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我在土里挖文物 > 第02章
    到了首都,林晏晏将林昭送到清大校门口就转身离开了。

    走了一半回头看,发现少年一去不回头,微卷的黑发在人群中别是显眼,向着无畏的青春一往无前。

    她扭头回自己学校,校门口也是一堆人,有熟悉的学长朝她点头,她笑笑,不做停留往燕园西北角走。

    首大考古文博学院就在燕园的西北角,是首大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学院。明明坐拥一片湖光山色,却除了文博学院的学子们,少有人来。林晏晏直接拖着行李箱去老师办公室交了一篇课题报告作业才回到宿舍。

    女生宿舍楼门面朝东开,门前,参天的银杏树枝繁叶茂,被风一吹,沙沙作响,疏影斑驳。

    林晏晏的宿舍是四人间,分上下铺,单号下铺,双号上铺。

    她住上铺,推开宿舍门,下铺的乔潇也是刚到,行李箱倒在路中间,听见门响,巴巴抬眼看她。

    见了她,乔潇一瘪嘴,牛犊子一样冲过来,撅着屁股抱住她的腰,“晏晏,晏晏,你可终于来了!”

    林晏晏与乔潇是室友,也是同班同学,她们都是考古文博学院文物与博物馆学专业的学生。

    乔潇来这儿,是因为报错了专业。林晏晏更无语,她是被调剂来的。

    所以老爹才会,这是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

    只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来到考古文博学院的她们,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动了转系的心思。

    林晏晏还没话,乔潇就和倒豆子一样:“晏晏你看手机没?咱们竟然明天就出发!我觉得我都要死了我!早知道不学你买今天回来的票了,明天又要坐火车去乌鲁木齐,真的累成死狗了啊我!”

    “睡一觉就好了啊,塞着耳塞睡嘛。”林晏晏摸摸她的头,女孩的长发也是软软的,很舒服。

    乔潇松开手,仰头斜眼看她,“你是不是没看通知?”

    “啥?”

    “今天早上江洋学长拉了个实习群,通知我们,去乌鲁木齐的车票没买到卧铺,我们都得坐着去。”

    首大考古文博学院有个惯例,本科生在大三上学期,要去考古工地进行为期四个月的实习。

    考古专业的学生自不必,文物与博物馆学专业的学生难免就会有异议,他们毕业后可不一定要从事田野考古这一块,那干嘛还要去土里刨呢?

    老师就了,因为不下田野,学生就无法深入理解地层学,无法深入理解考古报告上的内容都意味着什么,更难以确认以后的发展方向。所以,文物与博物馆学专业的学生即使以后不做田野考古,都必须参加大三上学期的考古工地实习。

    于是,有的人爱田野,有的人怕田野。有的人在下田野后更爱考古,有的人在下田野后离开了考古。

    可以,大三上学期的考古实习,是拦在每一位考古文博学院学子面前的问道石。

    林晏晏与乔潇所要参与的考古项目,是首大考古文博学院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新和县龟兹文化博物馆三家单位联合申报的安西大都护府考古工作项目。她们将要去的考古工地,是位于新疆阿克苏地区新和县排先拜巴扎乡境内的通古斯巴西古城。

    分配考古工地那一天,他们整个年级的同学都去了大礼堂,电脑抽签,随机分组。

    这种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玩法,让林晏晏提不起劲。

    她索性闭着眼睛睡觉,该去哪儿去哪儿,命运的大船推着她走。

    迷迷瞪瞪,就听见乔潇一声惊呼,接着就伸出手摇她,像是中了五百万似的狂笑:“晏晏,晏晏,太好了,我们分在一组了!我们一起去通古斯巴西!”

    林晏晏当时没睡醒,有那么一秒的震惊。

    心想,喔哟!学院老有钱啊!去巴西实习!

    她登时就睁眼了,定睛一看,一阵恍惚,通古斯巴西。

    她也是想得美,想得可真美。

    听见江洋的名字,林晏晏眯了眯眼,拖着行李箱的动作顿住,“江洋学长?他是研究动物考古学方向的吧?他的导师是谁,张辉和事佬?”

