “真是块硬骨头!要不我们还是想个法子,将他儿子给绑了?到时候看他交不交代。”

    思忖了片刻,柳青渺摇头道:“那高承耀天天窝在齐戍疆军营里,就算是出门,也带着不少人,稍不留意,怕是会引起齐戍疆的警觉。”

    “那又如何?”顺平公主冷哼一声,“我就不信,那齐戍疆会为了一个平头百姓,跟本公主过不去。”

    “容我再想想。”

    待到了望景酒家,周子夜还是如同前几日一样,让身后的尾巴好好睡了一觉。

    “你这是什么药,居然让人一下子就睡着了?”水轻玥拿着一颗黑色药丸,很有兴趣地问道。

    “我看看,”鲁木心接过药丸,放到鼻尖下轻轻闻了闻,“忘忧草,合欢,茯神,嗯……还有一些不是草药的配料,比例也有些奇特。”

    徐翰章凑过去闻了闻:“我怎么啥都没闻出来?”

    “无涯阁的配方,要以特殊方法催化,”周子夜将药丸收了起来,“起效快,无色无味。”

    听到是无涯阁的东西,鲁木心歇了想要配方的心思,笑道:“这倒是个好东西,那些跟着长公主的人,在盯梢时却睡着了,这种事儿,想必他们也不敢往外。”

    “先不管他们了,你们那边怎么样?人抓到了吗?”

    听到水轻玥的问话,鲁木心立马兴奋了起来:“当然抓到了,不光将人抓到了,还一路摸到了幕后黑手。”

    “你们速度这么快?”水轻玥很有些诧异,“一晚上的功夫,你们就摸到了幕后黑手?”

    “这要得益于翰章,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那卖牌子的人跟倒豆子似的,将他身后人抖了个干干净净。”

    到这儿,鲁木心拿胳膊肘撞了一下徐翰章,一脸的好奇:“我看那人也没缺胳膊少腿的,身上更是连个伤都没有,你就一下呗,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徐翰章有些无奈:“这事儿真不适合讲给你们姑娘家听。”

    见状,鲁木心撇了撇嘴,而后一脸神秘地看向水轻玥:“长公主,你猜猜,幕后黑手是谁?”

    “子夜,你要不要猜一下?”水轻玥却是看向了周子夜。

    “柳家三爷,但主意是柳家主出的。”周子夜淡淡道。

    鲁木心瞪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

    徐翰章也有些好奇:“我还以为你会直接猜柳家家主。”

    “我们虽然没怎么与柳家几位当家的交道,但柳家二房和三房的奶奶可没少去给我请安。”水轻玥笑道。

    “难怪了,”徐翰章点了点头,“现在柳三爷的一切行动,都在齐大人的监控中,随时都可以抓人。”

    “我们没抓他是觉得有些不甘心,特意跑了一趟江南,却只抓住一个柳三爷,想想都觉得不划算。”鲁木心语气有些低落,“虽然知道制造木牌,扰乱江南市场的主意是柳家主出的,但是没有证据。只抓一个柳三爷,根本扳不倒柳家,也不能让死去的四任江南知州安息。”

    徐翰章隐含期待地看向水轻玥:“长公主,柳府地牢中那人可是高通判。”

    “嗯,”水轻玥点了点头,“而且他手里有能让柳家倾覆的证据。”

    “太好了,”徐翰章一拍大腿,“证据在哪儿?我们现在就去拿。”

    周子夜将高天明告诉他的地址报了出来:“只能你们去拿。”

    “那地方比较偏,我这几日都在城中心转悠,若是突然去了郊外,难免会引起柳家的怀疑。”水轻玥解释道,“旁的倒是不紧,我怕柳家鱼死网破,直接杀了高通判。”

    “我明白,我这就带人去拿。”徐翰章站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水轻玥将一道圣旨递给了他:“若确定证据是真的,你便去找齐戍疆,然后带着这道圣旨去柳家。”

    徐翰章展开圣旨一看,正色道:“长公主,这……下官明白了。”

    待鲁木心和徐翰章离开后,周子夜问道:“我们还回柳府吗?”

