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朕的江山又亡了[重生] > 第141章 红衣白雪
    从五月底大军出征到七月, 由于宋家出了事,谢如琢忙得晕头转向, 又因为之前精神太过紧绷,后来松下一口气后累得病倒了,七月的生辰都没过,也写了信回南谷跟沈澈和叶莘湄道了歉,之前答应好要去和他们一起过生辰,办及冠礼, 如今又去不成了。

    他的二十岁生辰就是一个人在永宁宫过的,因为宋家的事他和文官们闹得不太愉快,皇帝的及冠礼也没有人主动提起,至于柳燕儿,她已经病入膏肓,寿命只剩这最后几个月了, 成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纵然他君临天下, 可到头来连生辰都鲜有人记得, 就像前世每一年孤独度过的七月初十,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感觉,对着烛灯一句祝贺自己成年, 就算过完了及冠之日。

    但世上还是有一个人记得的。

    沈辞一个人苦苦撑着池州的战场, 却还掐着时间给他寄了长长的一封信,正好在七月初十这天寄到乐州,送到他手上。

    那封信是这么久以来他收到过最长的信, 沈辞从前世他们相识开始写起, 分离六年,天各一方,再次相逢后他们也曾如爱侣一般抱在一起入睡, 也曾争吵和误会,最终逐渐走远,天人永隔,可都将对彼此的爱意带着入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上天也被他们感动,给了他们重来的机会,所以这一世他们重新在去往乐州的途中相逢,互相弥补前世的遗憾,心翼翼地试探,再在火树银花的上元佳节出对彼此的心意,之后一起九死一生,也一起去做从前没有做过的事。

    沈辞从不会用华丽的辞藻,只会心里想什么就写什么,竟就一点点将他们两世的时光都在了信中,写他们的悲欢离合,也写他们的缱绻痴缠。

    “前尘皆作黄土,余生山遥水阔,岁岁年年,与君同赴。”

    看完最后一句话,谢如琢在昏黄的烛光下,将那封信贴在心口,熨帖着滚烫又热烈的心跳,他又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孤独,有一个人无论身在何方,都会想着他念着他,会记得他的生辰,会记得他们做过的每一件事,而后与他一样,悉心地将回忆都珍藏起来,再期盼着余生漫漫。

    他想,他历过的所有辛苦与磨难,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只是为了让他遇到沈辞,温柔与深情会将那些辛苦与磨难都一一消抵,重新留给他以圆满。

    半年前,他在沈辞及冠之日送了一枚骨韘,沈辞也送了他生辰礼。

    一开始他开匣子时还以为又是一块石头而已,拿出来摸了摸质地,又仔细观察了之后才确定这应当是一块呈花苞状的琥珀,初看是黑色,他移到烛灯下调整了光线的角度,琥珀又现出了亮红色的光点,表面还有一道道交错细的皴裂纹,却因排列巧妙,反而成了别具一格的美感。

    这是琥珀中的翳珀,贵重稀少,琥珀本就有趋吉避害的法,翳珀更是佛门子弟最喜欢用来做佛珠的最佳圣物,其意义自是不必,而这块翳珀形态完整独特,质地清透,他不知道沈辞是从哪找来的。

    匣子里压着一张短笺,上面写着“途径玫山,暴雨冲出岩层,偶得此物,想必是上天赠予,略加雕琢,千里送来,以贺清璩生辰。”

    谢如琢当真对这块翳珀爱不释手,不光是好看,更是因为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沈辞总能偶然捡到这么多奇形怪状又令人叹绝的东西?

    大概真的是上天眷顾吧。

    老天也知道了他们这对不能常伴彼此的爱侣情意深切,两世磋磨,种种不易,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弥补他们,将对彼此的思念寄予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

    这块翳珀其实也就比拇指的指甲盖大一点,谢如琢已经下定决心明日要让宫里的匠人给他穿个绳子,以后他天天挂在脖子上,时时戴在身上,既是讨个好彩头,也是将沈辞的爱意偷偷展现在人前,外人被蒙在鼓里,却又能天天看到他们的秘密,这种蔫坏的感觉无端有几分得意。

    前世他到死前都还伤心沈辞除了一坛骨灰,什么东西都没有给他留下,这一世他不仅有沈辞的许多信,还有沈辞送给他的许多块石头,更有这块戴在身上的翳珀,这一世的他果然是不一样的他了!

