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的灵玉舱体都被这雾光笼罩, 希僮为了防止旁人发现这里的异常,就用仙力在外围布了一重结界。直到雾光散去,温从雪慢慢地从灵玉舱中坐起身。

    “帝君, 你怎么会突然……”希僮望着面前的温从雪, 在目光触及那双迅速被冰寒之气覆盖的眉眼时, 闭上了嘴。

    泽霄帝君一心求太上忘情之境,七情淡泊六欲寡淡, 虽然长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但却总是沾着些生人难近的寒气, 叫人不敢直视。

    魂魄相融的懵懂感觉尚未散去,几乎是被本能牵引一般, 泽霄从温从雪随身的储物袋中拿出了一个物件。

    是一条剑穗,微微褪色的黛兰的穗绳上系着一颗蜜蜡色的同心莲子。

    白璧般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的在那颗同心莲子上来回摩挲着。但他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有眉眼之间的方寸能看出些茫然不解的神色。

    他不懂,这转世的半魂如此执念,甚至将他在天池静修的另一半魂魄拉下凡尘, 为的难道就是再看一眼这条褪色发旧的剑穗?

    泽霄垂眸, 平直如羽的乌睫挡住了半颗如寒星一般的眼眸。他静静凝视着手掌中的这一挂剑穗,忽而眉峰皱起, 嘴角就抿成了一条直线,一股刺心的疼痛毫无预兆的在心口跳动。他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心口,却又觉得这并非是剑伤带来的痛感,像是从什么更深的地方逃逸出来的情绪。

    可他却又无从辨别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又是为何而生?这一切就是被蒙了一层薄纱, 遮盖住了情与欲的动机, 只留下那点感觉, 从心底闷钝钝的传来。

    “帝君,您没事吧?”希僮见他神色痛苦,以为是剑伤发作,忙问道,“是不是伤口痛了,哎,这扶……慕凌师姐下手还真是不留情面。”

    希僮不清楚泽霄帝君此刻到底知不知道慕凌便是扶兮仙尊转世,也不敢多言,怕又被那位祖宗记上一笔,便及时改了口。

    可泽霄一听到慕凌的名字,心口竟忽然一阵剧痛,霎时抓着胸口的衣物俯身弯腰,大片汗珠从他高华无俦的面庞滑落。而伴随着这股剧痛而来的是从周身袭来的,如潮涌一般的悔意。这一切疼痛仿佛是他自己这个身体在折磨惩罚自己一般。

    好不容易等到疼痛散去,他直起身子,一摸脸颊,一道热泪已经滑了下来。

    在他不解却又凄恍的神色中,希僮也终于是忍不住问道:“帝君,您怎么了?”

    泽霄摇头,张口时清冷的嗓音中沾了些哑色:“不知,似乎……”

    他没有再,只因他表述不出这是何种感觉,也分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生出这种感觉。

    “那帝君您为何要在这个时候与转世神魂融合?这样做可……可会损耗您修行的呀。”希僮道,事情发展到了眼下这般,这一劫究竟该怎么过?他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做了。

    “这次并非本君之意,而是他……”泽霄帝君举起自己紧握着剑穗的手,“他不愿归于本体。”

    温从雪?希僮诧异,竟然是温从雪的半魂不愿意回归本体,还将泽霄帝君另外一半的神魂从他的神体中拉了下来?

    难道……希僮看着泽霄帝君手中握着的剑穗,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剑穗代表什么,是何人所赠,这一路看着温从雪走来的希僮最是清楚。难道是温从雪在濒死之时,后悔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扶兮仙尊是什么人?就像她自己的,这一次没有一剑将帝君转世的一半神魂劈散了,已经是她宽仁了。若他家帝君真是被温从雪对慕凌的悔意强行拉下界来的,那这一世的情劫只怕是真的没法过了。

    想到这儿,他不自觉地用神识调出了命格簿,又看了一眼那段杀妻断念证无情之道的情节。

    这……这可怎么整?就算他家帝君敢,他也不敢啊!那是证道吗?那分明是玩命!还不如就按扶兮仙尊的少添点杀孽,挥刀自……

    希僮一拍脑门,按住了自己不该有的想法,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被扶兮仙尊的话带歪,他还是得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才行。

