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到墨如处时, 墨如正在裁剪衣衫,用的是天女织成的雪鹤羽锦。

    晏无将手中的糕点往一旁的三足白玉几上一放,走进看了看, 便道:“羽衣好看是好看, 但太素洁了些, 这样的衣衫,凌姐姐穿上像是莲台上的菩萨, 倒不像……”

    他一顿,眼前浮现出一副雪衣披身敛目垂眉的圣相, 若是让这样的凌姐姐抱着他,用他的血染了她雪白无瑕的衣……

    晏无感到腹中火热, 玉琢一般的面上淡淡地染了些艳色。

    “……咳,挺好看的,就这么做吧。”他的声音略有些哑。

    不知内情的墨如察觉到了,便放下手中的金剪,走到一边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在墨如的角度看来,他还是很喜欢这个长得和从前清虚宗的晏无师妹有些相似的念无的。天宫清冷, 主子也不时常在后院走动, 平日里除了幼雪和几个仙官他也见不到别人。

    而幼雪又是个不爱话的,除了主子有吩咐, 他永远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态度温和,却也疏离。

    一直到这个念无郎君来了长生宫,他才算有个伴。

    至于对主子这个新欢的酸意, 一开始确实有那么一点, 但很快墨如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当年乐盈公主将他给主子的时候, 本就不是让他作主子的内君的, 是主子给了他理她的洞府的权力,加上这几百年来淬吾峰的人又一直尊敬着他,才让他生出了这样有悖德行的想法。

    他本就是侍,主子要纳新人,他便好好与人相处,主子要娶正房内君,他便尽心侍奉就是了。只要主子心里有个位置留给他,便行了。

    所以不只是对晏无,就是对谢汝白,哪怕在下界时他也曾因为谢汝白不愿意归还慕凌的身体恨过他,但现在他平日里见到谢汝白却也是十分恭敬。

    只要主子喜欢就行。

    “无,你我若是给谢仙君也做一身,他会喜欢吗?”墨如坐在桌子旁,拿着剪刀突然问晏无道,“我听仙官们,谢郎君为了在飞升时能带上主子在下界的身体,一直用他自己骨血滋养着主子的身躯。以前我恨他不肯将主子的身躯还回来,但现在想想,他便是还了,我又能如何,我又没有这样的能力……”

    墨如的声音轻轻的,有些愧意。五百多年的时光,人家能为了主子飞升上界,还能将主子的身躯滋养成仙体。而他呢?除了主子当年亲手给他写的真诀和剑谱,他连想像主子那样做一个剑修都做不好,这么多年只学会了炼制一些无用的丹药。

    晏无看出他的那点心思,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想什么呢?那个谢二再好,凌姐姐不还是先让人去接的你。再了你要做衣服送他,还不如送我。瞧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我就烦。”

    晏无虽然嘴上总墨如是狐狸精,但墨如出自淬吾峰,怎么算都还是自家人。谢汝白就不一样了,晏无觉得就算是他那个傻弟弟谢羽深来,他都更能接受一些。

    一想到这个,晏无就有些生气,想跑回修真界问问谢羽深那个二傻子,到底是怎么搞的?明明和谢二长得这么像,他这个正经竹马没上位,倒是让他哥哥这个冷面罗刹捷足先登了。

    谢羽深,你丫是不是不行!

    否则现在上来的要是谢羽深,这么好忽悠的一个人,他现在还用烦这个心吗?

    “你的当然有。”墨如以为他只是吃醋,转身就从柜子中捧出了一身玄夜碎星边的长衫来放到晏无的面前。

    通体鸦黑的衣袍十分衬晏无艳戾乖张的面孔,而下摆衣襟上那点如银河一般的碎星,又柔化了这点戾气,突出了晏无面似少女一般的美感。

    墨如一边帮晏无试穿,一边劝道:“你也不要总是和谢仙君过不去,主子是个温和好性的人,你这样只会让主子为难。”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晏无看着镜中的自己,满脑子都是想穿去给凌姐姐看看的念头,也就懒得和墨如争了。

    谢汝白这边自然也知道慕凌的后院中还养着这样两个人。

    关于墨如的事,他已经听玑玉上神了,就是那个因为对慕凌立下了永世效忠的心魔誓而被误接上来的人。而那个念无,则是慕凌从太古墟外捡回来的。

    他知道慕凌的性子,就像她的她改不了。

    所以他对这两个人,一直都是视而不见的态度。只是一心抓住慕凌的欲念,只要她没欲望去顾忌别人,他们在长生宫就在了。

    可谢汝白到底还是天刑司的右狱司,有自己的职责,不能时时盯着。

    这日慕凌闭关刚出来,就被晏无拉到了墨如处试穿墨如刚裁制好的新衣。

    白衣素裹,如天雪倾覆。慕凌笼在一层柔光中,丹唇微抿,蝉羽低垂,坠着眼下殷红泪痣,似皎若柔缎的菩萨为红尘落泪。

    “真美。”