    张辉老师是固原人,五十多岁,人很瘦,研究动物考古学方向,出了名的好话。

    听有一年,食堂新来了一家烤鸭店。他请自己的学生吃饭,要了一只烤鸭。吃着吃着,张辉老师觉得不对,和学生:“你去,让老板把欠我们的鸭腿还回来。”

    学生一听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颠颠去了。

    烤鸭店老板一看,一伙学生都快把鸭啃完了,就死不认账。

    张辉老师也不急,一分钟功夫,捡回所有的骨架拼回了一只缺了腿的鸭,一口固原普通话问老板:“难不成这是只瘸腿鸭?”完也没再计较,只是从那以后,学习动物考古方向的同学学会了装逼,纷纷拼骨头炫技。

    “是是是,张辉老师是副队长。”乔潇猛点头,一发现不对,“晏晏,可是咱们要坐着去乌鲁木齐啊!硬座票啊!三十一个多时!”

    “这确实很刺激。”林晏晏点头,开始清点自己的行李箱。

    “就这样?”

    “看看还缺什么吧,能买的今天晚上咱们快去买了,不然等到了考古工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的够呛。”

    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办法,乔潇耷拉着脸,“没想到明天就走,我防晒霜都还没来得及买。”着又问她,“还要带什么你提醒一下我啊,晏晏。”

    “探铲那些工具就不用了吧,还有拉肚子的药之类的常备药,爱吃的能带多少带多少,大水杯,防蚊水,厚底鞋。”

    “你带了什么好吃的?”乔潇探过脸来看她的行李。

    林晏晏摊开来让她看,“我带了很多大白兔奶糖。”

    乔潇撇嘴,嫌弃的不行,“算了算了,我去再买点辣条。”

    外头太阳正盛,阳光将窗边的多肉染成了金色。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行李被翻动的声音,林晏晏认真检查了一遍,就直接拉上行李箱,抬眼,就见乔潇抱着腿坐在硬板床上,歪着头看她。

    “怎么了?”林晏晏问。

    “你怎么没转系啊?”乔潇的声音很轻,有些心翼翼。

    林晏晏对着她笑,站起身,也问她:“你怎么没转系啊?”

    “我爸妈虽然觉得这个专业没前途,但也不愿意我转系,怕我转系后不能顺利毕业,也觉得沉没成本太高了。也就文物修复专业的同学好转专业啊,他们前两年都是跟着化院一起上课的,大不了不搞修复直接转化学系好啦。”

    “学化学也难发大财呢。”

    “也是啊。”

    “所以就让你当混子啊?”

    “让我这两年就开始做跨专业考研的准备,混个本科毕业证先,你呢?”

    “我爸妈同意了。”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田野实习很苦的,能逃不逃?”

    “因为我还没想明白到哪儿去啊。”林晏晏认真地。

    第二天,林晏晏和乔潇穿着学院分发的统一队服,拖着行李箱,准时在学院门口等着集合。

    学院门前,老式的屋檐滴着水,林晏晏有些懒洋洋,把行李箱拖着看门的石狮子旁边,弯身就往自己的行李箱上一坐。

    红的墙,黑的瓦,雪白的姑娘。

    真好看,好看到路过的学子们都往这边瞧,乔潇躲在屋檐下吃肉包子,也盯着林晏晏瞧。

    林晏晏很美,乔潇一直都知道。当年入学她报道报的早,文博学院的女生本来就不多,首大又是顶尖学校。来的都是学霸,学霸加美人,真的难。

    所以林晏晏没来之前,乔潇自以为姿色可以,勉强能成班花。哪晓得林晏晏最后一个来报道,震惊四座。

    院里都,来了个天仙。

    文博学院有个潘天仙的消息依次传开,后头总有学长蹲在她们寝室楼前等着林晏晏。

    林晏晏也挺搞笑,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风暴的中心,每天我行我素,驰骋各种竞赛,都她好学,熟了才知道是为了奖金。