    而此时的泽霄,却丝毫没有察觉出身边仙官的烦恼,只是呆呆看着手中的剑穗,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

    慕凌这边,在回去的路上,宗主姬无涯问起了生死咒的事。都生死咒无法可解,现在慕凌身上的生死咒突然解了,他难免要问上一问。

    只是这件事慕凌也不好直,便给姬无涯看了手上的古铭文。是原本只是从古籍上习得了这种可以控制生死咒的方法,又配合了谢羽深找来的能够制约生死咒效力的戒指,在晋升之时生死咒便慢慢变弱了,之后就消失了。

    姬无涯看了看慕凌手指上的古铭文,叹了一声,本以为是找到了解除生死咒的方法。但这铭文咒术易学,谢羽深找到的那枚法戒却难得,若是解开生死咒需要这两样配合,那其实依旧是无解之咒,只能叹慕凌运气不错。

    随后姬无涯又嘱咐了慕凌和萧意几句,无非是要他们二人做些准备,若是温从雪真的出什么事。温家势必会来清虚宗讨要公道,而清虚宗也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到时候,多少是要让慕凌受些苦的。

    不过姬无涯也了,当年慕凌以生死咒救温从雪之事,在清虚宗内也是人尽皆知,有这一层恩情在,宗门也不会让慕凌受太多委屈。

    完这些,姬无涯便与几位长老回了宗主峰。而萧意和慕凌也一同回了淬吾峰。

    “师妹,你把心放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就是天塌下来,也有师哥在前面顶着。”萧意送慕凌到洞府前,拍了拍慕凌的肩后算离开,但脚下的灵光刚刚亮起,他却又突然回头,对慕凌道,“关于温从雪的事,你心里也不要太难过。”

    这么多年的师兄妹,萧意对慕凌甚至比对自己还要了解,他这个师妹确实拿得起放得下,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完全不重感情的人。有些事一剑对着人刺下去容易,但要完全斩断过往发生过的一切,却是真很难。

    “我知道,师哥,都过去了。”慕凌对萧意笑了笑。若是她现在依旧是那个仅仅活了二十余载的师姐慕凌,确实多少还是会为这件事感到怅然若失,毕竟她这一世的青春懵懂年少热忱都给了温从雪。但东陵渡一役之后,那一切就真的都过去了。

    萧意望了望她,觉得一年没见她似乎有些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那就好。”萧意笑道,看了一眼慕凌身后站在窗下盼望着慕凌的墨如,“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师哥就放心了。”

    “嗯。”慕凌点了点头,目送着萧意他这月光远去。

    萧意走后,墨如走出来,端了水伺候慕凌洗漱更衣。

    “以后不必等我到这么晚。”慕凌道。墨如修为很低,几乎就是个凡人,熬夜对身体不好。

    “嗯。”墨如轻声应了一声,心里却清楚,若有下次,他还是会等。

    慕凌轻笑,显然是也听出了他这一声的意思,穿着一身中衣,走到屋中的书案前,坐下提起笔,抽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页共六十四字的真诀。

    “你先按着这套真诀修炼。”慕凌将纸递给他,而后又从书架上找出一册六式剑谱,“还有这个,这套真诀配合这本六式剑,很适合你的体质修炼。你先好好练着,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也可以去问晏无和姜昭。等你练好了这套剑谱,我再教你新的。”

    墨如伸双手接过,将纸张和剑谱抱在怀中,眼尾微红,重重点头道:“墨如一定会好好修炼,绝不辜负主子。”

    清润的声音难得坚毅了一次,尤其是在到绝不辜负这几个字时,与其是在陈述,实则更像是在立下什么誓言。

    “好。”慕凌弯下眉眼笑了笑,“去休息吧。”

    墨如走后,她也瘫倒在了榻上,折腾了这一晚,她还真是有些困乏了。

    她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的觉得手心有些痒,她翻个身迷迷蒙蒙地睁眼笑道:“阿黎,别闹。”