    美到让人想匍匐在她无情无欲的足下,祈求她的垂怜。

    “美到叫人想将她按入泥泞,将她狠狠玷i污。”

    与晏无的心念一起响起的低语,让他英眉微蹙,他恶狠狠地在心中骂道:“老家伙,不准你用我的眼睛窥视我凌姐姐。”

    他和老魔物荀越的身体虽然已经的分离,但因为契约的关系,心念还可相通。

    当初在太古墟外遇到凌姐姐的时候,这老魔物就过一句:“原来是她。”

    那时他就直接封了自己的心念感应,没想到这不要脸老魔物竟然又偷偷解开了。晏无立刻又封紧了心念。

    相对于晏无直白炙热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夸赞,墨如却只是微微低着头,带着一丝羞涩浅浅笑了笑。

    慕凌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就故意拿起他用来量衣的玉尺,挑起他的下巴,看着他问道:“墨如这是觉得我穿着不美么?”

    和玉尺融为一色的肌肤轰然染成一片春桃,墨如磕磕巴巴地道了一句“美……主子穿……主子本来就美”,然后便找了个去厨房看看蒸着的糕点的理由跑了。

    “坏姐姐。”旁观的晏无咯咯笑了两声,空气中便传来了“叮铃铃”的一声脆响。

    “这是什么?”慕凌的目光随着铃声看去,只看到他露在衣摆下的一双松松的白袜。

    “这叫清心铃。”话间,周遭的环境已经变成了一片冰晶的雪洞。而晏无则一步步地踩落脚下的鞋袜,柔白的脚踝上露出了一串檀色的佛珠,珠串上坠着一颗镂空的银铃,只是那银铃之中并没有铃珠。

    可随着晏无赤足踩着白雪一步步靠近她,那铃声却变的越来越清悦。

    “此铃,心不动则不响。传有禅修弟子将其坠在佛珠之上,用以观心,若铃响,则需清心,故而称其为清心铃。”

    晏无走到慕凌的身边,将双手拢入慕凌的鹤羽氅衣之下,将缠着佛珠的足轻轻覆在慕凌的脚上。

    “叮铃铃……”轻悦的声响中透着难以自持的欢愉。

    “但在逍遥窟,这铃铛却叫欢喜铃。欢情越甚,这铃声越脆。”他的手插在羽衣下环着慕凌的腰,将整个人都贴了上去,颤着带着白雾的睫羽,求道,“凌姐姐,我冷。”

    “冷?”慕凌眉眼含笑,伸手撩了一下他的衣袍,除了那一双洁净不染纤尘的白袜,他的衣袍之下什么都没穿。

    九霄寒狱之中,慕凌垂下温和的眉眼,看着他脚踝上古檀色的佛珠,面目柔软慈悲,仿佛是悲天悯人的菩提在问苍生之苦:“那我该如何才好?”

    “求姐姐,温暖我……”

    “叮铃铃铃……”

    轻悦入耳,绵绵不断的铃声中,那高高在上的慈悲佛女终于回应了信徒虔诚的求告:“好……”

    -

    墨如端着糕点回到房间时,房中只有慕凌一人,她身上的羽衣已经换下,穿回了原来的衣衫。墨如不由问道:“主子,念无呢?”

    慕凌捏起一块糕点舔了舔上面的糖霜,含在嘴中,笑道:“他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了。”

    九霄寒狱是发落罪仙之地,也是这天界中时辰过的最快、最为寒苦的地方。

    九霄寒狱中一日,不过只是天界的半刻,而被发落到九霄寒狱的罪仙却要按着天界的时间服刑。这本是为了惩戒罪仙,却不想倒是让她尽了兴。

    只是九霄寒狱之苦寒,就连天界上仙在无法衣护持的情况下都忍受不住。她捡回来这只魅,还真是敢……

    魅族所聚集的逍遥窟虽划归在魔域,但魅好欢喜,并不喜争端,故而立场也很中立。只是魅族天性喜暖,惧怕寒冷,即便是修为在上仙之上的魅君,也未必能长时间受住九霄寒狱的寒冷。

    而她从太古墟外捡回来的这只,却敢用这样的方法讨她的欢心。

    还真是……合她的心意啊。

    经过九霄寒狱中两天两夜,毫无节制的折腾,慕凌也有些乏了。若不是不想让辛苦准备糕点的墨如太失望,她方才送念无回去的时候,便想去喝些酒松散片刻,顺便驱一驱在九霄寒狱沾的这一身寒气。

