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中枢内，惊蛰正在快速运算航道轨迹，同时捕捉这一路上的信号，解密分析。
轻微的机器轰鸣声枯燥乏味，彼尔躺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的是落棠去阿尼克前换下的衣服。
其实这些衣服惊蛰早就命令机器人去洗掉了，并没有什么信息素残留，彼尔拿着也就图个心理安慰。
五天了，居然还没抓到落棠，彼尔心里多少有点挫败。
但真起来这事还真不能怪彼尔，主要是落棠太疯，仗着他抢的飞船比惊蛰的体量的多，专门往陨石群里飞，靠着一通蛇皮走位疯狂上蹿下跳，大有与其被彼尔抓住不如老子一头撞死的架势。
机械门缓缓开，玄夫拿着一份报告走进来，对彼尔道：“彼尔，你的情况不太好，原先的半支特定抑制剂没有帮你排出你体内全部的信息素，你被强行诱导的易感期并没有完全度过，这些天又一直没得到落棠先生的信息素补充，你的易感期现在是紊乱的。”
彼尔坐起来接过报告，扫了两眼便放到了一边。
玄夫看着控制台巨大的显示屏标出的落棠的飞行路线，忍不住咂舌：“彼尔，恕我直言，他这么不顾一切的逃，你们……血海深仇吗？”
彼尔掐了掐眉心，道：“他觉得我想杀了他。”
“那么事实上？”玄夫挑眉。
“事实上我一开始的确是这么算的。”彼尔道。
玄夫沉默片刻，问：“现在呢？”
彼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博士，你觉得落棠现在在做什么？”
玄夫笑了一声，慢吞吞道：“我必须得，落棠先生选择的这条路线，他不是在逃跑，他是在自杀。”
即便是银河已知的七大星系中最优秀的掌舵者，他也不会冒险进入陨石群，还是这么密集的陨石群，稍不留神就会被一颗陨石撞的粉身碎骨。能不能活着把船开出来已经不能只看驾驶技术了，运气要占很大一部分。
彼尔顿了顿，再次开启了外联频道。
“落棠，我是彼尔，你冷静一下，我们谈谈。”
几声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划过，落棠疯狂到极致反而越发阴冷的声音传来：“彼尔，没什么好谈的，滚开！你想抓我回去，你做梦！不自由，毋宁死！！！”
嘟——
落棠切断了联络。
玄夫看看显示屏，又看看彼尔，张口想些什么，又选择了闭嘴。
半晌，彼尔终于有了动作。
“我在银河游荡了很多年，”彼尔站起来，盯着落棠的移动轨迹，声音沉沉，“没有人能在与死亡擦肩的时候谎。”
玄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你的意思是？”
“我也许的确错怪了落棠，我们的相遇只是偶然，他真的只是想搭我的顺风船。”
玄夫心中猛的一跳，又重重的落了回去，他面色如常的点头，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咔哒一声闭上，玄夫刚要长出一口气，手腕上轻轻的震动声让他一颗心重新悬了起来。
他借着刚才松气的动作伸了个懒腰，毫无异常的让机器人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踱步到舷窗边，静静的欣赏星空的浩瀚，良久，玄夫食用营养液和水，然后躺在床上，呼吸慢慢轻缓。
他已经睡熟了。
直到凌，玄夫猛的睁开眼。
他翻了个身，低声道：“惊蛰。”
【惊蛰在，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彼尔还在监视我吗？”
【三十分钟之前，彼尔停止了对您的监视。】
玄夫终于松出了那了口气，伸手看向自己腕上的终端，那是一条信息，内容只有一个呲牙的符号。
这是他和落棠之间的秘密通话，意为：警戒，心。