    “回,为什么不回?”水轻玥笑道,“难道还怕他们吃了我?”

    周子夜也没阻止,只神色有些凝重:“请长公主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怎么,你还怕他们会拿我当人质?”水轻玥笑了起来,见周子夜仍旧一脸的坚持,她无奈地点了点头,“好,我保证不离开你的视线。”

    跟往常一样,在街上挥霍了不少银子后,水轻玥二人晃晃悠悠地回到了柳府。

    往日,水轻玥都是到了晚饭时分才会回柳府,今儿不到中午便回了,顺平公主连忙问道:“妹妹,今儿怎么回得这么早,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水轻玥指了指头顶,“只是日头太大了。”

    “眼看着快入暑了,再加上我们江南本就比京城热,现在这日头照在身上,确实让人有些受不住。”

    顺平公主拉着水轻玥往花厅里走,“刚好,我们姐妹都没在一起好好吃几顿饭,今儿中午你可得陪姐姐一起用饭。”

    “好啊,”水轻玥笑了笑,“刚好这几日我也没怎么见到姐夫,便请他一起吧。”

    到用午饭时,不光是柳家家主,连柳家二爷三爷也都到了场。

    相互见过礼后,家主柳青渺一脸的惭愧:“长公主来柳府这么些时日,我们却没有好好招待,实在是惭愧。”

    水轻玥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抬眼瞧了一下外面的日头,笑道:“柳驸马不用惭愧,反正回京的路上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柳青渺神色有些迟疑:“长公主这是何意?”

    水轻玥用下巴指了指门外,柳青渺抬眼望去,只见一侍卫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

    “家主,二爷,三爷,不好了!齐大人带着人将我们柳府团团围了起来。”

    “齐戍疆尔敢!”

    柳青渺一拍桌子,而后匆匆赶了出去,柳家二爷三爷也连忙跟了上去。

    顺平公主急匆匆往外走,临出门时突然又回过身来,死死地盯着水轻玥:“是不是你?齐戍疆是不是受了你的指示?”

    水轻玥笑的无辜:“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待顺平公主赶到府门时,只见自家侍卫已被齐戍疆的人按倒在地,府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都是□□银铠的士兵。

    “齐戍疆,你想干什么!”顺平公主指着齐戍疆的鼻子大骂,“这里是本公主的府邸,岂容你放肆!”

    背着手,站在门外的中年男子,莫约四十来岁,长着一圈络腮胡,身形魁梧,气势不容觑,正是江南节度使,齐戍疆。

    齐戍疆神色不动,抖开手上的圣旨,大声道:“顺平公主,柳青渺,接旨!”

    残害朝廷命官,扰乱江南物价,赫赫列在圣旨最开头。后面还跟着拐卖人口,侵占良田,柳家后辈欺男霸女等等不下数十条罪行。

    “你这是污蔑,我不信!”顺平公主一把抢过圣旨。

    待她看清楚圣旨上的大印后,她又指着斜靠在门框上的水轻玥骂道:“水轻玥,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做的?就算你是长公主,你也不能随意污蔑当朝公主和驸马!”

