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旧日一路走来，落棠经受过的背叛并不少，让他狠狠栽了跟头的就只有科尔诺——由他拼死救出又寄托着期望带大的孩子。
多年时光黏连起来的关系最终尚且换得一场背叛，何况眼下？
落棠呼吸一窒，眼帘低垂，将所有蠢蠢欲动死死压进心底！
“彼尔……”落棠让泪光朦胧了眼眸，楚楚可怜地望着彼尔，道，“我心中凝郁不解，是因为我的身世，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别人……自己的苦难给别人有什么用呢，徒增笑料罢了。”
他咬着下唇欲还休，偏又用水润润的眼睛诉哀愁。
“你愿意告诉我吗？也许我能为你分担。”彼尔立刻问道。
落棠做犹豫状，茶里茶气的：“这样不好吧？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其实我自己也能承受的，一个人痛苦就够了何必还要再搭上你呢，我的仇家很厉害的我不想连累你呀我的挚友……”
果然彼尔表情更严肃了，坚定道：“你只管。”
落棠“只好”了。
“其实我的父母并不是拉莫星球的原住民，他们生活在第一星系。”
第一星系是科尔诺统辖的星系。
落棠闭了闭眼睛，接着编，唔，接着：“但是科尔诺宣称一切知识属于神明，第一星系不允许教堂学校以外的人擅自学习并拥有知识，否则便是对神不敬……我的父母因此获罪，最终在逃亡的路上被杀，我被他们藏在紧急救生舱里送走，最后流浪到了拉莫。”
“我是个没有良心的人，我渴望优渥安宁又自由的生活，我不敢向科尔诺复仇，但是每每午夜梦回，我总是会梦到我惨死的父母……”落棠哽咽一声，捂着脸避开彼尔的注视。
彼尔轻轻地拍着落棠的背，低声道：“所以你才总是做噩梦的吗……”
落棠轻轻点头。
“你想报仇吗？”彼尔问。
落棠默然片刻，扯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来：“不，我不想，彼尔，别做傻事，别去招惹星系之主，我们这次能从萨拉脱身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如果我帮你报了仇，你心里的苦痛就能平息了吗？”彼尔坚持继续问。
落棠再次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彼尔松了一口气，仿佛有了什么目标一样，决断道：“好，等我们从第四星系给你治好病回来，我们就想办法去第一星系给你报仇！”
落棠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乌黑眼眸秋水涟涟，细碎的光晃着彼尔的眼，涓涓而出的喜悦暖融融的流进彼尔的心里。
彼尔呼吸一顿，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箍着落棠，两人的距离早已超过了朋友之间的界限。
他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心口上破土而出。
他忽然抓住了落棠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掌心处急促有力的跳动让落棠不得不看过去，更多的鳞片随着彼尔的呼吸显露出来。
“彼尔？”落棠不解。
“我不知道……”彼尔声音低沉，死死地皱着眉，对这陌生的情绪一无所知，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视线无法控制地在落棠身上来来回回。
落棠也不明白，他怀疑彼尔是生病了，基因出问题了，蹙眉大声道：“惊蛰！给彼尔做个紧急扫描！”
惊蛰的回复很快，也很让人猝不及防。
【扫描完毕，彼尔先生正处于情动状态，属于正常心理反应，无需治疗。】
心理反应？
情动不应该是生理反应吗？
不对，落棠和彼尔现在贴的很近，他能感受到彼尔现在没有那种生理冲动。
“心，心理反应是，是什么？”落棠破天荒的有些磕巴起来，一个答案浮现在心头，让他无比希望惊蛰能赶紧否定掉！
彼尔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眉头却慢慢舒展开来，仿佛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
“我爱你。”
【他爱你。】
彼尔的声音与惊蛰无机质的机械声重合，炸的落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彼尔却是茅塞顿开，低声自语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于我这么特殊，怪不得我会想和你坦诚相待，原来是我已经爱上了你。”
“你你你你喜欢我？？？”落棠睁圆了一双眼睛。
【是爱。喜欢是放肆，爱才会虔诚克制。】惊蛰在一旁纠正道。
“闭嘴！你个智能系统懂什么情爱！”落棠大声呵斥，借此避开彼尔炙热的视线。
