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这易生原本一个人 > 第1章 Ch. 1
    0. 楔子

    “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有段日子了,变化大吗?跟我讲讲你的一天吧。”

    “没有什么变化。早六点起床,八点到公司,晚上十一点半司机送我回家,两点睡觉。”

    “睡眠时间还是不超过四个时吗?”

    “很少。”

    “不过你现在至少不睡在公司了,这是非常大的进步。晚上那些有窒息感的噩梦还会出现吗?”

    他盯着面前茶杯里飘起的茶叶,没有出声。会,每天都会。

    见他不话,她继续问道:“还记得我们上次讨论过的问题吗?我们不能每天见面,所以你需要找到一个在生活中能听你话的人,或者是能触摸到的动物也可以。”

    项易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曾经养过两只猫。”

    “曾经?那现在呢?”

    “他们现在跟着我的母亲一起生活,她去年退休了,很喜欢和动物相处。”

    “那你呢?有没有找到一件喜欢做的事?”

    “比如什么?”

    女子缕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比如参加读书会,去看一场电影,追几场歌手的演唱会,甚至和朋友在线上游戏,一起登山,旅游,参加极限运动,这些都算。”

    项易生想了想,平静地回答: “我需要工作。”

    一阵沉寂过后,女子看着他用温和的语气道,“项先生,行为治疗的结构我之前就解释过了,核心建立在让我引导你现有的想法上,从而改变你身体潜在的表现。如果我根本听不到你一丁点真实的想法,那我们每次见面都毫无意义。你来我这里第五次了,我们的脱敏治疗甚至还停留在第一步,你都不愿意和我聊聊她。”

    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道:“程医生,我愿意的。”

    “好,那我们从简单的开始。告诉我一句你有印象的,她生前过的话,我们先找一个起点。”

    项易生想了一想,像是在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她,‘在你准备求婚的每一秒,我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讨论有多厌恶你’。”

    他喝了一口茶,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那天也和今天一样,是个冬日里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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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阿布已经走了三年了

    阿布已经走了三年了。

    他喜欢风景如画的地方,韩愔就把他留在了里斯本。他们从前在这里买了房子安了家,公寓楼下就有里斯本那著名的黄色有轨电车经过。

    沿着电车轨道一路走,下坡便是大海。每天总有全世界各地的游客来这里拍照,而他们喜欢坐在透着光的白色窗帘后看风景和各国游客的奇装异服。

    韩愔和肖布老早就在迎春花福利院相识了。

    肖布是中美混血,是他母亲和一个来中国出差的美国人在一个冲动的良宵后生下的。那个美国人什么都不知道早就走了,他母亲在医院和婴儿相处了一个月,将肖布留在了医院再也没有回来过。

    肖布在福利院成长到了刚刚要入中学的年纪,被亲生父亲找到带回了匹兹堡,他走的那年答应同一个院子里长大的韩愔:“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这句保证连个时限都没有,福利院的院长只当是孩子无知的玩笑话。外国人办理领养的手续无比繁复,哪有他几句话那么简单。院长甚至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直拿这件事冷嘲热讽总坐在窗口往外看的韩愔。

    谁都没想到,肖布几年后真的服了他那对好心的父母从匹兹堡一起回来了。那时的他已经有了些混血儿该有的觉悟,出落成了同龄女孩子梦中王子的模样。

    王子对韩愔招招手:“愔!跟我回家!”

    根据福利院的出生证,韩愔和肖布只差半岁,算是同龄人,但肖布总是行使着他当哥哥的权力,像一个碎烦的老人,整天叮嘱她奇奇怪怪的事让烦的她耳朵起茧。但是烦他也是长大了的缘故,韩愔的时候就很听他的话,跟着他整个院子“哥哥哥哥”瞎叫,没想到她跟着肖布一起回去匹兹堡,换了一样的姓,这声哥哥竟要叫上一辈子了。