    闷热的夏季过去,入秋后,池州的战场愈发焦灼,这一战过于辛苦,沈辞和许自慎在宣颐府与临阊府的交界处反复了不知道多次仗,战线时退时进,但最终仍是沈辞取得先机,更胜一筹,将大虞的战线突破了宣颐府,深入临阊府,愈发逼近坪都。

    朝中在这段时日又恢复了往常表面和睦的模样,孙秉德虽与裴元恺动作不断,但似乎也看出了谢如琢想要对裴家下手的意思,不动声色地也不再与裴家过于亲密,准备静观其变,以免引火烧身。

    谢如琢为了让内阁答应卫央去宛阳,费了不少心思,宛阳那边在谢如琢的授意下上了数份奏本,一边北狄人猖獗,只有熟悉宋家作战策略的人才能领兵,击退北狄,暗指他们只认宋家自己人,其他人都滚一边去,一边又军心不稳,下面的军士因宋将军迟迟没有消息而焦躁不安,对战北狄大受影响,望朝廷速速决断,暗指他们再赶紧麻溜地把他们想要的人派过来,不然我们要做出什么事来就不一定了。

    半是理半是威胁,后来他们还真做出了些危险的苗头,谢如琢又拿沧州当初险些酿成惨案来事,用家国大义来让文官们下不了面子,总算是摆平了此事。

    卫央在八月中旬领着朝廷旨意暂卸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以朝廷钦差的身份去坐镇宛阳,去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门把裴元恺横在宛阳前的兵马毫不客气地送走,而另一边吴显荣仍然虎视眈眈盯着裴家,倒是最后让裴家落了个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的境地。

    如今宋家和在池州的宛阳军暗地里都已经知道宋青阁被人救走了,正在找华扬舲,搜集证据准备翻案,因而也都十分安静,兢兢业业做自己该做的事。

    而宋青阁则早就跟着扎布苏混进了坪都,有扎布苏在,天下之大,似乎就没有他混不进去的地方,谢如琢甚至敢相信,哪天扎布苏混进皇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都不意外。

    不过这也是因为扎布苏手上的商队经营多年,贯通多地,哪都能有得上话的人,又有花不完的钱,要办事还能办不成?

    不久前宋青阁刚来信,是和扎布苏住在坪都一家布坊,扎布苏掺了一脚坪都的布匹生意,和大昭朝中的人也有认识的,方便探听消息,据他们所知,华扬舲确实在坪都,但他为江北世族费了这么多心思,最后也没能入大昭朝堂,似乎是许自慎不让,坪都旧官见状也跟着皇帝反对,还此人居心不良,不能留下,这事就一直僵着。

    因而华扬舲现在是以幕僚的身份待在卢靳家里,平日基本不出门,但卢靳还是挺喜欢他的,很听他的话,近来朝堂上江北世族对坪都旧官的压制大多都是出自华扬舲的手笔。

    谢如琢有些好笑,华扬舲费尽心力叛变,最后却还是落得个做别人幕僚的结果,这还不如待在刑部做个五品官,至少表面光鲜,也能正大光明地出门见人,不必这般躲躲藏藏,还害怕许自慎和坪都旧官杀了自己,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宋青阁和扎布苏在坪都暂时按兵不动,静待时机,毕竟要闯入卢靳府上把人劫走还是有些难度的,可不是当初借着闵州州衙守备不多硬闯那么简单。

    不过谢如琢也不着急,全由宋青阁自己做决定。

    池州战场艰难,沈辞在入秋后上奏,今年过年大军都不还朝了,他们现在深入池州,许自慎盯得紧,怕一走许自慎就要反击,得不偿失。

    谢如琢因此难过了好些天,以往还是半年见不到,如今恐怕是要一整年了,战场又那般凶险,他本就日日担忧,眼下还不得哪天忧虑出病来?