    “谁我污蔑了?”水轻玥侧过身,让开被她挡住的高天明。

    见浑身血迹的高天明,被周子夜和紫苏扶着走了出来,齐戍疆连忙示意他带来的军医将人接过去。

    走到一早准备好的马车旁,高天明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日头,轻笑道:“终于出太阳了。”

    静静地站了片刻,他朝水轻玥一揖手,道:“多谢长公主。”

    水轻玥走到高天明身侧,像是没瞧见他身上的血迹污渍般,亲手将人扶上了马车,而后弯腰道:“是我该谢谢,我代这江南的百姓谢过高大人。”

    见到高天明,柳青渺便知大势已去,他拿过圣旨淡淡道:“就算我们柳家有罪,那也应该是由陛下来判夺,而不是由长公主你擅自决定。再了,虽然我是柳家家主,但柳家家大业大,并不是所有的事儿都能算在我头上。”

    闻言,趴跪在地上的柳家二爷三爷,偷偷对视了一眼,而后又将头低了下去。

    “对,水轻玥,你未经陛下批准,就擅自定我们柳家的罪,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了?”顺平公主也大声嚷嚷了起来。

    水轻玥眨眨眼:“所以啊,我便决定将你们押解回京,然后让皇兄发落。”

    离了江南,一切可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柳青渺慌了起来:“长公主,你应该等陛下派人来江南……”

    “柳驸马,”水轻玥毫不客气地断了柳青渺,“我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事儿吗?”

    完,她看向齐戍疆:“齐将军,劳烦你带人和我一起,将顺平公主还有柳驸马押解回京。”

    “末将领命。”齐戍疆抱拳答道,“柳府其余人等如何处置?”

    水轻玥扫了一眼柳府的大门,淡淡道:“将和宁郡主和柳靖兰也带上,其余柳府众人,全部圈禁在府里,不许任何人进出,等候皇兄发落。”

    屹立了上百年的柳家,不到七天的功夫,便倾覆殆尽,让不少百姓在拍手称快的同时,又惊叹不已。

    第二日一早,四辆装着顺平公主,柳青渺,和宁郡主,柳靖兰的囚车,一路从节度使大营朝苏城码头驶去。

    路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不少人手里都拿着烂菜叶子和臭鸡蛋,但在柳家多年的积威下,没人敢第一个砸出手里的东西。

    这时,一花白头发的妇人,将一颗臭鸡蛋砸到了柳青渺身上:“你还田大人的命来。”

    这颗臭鸡蛋像是开了什么神秘的开关,顿时,臭鸡蛋,烂菜叶子,一窝蜂地砸向了囚车。

    “你们还我田地。”

    “柳靖兰,你还我儿的命来。”

    “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看到了吧,他们终于遭报应了。”

    “杀了他们。”

    一开始还是乱哄哄的,但后来,百姓一边砸着手里的东西,一边齐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囚车本就那么大,砸的人又多,很快四人身上便挂满了菜叶鸡蛋。

    顺平公主双手护着脸,一边躲避砸过来的东西,一边冲前面的马车大声喊道:“水轻玥,同是水家的女儿,你就看着我这么被人欺负?”

    马车的后窗纱被撩了起来,水轻玥淡淡道:“本公主首先是大辰的长公主,而后才是水家的女儿。”

    她看着路两旁悲愤的百姓,声音带上了怒意:“能做到如此天怒人怨的地步,你倒是开了我们水家的先河,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好好受着吧!”

    这次回京,除了水轻玥原来的人马,还多了四辆囚车,外加护送的齐戍疆和三百名士兵,离京时的那艘画舫自是装不下,水轻玥便调用了一艘官船。

    临上船时,水轻玥见站在人群中的青檀一直盯着她,便朝他招了招手。

    潺潺流动的江水边,杨柳依依,青檀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不必多礼,”水轻玥笑道,“我见你像是有什么话要一样,可是还有什么事?”

    “高兄要在家照顾高大人,不能亲自来给长公主您送行,”青檀的声音不似往日般清冷,“所以特意托付我,来跟长公主您道声谢。”

    “用不着谢我,何况这江南,日后恐怕还要多劳高大人费心。”

    见他也没旁的事,水轻玥便准备离去,青檀却又突然问道:“长公主,草民日后可还有机会再给您弹曲子?”