    乔潇也不得不服,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美人的最高境界,是美而不知。

    不一会,张辉老师就来了,一个暑假不见,张老师有点黑。

    乍一走来,乔潇都没认出来。

    好在林晏晏反应快,立马站起身,叫了一句,“张老师好。”

    考古文博学院的生源本来就有限,姑娘更少,他们这些老师像护幼苗一样护着这些崽子,就怕一不心又被拐走一个。因此,每个学生的名字,老师们都记得顶清。见两个姑娘都躲在屋檐下,张辉老师举着手里的红旗就笑眯眯地朝她们两人招手,仍是满口固原口音,“来,乔潇,晏晏,你们先去大巴里等。”

    林晏晏觉得很神奇,这么多年混迹首都都能乡音不改,怎么做到的?

    大巴浩浩荡荡往北京西站开,张辉老师扶着座椅站在前头讲注意事项,十分详细,十分洗脑,“出行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安全记在心,幸福你我他。”

    除了江洋,满座学子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张辉老师,不想他这么慈爱友好的面容之下是个唐僧。

    每组实习的队员都是抽签决定的,他们组包含文物与博物馆学专业与考古专业的同学。

    组里的同班同学,只有她,乔潇,以及刘淼。

    刘淼和她不太对付,而且,又耿又直。

    大家都在憋笑,只有刘淼问:“所以,张老师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担心我们从上铺摔下来,才给我们买的硬座票么?”

    这个刺头,不高兴全写在了脸上。

    张辉老师的表情有一秒的僵硬,但还是笑眯眯,“坚韧不拔的意志有助于你们走接下来的人生路嘛!”

    考古系的同学哀嚎,“到乌鲁木齐要三十一个时啊,张老师!您让我们坐着去?这是受刑啊张老师!”

    张辉老师老神在在,笑得更是和蔼:“没事嘛,张老师和你们一起受刑。”

    “我们哪能和您比啊?我们这些独生子女都是祖国培养的弱鸡啊!坐三十一个时到乌鲁木齐再去通古斯巴西,我们不用挖方了,我们可以直接往方里躺尸啊张老师。”

    没想到考古系的同学这么逗,林晏晏有些乐了。

    张辉老师依旧笑,“当年晋周处墓里发现铝制腰带,让研究的同僚们激动半天,还以为晋代就会制铝了。后头再一看,才发现是盗墓贼留的。你躺在方里,就是给后人添麻烦,还是算了。”着又提醒,“你们不严谨啊,不是三十一个时,是三十一个时十六分。不过没关系,岁月如梭,一眨眼就过去了。”

    林晏晏听了笑,推了推前头坐着的江洋学长。

    江洋在考古文博学院十分有名,一直以来,考古文博专业就不太受人待见,甚至受到歧视。所以,历届考古文博学院的学子,都有中途放弃转系的逃兵。

    唯独江洋反其道而行,他从前途光明的新闻系转来了前途暗淡考古系,来了就没后悔,考研也依旧选了考古文博学院,拜在了张辉老师门下,一门心思扑在了动物考古上。

    林晏晏一点不怕生,见他回头,就问:“学长,买硬座票真的是为了锻炼我们的意志么?”

    她问的直接,笑得狡黠。

    江洋对上这么一张粉扑子似的脸也不好马虎眼,“熬了几个夜了,醉心学术,定迟了。”

    林晏晏了然,点点头。

    又听有人指着窗外在叫,“啊,青铜展!我的爱!”

    林晏晏跟着扭头望向窗外,就见大巴正巧经过国家博物馆。

    国家博物馆又设了新展,新展的宣传广告画高高挂在外墙之上,“青铜特展”几个大字分外粗旷,周围围着一圈青铜器照片,其中,大盂鼎尤为醒目。

    林晏晏不禁出神,不期然想起沈从文先生在《边城》里写的一句话,“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

    又想到老爹,当时,他们都为她感到骄傲。

    她回头望着这一车人,不由想问,除了张辉老师,江洋学长,还有谁,是真真正正一腔热血爱考古?

    爱到废寝忘食,一以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