    但他还是同意了沈辞的决定,也不敢反对,他和沈辞要扛起的是整个大虞,有时候情爱注定是要放在一边的。

    鉴于沈辞一个人撑得辛苦,谢如琢去找了吴显荣,与他提前了自己有想对裴家下手的意思,暗示他今后北疆势力恐要重新洗牌,四大军机重镇可能不复存在,裴家的势力可以转给他一部分,至于多少日后详谈,总之不会亏待他,条件是他要去宁崖坐镇,将衍王一网尽。

    裴家的势力诱惑太大,吴显荣果然同意了,在九月便亲自南下宁崖,接替了岳亭川,而岳亭川则调去池州,与沈辞一起对付许自慎。

    在九月,朝中还有一件事引为谈资,那就是去年太后要求建造的陵寝造好了,朝臣们一开始都不明白为何工期要如此之赶,皇帝甚少动用这么多人力兴土木,如今看太后卧床不起,大家也都回过味来,敢情去年就已经知道快撑不住了,这是当真在给自己赶建墓穴啊。

    建陵寝的银子是谢如琢省下来的,勉勉强强够用,很多地方也都没有铺张奢靡,只是给足了太后面子,保证是风光下葬便是了。

    陵寝建完后,谢如琢还亲自去看过了,不输于历任皇帝的元配皇后们的陵寝,这规制本也不符合祖宗家法,柳燕儿不是皇后,是因为儿子当了皇帝才以妃嫔的身份升为太后,按理是要比惠宗亲封的皇后在殡葬规制上都逊上一些,以示皇帝对嫡母皇太后的尊重,但柳燕儿当然是想不被压一头,这辈子她也就这点念想了,谢如琢也就遂了她的意。

    宁崖本就被岳亭川收拾得还剩一点边角,吴显荣去了之后,衍王又负隅顽抗了一阵,占据着西南最后一角敖州在找哪里还能让他逃跑,还没等他想出计划来,吴显荣也不耐烦了,直接破开了敖州的大门。

    衍王那些空有聪明却无大抱负的幕僚们最先一步四散而逃,什么知遇之恩全抛到了脑后,也没有读书人的气节,更有甚者还去找吴显荣问投诚能不能免死罪,当初是衍王逼迫他们效命的。

    逃走的被吴显荣杀了,投诚的扣下了,等着朝廷的发落,不过才几天,朝廷就下旨杀无赦,于是最后还是被吴显荣杀了。

    听闻最后陪在衍王身边的也只有他的妻儿,和一个忠心的老奴,衍王悲怆地哭了一场,痛骂天地不公,为何谢塘都能当皇帝而他却不能,而后在吴显荣杀进来前,自焚于室。

    朝廷重新派了卫所军去宁崖西南,吴显荣与卫所军交接好了事务已是暮秋,谢如琢急传信要他速速回京。

    柳燕儿快油尽灯枯了。

    介祉宫里曾被她静心侍弄过的花草全都枯死了,而她已经足有三个月没有下过床,这几日谢如琢去看她时,却见她经常下来自己走动,坐在铜镜前梳久在病中干枯的头发,拔掉其中掺入的几根银丝,偶尔还会化上清淡的妆面。

    太医也不想瞒着什么了,对谢如琢直是回光返照,就这几天功夫了。

    十一月十五,乐州初雪,吴显荣回京。

    谢如琢在纷扬的雪里跑到崇政殿前,站在高台上俯瞰那面红色的大鼓和鼓上穿红衣的柳燕儿。

    天地寂静,白雪纷纷,宫中的乐女抱着琵琶与箜篌在一旁拨弦,新入宫的宫人恐怕已不识这首曲子,但宫里的老人却还有印象。

    这是前朝的词曲,当年教坊司有一位舞女喜此曲,曾于中秋宫宴上唱曲舞剑,反弹琵琶,先帝举着酒杯忘记了喝酒,次日便下旨要纳她为妃。

    柳燕儿像是突然有了力气,苍白的脸上敷了粉黛,掩盖了病容,似乎回到了从前最是妍丽的时候,她喜欢画素雅却精致的妆容,散开的黑发上梳一个髻,插上蝶赶花梳背儿,再衬一支凤头金步摇和一对红玛瑙的耳坠,眉眼有几分不属于女子的锋利英气,又因一抹红唇而多出许多娇媚。

    她抬头看了眼白絮般的雪花,疏冷的眼神里再没有其他情感,随着转为激越的琵琶曲,她抖出袖中剑,双脚跃起,裙裾如盛开的花瓣在鼓上飞扬,朔风似在长剑上弹奏出锵然的古音,一泓银光倾泻而下。