    不知怎的,水轻玥突然想到了长风镖局,想到了周子夜,她便笑了起来:“也许有吧。”

    暖阳,和风,娇柔摇曳的翠柳,柳枝下男子面如皎月,眉眼含情,女子明眸皓齿,笑容温婉。

    如此美景,落在周子夜眼中,只觉分外刺目,站在不远处的他,自是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这是何意?青檀公子当真与众不同?

    见周子夜浑身的气势突然凌厉起来,紫苏连忙警惕地量四周:“可是有什么危险?”

    “没有。”

    闻言,紫苏拍了拍胸口:“没危险?那你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做什么?我还以为有刺客。”

    在一片嘈杂声中,官船缓缓地驶出了码头,一路沿河北上。

    “离京时还是寒风瑟瑟的,没想到回去时,已带了几分暑气,”水轻玥趴在船舷上,盯着河面叹道,“徐大人和木心呢?”

    “徐大人还在继续审问柳家主,鲁姑娘在旁边帮忙。”紫苏答道。

    “船上可有什么新鲜的瓜果?有蜜瓜或者葡萄吗?”

    “都有,奴婢去准备一些过来。”

    待紫苏离开,水轻玥转了个身,将背靠在船舷上,仰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周子夜:“子夜,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无事。”周子夜垂着眼答道。

    “自从上了船,你的表情便少了许多,人也更沉闷了些,明显就是有心事,”水轻玥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不要怀疑我的眼神儿。”

    周子夜有些自嘲道:“旁人都我没表情。”

    “你无事的时候,嘴巴微微抿了一下,明显有些虚心。吧,到底在想什么?”水轻玥盯着周子夜的双眼,“我不喜欢猜人心思。”

    犹豫了片刻,周子夜轻声问道:“你喜欢他吗?”

    “谁?”水轻玥眨眨眼。

    “青檀公子。”

    水轻玥失笑道:“我是欣赏他的琴艺,但到底是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会喜欢他?”

    周子夜松了口气,眼神也亮了几分:“你会再去听他弹曲。”

    “我只是想到,等你找到了仇家,肯定想回长风镖局去看看,我没准儿也会跟着再来一次江南,到时候再顺便去听听青檀公子的琵琶。”

    看了一眼周子夜,水轻玥又调笑道:“以后有什么关于我的事,你可以直接问我,别胡乱猜我心思。就你这性子,你猜得透女孩子在想什么吗?”

    那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周子夜差点就问了出来,但最终只淡笑道:“好。”

    这次除了靠岸补给外,船一路没停,倒是比水轻玥她们来江南时快了不少。

    到了第四天傍晚,船便已经离了江南的地界。

    只是一直呆在船上,众人难免有些无聊,每日用过晚饭,便早早地歇下了。

    午夜时分,一片云遮住了皎洁的月色,顿时江面一片漆黑,只余船上几盏烛火。

    “有刺客!”

    突然,一声惊呼,扰乱了这一片平静。

    听到声音,周子夜提着刀冲进了水轻玥的房间:“长公主,请跟紧我。”

    水轻玥披上一件斗篷,紧跟在周子夜身后走出了船舱。

    这时,齐戍疆也拎着一把板斧赶了过来:“有几十人摸上了船,水下还有几百人。若不是末将在船帆后面布置了暗哨,怕是能让他们都摸了上来。”

    “水匪还是杀手?”水轻玥面色有些苍白,但声音还算淡定。

    “我们是官船,没有水匪敢主意,应该都是杀手。”

    “估计是冲着柳家几人来的,”水轻玥道,“齐将军,你不用管我,你去指挥将士。”

    闻言,齐戍疆便冲出了船舱。

    周子夜将水轻玥安置在,一个两面都是实木的角落里,而后提着长刀守在了前面,紫苏也抽出了腰上的软剑,站在了一旁。

    眼看着船上的杀手都快被清理干净了,两岸上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拉弦声,紧接着,遮天蔽月的羽箭便朝船上飞来。

    惨叫声随之而起,不少士兵纷纷中箭倒地。

    齐戍疆一把扯出埋入手臂的长箭,骂道:“他奶奶的,老子下船去跟他们拼了!”