    他们的故事迎春花福利院有很多人知道,是段美谈。只是前几年总有传言,以前那个带着父母回来接人的好哥哥在国外出车祸死了。还记得他们的福利院老师纷纷觉得有些惋惜。

    肖布当然不是死于车祸的。

    那是里斯本一年里天气最好的九月。微风带起了海面上的水汽拂在人脸上,带着一股刚刚人工铺上的青草香味,深深地吸一口,清新的感觉抵达五脏六腑。

    他们已经与各自的工作团队走上了正轨,平时经常处于世界的两端,也没法保持通讯畅通,见一面都困难。

    那天他们终于逮到了都能回家的机会,韩愔匆匆奔上楼开门,肖布已先她一步到了,正懒洋洋地赖在沙发的一角看着她冒冒失失跑进了门。

    除了有两条蜡笔新似的搞笑眉毛,肖布特别好看,五官像雕塑一样清晰。那天阳光又是那么配合,照得他更耀眼了,一点都不像是他活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天。

    韩愔进门连装备都没放下就接连喝了三瓶水,然后直挺挺地倒在了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喘气。

    “怎么回事,刚从沙漠回来?”肖布扬起嘴角看着她。

    “哼——”韩愔一甩装备包坐了起来,“还真是。当地的队伍不配合,我在沙漠里背着四公斤的枪和一身装备走了三天三夜。”

    肖布就那样在阳光下坐着,听着她气呼呼地讲最近不顺心的任务,一搭一搭地和她聊着天,享受着他们俩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团聚。

    好一会儿韩愔终于累到话都不动了,表示想先洗个澡的处理一下一身沙子。但她在这里换洗的外衣上次带走了,这次也没带回来,肖布就给她找了一套自己为了假扮服务生而准备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

    洗完了澡,韩愔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睡了好久。肖布往她怀里塞了一个抱枕,起身去厨房看了看烤箱。

    他知道韩愔很喜欢以前父母在感恩节烤的苹果火鸡,那是他们全家围在一起做的,开烤箱时整条街都能闻到香味。虽然现在不是感恩节,但把那配方用在普通的鸡上更是鲜嫩多汁。

    肖布觉得就这次韩愔风风火火回来里斯本见他,八成是馋那烤鸡。

    他做菜的声音已经很轻了,但韩愔还是闻到了香味,眼睛都没睁开就笑着揉了揉眼睛道:“配烤鸡的话,我想吃胖子面馆的烧饼。”

    胖子面馆是一家开在里斯本的中国餐馆,老板之前做了一两年家乡口味的肉夹馍,在这里一直红火不起来,后来决定改做了馅都在包在里面的烧饼。没见过世面的欧洲人十分惊讶于这种口感又像炸又像烤,面粉里面裹着的不是芝士而是肉菜的吃法。

    没过多久这家挂着面馆招牌卖烧饼的餐馆,莫名其妙的成为了里斯本年度美食榜单上唯一一家中餐馆。

    肖布看了看烤鸡:“我还要刷油,你再睡会儿?等下我去买。”

    “行了行了,没见你这么贴心过。”韩愔卷了卷长裤的裤脚,从玄关的花瓶底下抽了几张钱拿上了钥匙,“要买份面回来吗?牛肉面?”

    “都行,顺便看看店里有什么特色菜。”肖布嘱咐她,“坐观光电车去吧,现在不好停车。”

    “我看看有没有硬币——”韩愔套上鞋子,“你要什么馅儿的?”

    肖布被料理机的噪音影响着大声道:“一个猪肉的一个韭菜的,别像上次一样买错了咸菜的!”

    韩愔站在门口嫌他啰嗦,下楼时还幼稚地喊了一句:“就买咸菜的!再买个你最讨厌的梅干菜馅!”

    要是韩愔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她一定要学着电影,几句下辈子还要相认的誓言,至少也要抓紧一切时间告诉肖布她很感恩。

    她想告诉肖布很庆幸缘分让他们有机会成为一家人,她想感谢肖布当年回到了迎春花福利院带她走。她有很多有意义的话想,而不是离别前告诉她挚爱的亲人要买他讨厌的烧饼。

    *

    待韩愔远远听到爆炸声后全速跑回去时,已经晚了。

    里斯本的民居楼房本就不高,不过是三楼加个阁楼顶而已。

    韩愔赶到时候,刷着红漆的复古房顶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魔鬼般亮黄色的火焰从楼房的每一个窗口往外喷射,明亮的火焰向上乱窜过渡成了刺眼的红色外焰,再往上几米便是滚滚黑烟排向空中。