    “望南乡,悲故地。胡笳声咽清梦里。”

    柳燕儿的声音已不复旧时沉阔,添了久病的喑哑,却让这首前朝词曲更多了些悲壮之感。

    长发飞散,再跟着起落的裙裾在风中舞动,宽大的红衣更显得身形单薄,像要随风于鼓上飘落,她足尖轻点鼓面,一次次跃起、旋转、空翻,又轻巧地落回鼓面,银白色的剑光飒沓如流星。

    “英雄冢,美人泪。曾忆山河旧岁。”

    上阙词叹亡国之恨,戍守北疆的将军回望南方故都,胡笳幽咽,回荡在梦里南乡,也许他的眼中不只有山河,还有远方等他归来的美人。

    箜篌清越,舒缓了琵琶的急促,一急一缓,奇异般地让曲子在悲恨中又有了放逐的旷达,看遍世事的沧桑,而下阙词也由亡国之恨转为了将军放下执念,像是选择解甲归田,不问兴亡。

    “雨惊刀,风鸣骥。黄沙横槊身何寄。”

    足尖快速地敲击在鼓面上,舞步与剑法合而为一,剑的冷冽锐利,舞的柔美多姿,相得益彰,红裙飞舞间,雪花如玉屑般四散飞溅,剑光森寒,词曲中的军旅生涯仿佛当真悉数映照在了剑锋之上。

    “载酒行,归去矣……”

    柳燕儿的声音越来越轻,动作也有所迟缓,眼里的光华在逐渐消逝。

    雪花溅落红裙,也溅落于剑锋,红衣的热烈,雪花的洁白,剑光的冷寒,全都交织汇聚在从宫门处一步步走近的吴显荣眼中。

    柳燕儿看到了他,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就像许多许多年前,他第一次在教坊司遇到她,看得挪不开眼,她一曲舞毕,抱着琵琶向众人行礼,抬眸对着他微微一笑,简单纯净。

    雪下得更大了,覆上了两人的眉目,柳燕儿再次剑起,唱完最后一句:“千古兴亡一醉……”

    她的手都在抖,身形摇晃,口中似乎还渗出了鲜血,可她还是接过了宫人递过的五弦琵琶。

    收剑,琵琶置于身后,身体柔软地折起,反弹琵琶,铿锵曲声再度响起。

    雪花轻柔地落在她枯瘦的指节上,鲜血滴答落在弦上,她凌空踏起,轻盈地在空中翻转飞舞,琵琶声变得断续,在她转身的一瞬弦遽然崩断,乐声戛然而止。

    漫天似乎都是耀眼的大红色,遮盖了雪幕,从鼓上飘落而下,与雪花一起跌碎凡尘。

    断了弦的五弦琵琶嘭地一声砸在地上,穿着铠甲的将军抱着从鼓上跌落的红衣女子跪倒在地。

    鲜血从她口中不断涌出,铺了一层薄雪的地上如绽开了朵朵寒梅,她看着面前男人的眉眼,似是又想起了旧年某个雨夜的彻夜等待,但这一次她是笑着的,轻轻道:“我等了你很久……你怎么还不来……”

    大颗的泪水从吴显荣眼中滚落,他想这一次他来了,可又知道他还是来晚了,在二十多年前策马离开坪都时,他就永远地错过了。

    柳燕儿没有哭,她一直在笑着,在生命的尽头,她似乎终于放过了自己,那只如昙花一现般最是美好的年纪已经太过遥远,往后的岁月里她疯癫执迷,面目可憎,每天心中只有怨恨,可这一刻她全都放下了。

    这首词曲毁了她的一生,那这一生也就在这首词曲中结束。

    “这次我不会再等你了……我要先走了……”她颤巍巍地取下蝶赶花梳背儿,塞进吴显荣手中,缓缓合上了眼,含笑道,“下辈子你也不要来找我……”

    天地雪寂,风声呜咽。

    世间再不会有人边在鼓上舞剑,边唱这首前朝的词曲,嗓音沉阔,裙裾起落,眼眉映白雪,寒光照红衣。

    她死在了她心爱的将军怀中。

    作者有话要:  *词是自己写的,瞎看看吧,对应词牌名《渔歌子》双调五十字。

    都开始发盒饭了,看来完结是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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