    周子夜看着齐戍疆飞身下船的背影,皱着眉道:“他一个人处理不了。”

    “你想去就去吧,我这里有紫苏。”水轻玥淡笑道。

    周子夜深深看了水轻玥一眼,而后对着紫苏冷声道:“我知你没杀过人,出剑时记住,不是他死,便是你死。”

    见周子夜正准备离去,水轻玥一把拉住他的手:“你必须给我完整的回来!”

    周子夜笑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明显:“好。”

    在船舷上稍稍借力后,他便如一只飞鸟般,融入船外的无边夜色中。刚落地,绕在他身上的那缕柔和便消散殆尽,只余冰冷和杀意。手中的长刀,如灵蛇般,游走在夜色中,划开一个又一个黑衣杀手的咽喉,喷溅而出的鲜血,在他身上染出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周子夜离去没多久,岸上便响起了一片片惨叫声,而后射上船的羽箭开始慢慢减少。

    留在船上的水轻玥突然发现,视线里没了周子夜,时间是如此的难熬。

    瞧见水轻玥脸上的担忧,紫苏安慰道:“这里没有人是周护卫的对手,他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水轻玥淡淡道,而后突然没头没脑地叹了一句,“能遇见他,真好。”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齐戍疆踩着水面飞上了甲板,大笑道:“哈哈哈,老子还是第一次遇见,比老子更像是从战场里厮杀出来的人,周老弟,有时间我们好好切磋一番。”

    随后,身上占有不少血迹的周子夜落在了甲板上,莫约是还没从厮杀中缓过来,他眼神冰冷,浑身充满血腥之气。

    水轻玥只觉,她仿佛又看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周子夜,冰冷又暮气沉沉。

    “子夜,过来。”

    周子夜垂着眼,站在船舷边没动,身上的鲜血在火光的照耀下,醒目到有些扎眼。

    如此血腥又嗜杀的一面被她看见了,该被嫌弃了吧……

    水轻玥依旧伸着手,再次含笑道:“子夜,过来。”

    周子夜抬眸,望进水轻玥的双眼中,见里面没有恐惧,更没有厌恶。

    他身上的杀意慢慢消散,双眼中多了些光亮,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低沉:“脏。”

    见状,水轻玥叹了口气,走到周子夜面前,拉起他的手,将他的袖子挽了上去,“脏什么脏?没发现自己受伤了吗?”

    只见周子夜胳膊上,有一道不算很深,但还在流血的伤口。

    一直在忙着处理受伤士兵的鲁木心,过来看了一眼周子夜的伤口,将一瓶药塞到了他手里:“伤,撒点药,包扎一下就好了,我还要看其他伤重的人,你自己处理。”

    水轻玥拿过药瓶,又在鲁木心的药箱里拿出两块干净的布条,将周子夜胳膊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了,再细细的在伤口上撒了一层药粉。末了,缠上干净的布条,歪歪扭扭地了个死结。

    盘腿坐在甲板上的周子夜,眼睛一瞬不瞬地落在,蹲在身侧的水轻玥身上。

    见她衣服上蹭染了自己身上的鲜血,雪白之中多了几块腥红,分外显眼。

    见她手法生疏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心又轻柔。

    见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没有害怕和嫌弃,而是担忧中带着些许心疼。

    圆月从乌云中挣扎了出来,温柔的月色洒落在甲板,给人渡上了一层清辉。

    她在发光。

    这一念头萦绕在周子夜心尖,慢慢刻进骨血。

    处理完周子夜的伤口后,水轻玥在甲板上巡视了一圈,而后朝底舱走去。

    “长公主,可有人受伤?木心怎么样?”一直守在底舱的徐翰章连忙问道。

    “有部分士兵受了伤,木心没事。”水轻玥看了一眼关在囚车里的柳家四人,“他们怎么样?”