    眼前的一切变成了白玉碧瓦的天宫,她靠着雪白的狼躯,伸手摸了摸手边蹭过来的毛茸茸的大脑袋,又摸起了手边的竹简,继续专注地看了起来。

    不料就在这时,身后靠着的巨型雪狼却突然翻了身。哗啦啦,手中的竹简散落到水磨的白玉砖上。

    她就被她捡回来的狼崽子用狼爪按在了地上。

    慕凌望着雪狼湛蓝双眼中的自己的影子,伸手搂住他的后颈,眯了眯潋滟的桃目。

    毛绒绒的大脑袋便立刻俯下去,在她的颈窝间轻轻蹭了蹭,转瞬就变成了银发蓝瞳的男子。

    用桀骜难驯的冰冷语调,伏在她耳畔求她:“姐姐,要我……”

    狼崽从就倔强,平日里不管她怎么软磨硬泡要他喊一声姐姐,他都执拗地叫她“阿凌”。

    忽忽来这么一下,她若还能坐怀不乱,倒不像她了。

    只是啊……

    慕凌睁开双眼,外面天光大亮,梦境中的一切又变回了现实中淬吾峰洞府的样子。

    她侧了侧身望着从轩窗照进来的光叹了口气,感叹自己养在身边的狼崽子,竟然也学会了用美狼计,真是妖心不古。

    到了这会儿,她也总算是记起自己是怎么下得界了。

    那日狼崽子挑起了她的兴致,第二日就穿上裤子就跑了。跑了也就罢了,竟还在喂给她的酒里下了幻劫散,害她平白的来下界历了遭这一劫。

    这也就罢了,她长生宫里,那么多天材地宝仙丹妙药,可这狼崽子偏偏就只拿走了她师尊清衍上神留给她的那株万年紫心莲。

    她这人不念旧,当年她师尊敢为了苍生舍下她去应天命赴死,她就敢直接封了天衍宫,自立门户。独独就只留下了这一株紫心莲没忍心丢,却被这狼崽子给叼走了。

    罢了罢了,不想了。不忠心的狼崽子,养起来没什么意思,跑了就跑了罢。

    她伸个懒腰起身,忽然面色一凝,屈指一弹,直接将躲在雕花落地罩后的一点亮光了下来。

    “怎么,你们那位帝君没死,你不好好看着,跑我这儿来,又在计划什么坏水?”慕凌懒洋洋地问跌在地上的希僮。

    “仙尊,帝君的事你都感应到啦?”希僮谄笑两声道,“仙怎么敢有什么坏水,仙不过是想来求仙尊一件事。”

    “看。”慕凌双手抱胸蹲下身看他。

    希僮微微吃惊,心想今日这位祖宗怎么这样好的脾气?但到底机不可失,立刻换了个标准的跪姿:“仙尊,咱们帝君这回是连另一半神魂都一起下界了,帝君他也算在您手上死过一次了,以前的事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计较了吧。行吗?”

    对,他这一大找跑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来滑跪的。

    昨晚他想了一夜,扶兮仙尊什么人,她不招人别人已经算是积功德了。与其想什么弯弯道道,不如原地滑跪!

    起来这事,还是要怪清衍上神,和仙尊之前养的那只妖狼。

    清衍上神就不了,那样的恪守天规清绝高华的人物,记到仙史册中都是圣德巍峨的众仙表率,可偏偏对这个弟子宠得毫无底线。他就曾听他们天府宫的老仙官过。当年老天帝在时,还劝过清衍上神,让他对这位仙尊时而也该严厉一些,否则以后要如何自立门户独当一面?

    可这位上神认真想了想之后却道:“阿凌她很好,若真是有些娇惯,便让她一世都留在天衍宫就是。”言下之意,便是我宠出来的,我养着便是。

    不过关于这位传中的神尊的事,希僮一个仙官只是听罢了。但扶兮仙尊之前养的那条雪狼他却是实实在在见过的,一双湛蓝的眼利得跟刀锋似的,瞧着就护食的很,也是个仙尊怎么样都行的主。

    扶兮仙尊这性子能歪成这样,和这二位的纵容真是不无关系。每每想到这儿,希僮便会感叹一句,到底还是凌霄子会教人,只可惜死的太早,若非如此,现在这位慕师姐扶兮仙尊,性子只怕能再好一些。

    “这事,我倒是可以答应你。”慕凌的声音幽幽响起,“但你也得替我做一件事。”

    “仙尊请讲!”

    “替我去查一查我以前养的那狼崽在干什么,我有一株紫心莲在他那儿,得取回来。”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