落棠太了解彼尔了，今天彼尔那通通话让他猜到了彼尔的想法。
看来，彼尔那番话是给自己听的，他在测试自己是否与落棠有联系。明明自己没有任何破绽，却还是谨慎到这种地步，看来离开落棠的庇护后，89757号的确成长了不少。
玄夫想着自己差点露馅，又想着落棠每时每刻都有被陨石撞击的危险，后背上冷汗一波接一波的流。
彼尔不敢回信息，怕被彼尔截取，也怕扰落棠，陨石群里那么危险，落棠一定是在手动驾驶飞船，容不得分心。
“为了取信一个实验品，你这也太疯狂了吧……”
彼尔低语着握紧终端，辗转反侧，直至机器人送来了早餐。
……
“下午好彼尔。”玄夫走进控制中枢，彼尔仍在盯着控制台上的屏幕，身边还环绕着许多光屏。
玄夫看了几眼，疑惑道：“彼尔，我们这是要改变航线？不继续追落棠先生吗，你现在很需要他的信息素。”
彼尔关闭了几面光屏，先是点头示意，道：“下午好博士。落棠现在如同惊弓之鸟，我们追的越紧他逃的越疯狂，不如暂停追捕，让他稍微放松一些，至少，先让他离开陨石群的范围。”
玄夫当然同意，他恨不得赶紧把落棠从那个见鬼的陨石群里拽出来。
“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彼尔问道。
玄夫自从上了惊蛰号后一直表现的很安分，平时除了待在自己的房间就是待在实验室，他在分析彼尔的信息素和身体各方面的数据，试图研制出一种可以温和的抑制彼尔对落棠信息素强烈渴望的药剂，可惜，进展缓慢。
“这是新配置出的药剂，船上的材料和设备都有限，也缺乏实验对象，我无法保证它的效用，只能尽可能保守的让它对身体无害。”
玄夫递给他一支药剂。
“感谢，我稍后会使用的。”彼尔接过来放在一边，准备一会儿让惊蛰分析一遍后再决定用不用。
玄夫知道他想干嘛，心想你就分析吧，这玩意儿绝对无害，也绝对没用，老子就是在扮演自己刷好感罢了。
客套两句，玄夫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异常。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惊蛰号已经彻底远离了落棠的飞船，落棠揣摩着彼尔的心思，又在陨石群里游荡了两天，终于觉得这戏演的差不多了，开着飞船离开了陨石群，时不时虚晃一枪，朝着他的目的地迂回前进。
一周后，飞船能源即将告罄，落棠设置自动飞行模式让飞船自己溜达，借着紧急弹射逃生舱往反方向离去。
轰隆一声，极速坠落与大气层摩擦所产生的烧蚀现象让逃生舱损毁严重，万幸，落棠受的伤不算太重。
“好美……”
落棠挣扎着爬出逃生舱，眼前一望无际的麦田在风中如同金色的海浪，起伏着，流淌着。落棠在一个山坡望向远方，一瞬间以为自己穿越时间回到了末日之前的故乡。
但很快这片安详的金色让他想到了彼尔的眼睛，同样的颜色，却因为彼尔本人的气质平添了许多狂野与危险。
“这里应该是个主要用来生产食物原料的型星球，气候适宜，人类很少，真不错。也许玄夫退休后很乐意购买一颗这样的星球养老，他喜欢种东西。”
落棠声自语，慢慢闭上了眼睛，他逐渐放松了下来——他实在太累了，在陨石群里必须时刻戒备，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他只有极少的时候会让自己快速陷入沉眠以免发生猝死。
微风轻抚，落棠睡着了。
难得的安逸时刻，他又梦到了过往。
……
“塔长！”科尔诺的声音有些激动。
落棠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他没法儿控制自己朝科尔诺脸上来一拳。
“科尔诺。”落棠听到梦中的自己平静的回应。
科尔诺大步走近，端正的容貌少有的因激动而颤抖着，他道：“您的理论完全正确，79号实验品的断指正在快速生长，组织再生技术成功了！”