    不过现在见了墨如,她又改了主意。

    她咬了半块糕点,径自躺到榻之上,对墨如招了招手道:“过来。”

    墨如乖顺地过去,被她拉到了怀中。

    冰凉的葇夷探入衣襟,轻轻触了触温热的肌肤。

    墨如一直练着月盈国的功法,还来不及问一声主子为何这样冷,敏感的身子立刻就像是着了火一般。

    感到墨如身上变化的慕凌,翻了翻身,仰面躺着,微微阖上眼,轻声道了句:“自己来。”

    墨如脑海中登时轰然一片,一张雪面瞬时成了一片桃海。

    但即便再是羞赧,他还是咬着唇,听话地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抓住了慕凌的松散的衣襟……

    -

    短短一日之后,慕凌又闭了关。

    谢汝白还是如平常一般,每天都会来一次长生宫。而晏无也还是一样的不喜欢这个完全看不到旁人的谢二。

    这日,晏无带着墨如来幼雪这里问慕凌闭关的情况,正好就撞上了谢汝白,谢汝白照例还是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二人。

    晏无气不过,就拉着墨如道:“别看他这幅高傲无人的样子,像他这样的我在逍遥窟见多了,真到了凌姐姐面前还不知道多主动呢。哼,假清高!”

    而墨如却只听到了“主动”两个字,想到那日主子让他自己……顿时羞的不知如何是好,便低着头也匆匆地走了。

    只留下晏无一人一头雾水。

    我那个姓谢的,他干嘛一脸羞愧的跑了?

    晏无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墨如,我又没你,你跑什么?”

    墨如听到这话,脚下便跑得更快了。

    -

    没有送回去?

    碧霄宫正殿中,泽霄捏了一下手中的剑穗,心中如同生了杂草一般烦乱。

    一个谢汝白,一个墨如,就当是与她有约定在前。可这个低贱的魅族,她竟然也留下了……

    那为何偏就不能是他?为何!为何!

    几乎无法察觉的黑气在他握着剑穗的修长手指上逶迤而过,泽霄猛的一惊,额上立刻布满了冷汗。

    心魔?他抚了抚额,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剑穗,指尖生出一点业火,想要烧了手中剑穗,但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熄了指尖火焰,只是将这串剑穗锁到了书架上的木盒之中。

    “本君要去天池闭关一阵子,碧霄宫的一切就交给你了。”用传音术交代了宫中的掌事仙官之后,他便消失在了宫殿之中。

    一缕魔气自剑穗上从木盒中游出,消失后,又出现在一只惨白的手上,绕着手掌游走了一圈之后,便钻入了他的掌心之中。

    “看来这个不行啊。”男子玩味的声音中透着惋惜,“本来神祖的血脉是最适合的,这样的话就只能换一个了……”

    “不过想要用这种方法赢我,我的‘好妹妹’,你还真是敢做啊。”他透过一双眼睛看着长生宫上方的天空。

    他与慕凌同源一体,本源之力会自动在他们之间均衡。当慕凌体内的本源之力强时,她的本源之力便会流向他,反之亦然。

    现在慕凌突然封印住了她体内本源之力来源,并却不断闭关消耗本源之力来提高她的仙神之力,就是要趁机消耗完她和他身上全部的本源之力。

    毕竟他已经被本体抛弃,无法再从本体身上获取本源的力量。而只要慕凌封断本源之力的来源,不断消耗她身上的本源之力,那随着他的本源之力不断流向她,他们二人身上的本源之力迟早会被全部耗尽。

    到那个时候,他们再相争,就只能依靠各自这些年的修为了。他用他的魔气,她用她修了这么多年的仙神之力。

    但这算盘虽然得好,可惜本源之力一旦被封印,想要再重新获取,哪怕拥有现在的身体,最少也需要上千年的时间重新让身体适应本源之力的强悍力量。这就意味着就算慕凌真的耗尽了他身上的本源之力,一时间她自己也无法再借助本体的力量压制他。

    而若是比修为的话……

    苍白手掌的主人突然低声笑开,他可是在曾经的旧世界修炼到最后,自这个新世界初始便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真正的神明。

    即便他现在因为没有合适的身躯而被限制了部分的力量,但如今的天界,境界至高者也不过是区区上神罢了。

    在他的心里,这不过是比蝼蚁略强一些的猫狗而已。

    “我的‘好妹妹’啊,你难道就算用这样的修为来对付我吗?”轻叹的语调,怜惜中带着残忍。

    作者有话:

    这就是仙尊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