【……惊蛰是根据人类文学作品中的描述总结的，惊蛰虽然不懂，但是写这些书的可是人类啊……】
电子的声音居然能听出几分委屈，这真是见了鬼了！
落棠无声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这个可能成了精的智能系统。
他看向彼尔，艰难地开口再次试图把这个本该莫得感情的天灾武器掰回来：“你前两天才和我要和我好好相处做朋友，今天就改口爱，是不是太仓促了？你刚完架，身体正兴奋呢，也许你误会了自己的反应……”
【惊蛰检索彼尔先生登船后身体各项指标都趋于平静，是在和落棠先生开始对话后重新开始……】
“你闭嘴！”落棠呲着牙断了惊蛰。
“惊蛰的对。”彼尔认真道。
落棠：“……”
彼尔继续道：“我本来也以为我对你只是单纯的好感，只要是你，做挚友或者恋人都没关系。但是你先前问的那些话让我意识到了我真正的想法，落棠，你是特殊的，我爱你，我不想你哭，为此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
落棠：“……”
彼尔的声音肃穆郑重，仿若誓言，落棠面无表情，实则在心里狂扇自己大嘴巴子！
——梅开二度，我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先前那么激动干什么呢！为什么就一定要现在知道彼尔对自己转变的原因呢？为什么要用“阿克琉斯之踵”控制彼尔发觉自己内心最深处隐藏的感情呢？！
现在好了，这才几天啊，彼尔不要好好做朋友了，他想做恋人了！
实验体啊！要他的主人做恋人啊！反了天了啊他！
落棠嘴巴张开又合上，反复几次，最后还是沉默，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彼尔心中的激动褪去，被落棠这反应泼了一盆冷水，他放开落棠，低声道：“抱歉，是我莽撞了。就当我没过吧……来围追的人不会只有这一波，也不会只有赏金猎人，你去休息吧，我和惊蛰会保证你的安全。”
落棠下意识拉住了他，道：“那报仇的事……”
“我会找人谋划好一切，你和玄夫待在一处吧，这样安全。”
“然后呢？”
“然后……”彼尔顿了顿，道，“我会离开，继续流浪。”
“可你前两天才要和我一起好好相处！”落棠大声道。
开玩笑他才不要和他的棋子分开，他的事还没办完呢！
“我没办法看着我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请你谅解。还是你其实不算和玄夫在一起？”彼尔皱眉道。
落棠闭嘴了，他当然要和玄夫待一块儿，那可是他哥哎，他唯一亲近信任的人了！
彼尔垂下眼帘，哑声道：“晚安。”
他侧身，落棠一直虚虚覆在他心口的手这才终于滑下，一抹虚影在落棠的余光中一闪而过。
等等！那是什么！
落棠再次拉住了彼尔扑到他怀里，借着身高的差异死盯着眼前的心鳞。
他没看错，就在他和彼尔刚才谈话的这一段时间里，心鳞中间的花纹的确又往外蔓延了，面积增长的很，但的确在肉眼可见的增大了！
刚才怎么了？不就是他操纵彼尔翻找内心然后彼尔向他表了个白而已吗？
表了个白……
哎？表了个白？！
难道情感模块的觉醒与成熟能加速个体的成熟？！
这……！这他妈未曾设想的道路啊这！
那我以前的研究岂不是错了？我压制了他的感情模块岂不是在延长他成熟的时间？！
梅开三度，老子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落棠心中山呼海啸，又气又恼，彼尔低头看着落棠的发旋，看他不断发抖的身体，叹了口气将心中的苦涩失落扔到一边去，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医疗室吧。”
落棠将额头抵在彼尔胸膛，悄悄抬起手臂让手上的终端可以拍摄到心鳞，薄情的唇偏偏吐出多情的话。
“彼尔，你得知道有个词叫含蓄矜持，我也没有爱过别人，我也不懂爱，你突然告白，起码也得给我一些反应的时间吧。”
他原本的声音斯文冷冽，如今特意柔软下来，拉长了尾音，平添了几分旖旎，勾着彼尔的心又急促地跳起来。
他扶住落棠的肩膀想看着落棠的眼睛，落棠却一只手搂住彼尔的腰用力，不想和他分开丝毫。
——终端还在隐秘地扫描。
“落棠，你的意思是……”
“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想和你呆在一块儿，无论是报仇还是流浪，我都想和你一块儿。”
手腕微翻，借着拥抱的动作他看了一眼终端。
毫无反应——花纹没有继续增长。
——也许我猜错了……
落棠这样想到，却鬼使神差地轻吻了一下彼尔胸膛一侧的峰尖。
终端和彼尔一起抖了一下，落棠再看，终端上显示出了一个接近无限的数字。
他的猜测是对的。
宛如早已悬在头顶的巨锤终于落下，落棠一时心绪翻涌，不知该喜该恼。
但眼前有比这更紧急的情况需要落棠解决——他那一吻好像把彼尔给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