    闻言,徐翰章松了口气,而后嗤笑道:“这船壁都是实木的,他们能有什么事儿?只是吓尿了。”

    水轻玥点了点头:“你先去给齐将军下手,我有点事要问柳家主。”

    她走到关押柳青渺的囚车前,淡淡道:“柳家主,你不妨猜猜,外面的杀手是冲谁来的?”

    柳青渺眼内的惊恐还未完全消散,他看了一眼水轻玥和周子夜身上的血迹,干涩道:“我怎么知道。”

    “那本公主替你猜猜,”水轻玥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柳家二爷三爷肯定想着,只要你们死了,他们便能将所有的罪名推到你们大房身上。毕竟你们可是大辰的公主和驸马,要威逼他们两房做事,岂不是轻而易举?”

    见柳青渺脸上的肉,不自然地抖动了两下,水轻玥歪着头笑道:“看来本公主猜对了,只要你们大房扛下了所有的罪名,柳家虽然仍免不了被抄家,但二房和三房却可以保命,再过个几年,依旧能东山再起。”

    “他们这是做梦!”柳青渺一巴掌拍在了囚车上。

    “他们怎么就做梦了?下次再遇到劫杀,本公主直接将你们丢出去,岂不省事儿?”

    “水轻玥,不,长公主,你不能这么做,我要见陛下,我是他的姐姐,他肯定不会要我的命。”一旁囚车里的顺平公主,披头散发地喊道,“我要你保证,我们能活着见到陛下。”

    “也不是不行,”水轻玥捂着嘴,了个哈欠,“本公主能有什么好处?你也知道,本公主可是最怕麻烦的。”

    “你想要什么?”柳青渺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只要能活着见到陛下,看在顺平公主的面上,他们没准儿还能活命。

    “长风镖局被灭门的事。”水轻玥冷声道。

    闻言,柳青渺看了一眼周子夜;“看来周护卫在长公主心中地位非凡,居然能劳长公主亲自过问这事儿。”

    水轻玥撇了他一眼:“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柳青渺想了想,缓缓道:“我们柳家跟长风镖局没什么交往,但十五年前,长风镖局在江南也是赫赫有名。因此,他们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后,我还是让人去探查了不少消息。”

    停顿了片刻,他又接着道:“据,长风镖局被灭门,是因为接了章家的镖。而且,托镖的章家,在同一天也被人灭了满门。”

    “详细一点。”周子夜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

    “我想想啊,”柳青渺靠在囚车上想了半晌,“我想起来了,那个章家,并不是我们大辰的原住民,而是从北寒国过来的商人,叫什么……章图帕什么的。后来不知怎的,就定居在了江南,而且为了能够更好的融入,他们还将姓氏章图帕改为了章姓。”

    “那一趟镖护送的是什么?章家可还有活口?”周子夜连声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柳青渺摇了摇头,“还有一个不大确切的消息,据这趟镖是要送去北寒国的。”

    见周子夜气息有些不稳,水轻玥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们先出去。”

    闻言,柳青渺连忙道:“我知道的,我已经都了,希望长公主也不要食言。”

    “本公主包你们能活着进入京城。”

    待回到甲板上,东方已经泛白,没有受伤的士兵,正在用江水清洗地面上的血迹,清风拂过,残留的血腥味慢慢消散在江面。

    “我过,这世上的事儿,只要做过,便会留下痕迹。你看,我们这不是已经得到了不少线索?”水轻玥看着慢慢被镀上金色的江面,朝周子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不用心急,总有一天,你会得偿所愿的。”

    “嗯,谢长公主。”看着水轻玥身后的光芒,周子夜也笑了起来。

    水轻玥却突然捂住自己的双眼:“不行,不行,你快别笑了,再笑下去,我都忍不住想要做坏事了。”

    周子夜依旧面带笑容:“想做什么坏事?”