落棠点头，淡淡道：“理当如此。”
及腰的乌发柔顺的披在身后，偏有一缕不安分的垂在胸前，科尔诺捻了捻手指，视线从落棠的头发上移开，按捺住想抚上他头发的手。
落棠换下了实验服，只穿着一件毛衣长裤和一件长长的外套。科尔诺还没从激动中回神，落棠就那样平静的看着他，长身玉立，眼神清冷，仿佛云端之上的神邸。
——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神。科尔诺心道。
他在落棠面前向来恭敬，深呼一口气握紧激动到发抖的手，他垂首道：“塔长，是否需要稍微透露一些相关的信息？最近将军们对您休战的命令颇有怨言，正好借此敲一番。”
组织再生技术，与断肢续接技术截然不同，这是通过基因编码诱导一部分基因重新表达从而让身体长出全新的肢体的技术，是基因研究的突破性成果！
末日里存活艰难，有了这项技术，那些残疾的平民就能重新工作糊口，残疾的士兵也能重新拿起武器对抗异兽！但科尔诺认为最主要的是可以借由这项技术来牵制那些脑子里只有仗的将军。
借由落棠主持研发的各种武器，将军们已经在和异兽的战斗中微占上风，他们想要以战养战，抢夺其他地方的资源，落棠却人类想要保证存活就要恢复生产和社会制度，命令他们停止征伐，休养生息。
最近科尔诺听到许多抱怨，尽管面上滴水不漏，但其实他对那些鼠目寸光之人满心不屑。
有了这项组织再生技术，他只要稍微透露出想要单独赠与哪位将军，其他人就会唯恐自己吃亏地扑过去狗咬狗，自然无心再对落棠的指令叽叽歪歪。
“不用，科尔诺，你将这项技术交给所有的将军，让他们对受伤的士兵进行治疗，还有大诊所都要落实，让受伤的平民都要知道这回事。”落棠平静道。
科尔诺猛的扬起了头与落棠对视。他想问难道您不明白这是牵制军方，将兵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的好机会吗？可落棠的眼神洞察一切，毫无波澜，于是科尔诺明白了，落棠不在乎将军们的指指点点。
“科尔诺，巴别塔的信条是什么。”落棠轻声道。
“是……一切为了人类的利益。”科尔诺重新低下头。
落棠不再多，转身离去。
冰凉的发丝轻轻飞起，从科尔诺伸出手指间划过。他看着落棠走远，眼中真切的露出了一点失望。
——世间庸者万千，他们倾轧，他们徘徊。您是神邸，您该手持法杖鞭笞他们，命令他们往何处去，而不是怀着可笑的悲悯之心以已渡人！
人类自食恶果，于是末日降临，这个世界不配拥有救赎。
……
“主人，您醒了。”
欢快的声音靠近，虎耳的姑娘蹦跶着过来撒娇，眼中的濡慕与崇敬几乎要化为实质——就像曾经的自己。
科尔诺想起了自己方才的梦境，蓦然笑出了声，脸上的蛇鳞抖动着泛出冷光。
“主人，您在笑什么？”红鲤歪头，不解地问道。
“笑一个人。”
科尔诺从躺椅上坐起来，轻轻抚摸着红鲤的头发，低声道：“红鲤，你让我想起了一个男孩。
他在很的时候遭遇过一次异兽潮，家人放弃了他，军队也不想为了一个人冒险，在被异兽撕碎之前，他遇到了神。”
科尔诺微微眯了眯眼睛，仿佛又看到那个人长发飞舞从天而降的身姿。
“神救了那个男孩，看他很聪明便把他带在身边，男孩很崇敬神，愿意为了神的荣光献出一切，可神却视荣耀为粪土，做着他救世主的可笑美梦，于是男孩看清了，他不是神，他只是个无聊的人类。
神，从来不应是救赎人类的，而是应该立于云端，驱使着蝼蚁垂首跪伏！”
红鲤垂首，恭敬道：“遵循您的意志！”
一路跑来的教士惶恐地来报：“教皇大人，朗姆博士拒绝了您的召唤。”
科尔诺叹了一声，温声道：“神会宽恕他的无理。你下去吧。”
待教士离去，科尔诺低笑一声，沉声道：“红鲤，让那两个人去处理吧。”
红鲤鸟儿一样轻快的跑去了教庭的一隅，在那里，重获新生的沃斯和岩石正在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