    “这可是你逼我的。”

    完,水轻玥伸出双手,捧住周子夜的脸,而后突然揉捏起来,将他的脸挤出各种表情。

    “哈哈哈,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见水轻玥笑得灿烂,周子夜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而后任由她继续在自己脸上为非作歹。

    莫约是被船头明艳又欢乐的气氛感染,经历过半夜厮杀的士兵,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只要还活着,只要还能看见东升的太阳,一切就皆不是问题。

    经历过这一次截杀后,齐戍疆将船上的士兵重新做了编排,后面虽然又遭遇了两次埋伏,但皆还未登船便被击退。

    在江上行驶了将近四十天,船终于抵达京城,而一早接到消息的大理寺和宗人府,便接手了柳家的案子。

    “皇兄,想死我了。”水轻玥一把扑在等候在福安宫门口的辰佑帝身上。

    “丫头,出门一趟你怎么还长胖了?”辰佑帝在水轻玥胳膊上捏了捏,“看来日子过得不错啊。”

    “皇兄,有你这么话的吗?”水轻玥翻了个白眼,“还好你是皇帝,要不然你肯定会经常被人套麻袋。”

    “没事儿,套麻袋皇兄也拉着你一起。”

    “皇嫂,皇兄光欺负我。”水轻玥拉着皇后的胳膊一阵晃悠,“你管管他。”

    “别听你皇兄胡,我家轻玥是越长越精致了。”

    皇后凑到水轻玥耳边,低声笑道:“嫂子我告诉你啊,某人可是在你出宫没几天,就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担心你在外面睡不好,吃不好。”

    “谁朕抹眼泪了?”辰佑帝板着一张脸,“朕是会掉眼泪的人吗?”

    “父皇,你这叫不自招。”大皇子水泽川拉着辰佑帝的手声嘀咕道。

    闻言,辰佑帝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臭子,就知道拆你老子的台。”

    “长公主一回来,这宫里就热闹多了。”娴贵妃带着二皇子水渡荣走了进来。

    “姑姑,渡荣可想你了,”水渡荣一把抱住水轻玥的胳膊,“你有没有想渡荣啊?”

    “看到没?这才叫长胖了。”水轻玥伸手在水渡荣脸上掐了一把,“我看你是在想,姑姑有没有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我真的想姑姑了。”水渡荣连忙辩解道,而后又嘿嘿笑了起来,“然后也想姑姑给我带的东西。”

    “好了,好了。紫苏,你把我给他们带的东西分给下去,”水轻玥朝紫苏吩咐道,“刚好皇嫂和娴嫂子在这里,直接给她们,让她们自己带回去。剩下的,你派人送到各宫去。”

    “是。”紫苏笑着应道。

    “哎,怎么没有我的?”

    水轻玥瞪大了双眼:“皇兄,这天下都是你的,你还稀罕我给你带东西啊?”

    “那不一样,你就算是给我带跟草,我也稀罕。”辰佑帝一本正经地道。

    水轻玥忍不住笑道:“子夜,快把我们路上捡的那根草拿过来给皇兄。”

    片刻后,周子夜双手托着一把剑,举到了辰佑帝眼前:“陛下,此剑名为斩祟。”

    辰佑帝一把抽出长剑,只见剑长约两尺左右,剑身极薄,应为玄铁所铸,泛着淡淡的寒光。

    “好剑,好名。”

    “明明就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却偏偏喜爱收集天下名剑。”

    辰佑帝随手挽了个剑花,长剑归鞘:“每个人都有一个江湖梦,你皇兄我若没生在皇家,一定是个大侠。”

    水轻玥挽着辰佑帝的胳膊,笑容明媚:“水大侠,这剑可是子夜亲手挑的,而且这次下江南,他又流血又流汗的,您不给点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