    建筑物周围的地面上全都是被爆炸冲破的木板碎片,石块和大量炸裂的碎玻璃。韩愔周围到处都是哭声和尖叫声,比消防车先到一步的巡警在楼下围了一个圈,防止看热闹的人群靠得太近被砸下来的建筑碎片伤到。

    剩下的事情韩愔有些记不清了,可能是突然一下子发生了太多的事,也可能是这些事情在她脑中过了千遍万遍,连大脑都觉得烦了,到头来干脆开始模糊她的记忆。她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甚至会分不清这段回忆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梦境。

    韩愔记得她努力地在人群里寻找肖布的身影,他身手那么好,一定能逃出来的。

    可她攥着烧饼袋子,跑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他。

    她记得自己想冲回楼里,被巡警们用身体拦下。因为巡警们对着她耳朵喊话的声音太大了,她大脑里已经印下了当时他们当时的话。

    “这么严重的爆炸!里面的人肯定当场死亡了,这样的大火你进去也是死,我们要对你的生命负责。”

    谁当场死亡了?你在胡什么。

    韩愔翻了几个巡警想要硬跑进去,现场却增援来了更多的警察和特警。那些警察见她在这种场合制造骚乱,甩开警棍就往她身上招呼,几个人联手把她制服了。

    韩愔当时在想,你们我干什么?你们去救救他啊。

    因为袭警,在大火还没灭完的时候她就被送去警局关了72个时。到了警局韩愔才发现烧饼袋子还一直挂在手臂上,她买了一个猪肉馅的和一个韭菜馅的,都是肖布喜欢的口味。

    她根本不敢闭眼,每一秒钟都透过铁杆盯着警局那人来人往的入口。肖布来了找不到她可不行。

    可她等了三天。

    她这辈子的眼泪都要在里斯本的警局里流光了。

    很多事情韩愔已经不敢想了,不管往事如何,如今都是青冢一座。里斯本墓园里的石艺机器不知道怎么刻中文,她只好自己一笔一笔刻磨了肖布的名字后拿了墨水来描字。幸好他叫肖布,笔画不多,要是他敢叫戴懿之类笔画多的名字,韩愔必定会生他的闷气。

    管理员告诉她墨水要刷三遍,而且要干了再刷这样才能不太容易被雨水冲掉,所以每年韩愔来看他都会待上一阵子重描名字。

    她坐在墓碑前描了一遍字,呆呆地等墨水干,估计是上次任务结束后马不停蹄来的里斯本,一路上几十个时没休息,她竟握着笔靠着墓碑睡着了。要不是清下了一场阵雨将韩愔淋醒,她可能会将一早来扫墓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韩愔有些懊恼地看着自己新描的字被雨水冲掉了一大半,自言自语道:“算了,能看清就行了,你忍着吧。”

    “在来的飞机上我以为看到了你,不过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做梦。”

    “我走了啊。”

    韩愔撑了一把墓碑站起了身,她不由得感叹现在工作那么多年也算是个熟练工了,身体却比不上刚刚开始训练那会儿能在冰水里泡过夜的素质。

    她裹了裹大衣,正在收拾一地杂乱的墨水瓶时,手机响了铃。

    *

    结束上个任务离开的时候她要求过凌翌不要来扰她,没想到还是被他找了上来。凌翌也不问她在干什么,只如以往一样告诉她姚局催她24时之内回到山上。

    “山上”是他们给现在的基地取的代号,原因就是这栋房子真的坐落半山腰上——倒也不是什么威风的巍峨雪山,只能算是城郊一个适合跑的山坡。他们平时住在地上,地下的部分重新建了一套标准的武器库,实验室,审讯室和手术室。

    凌翌那头传来嘈杂的音乐声:“你这次出去太久,沈皓云那经理开始问你去哪了。”

    “我下一班飞机就回来。”

    韩愔摘了一朵墓碑边的黄色野花留在了石台上,似乎有些失落不能陪他更久一点。只是她这样的人活在这世上有很多身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了。

    如果看情报系统内在案的记录,她和凌翌、沈皓云只是三位各国机构之间交流工作的“联络员”,是文职,笼统地负责一些面子上的合作。

    如果看情报系统内不在案的记录,他们三人是最近国际反恐大会提出的“因为恐/怖分子活动不分国界,所以鼓励情报交流全球化,反恐风格多样化”议案的试点产物。

    如果走到系统外,他们都有正常的平民身份——目前他们都是奥古公司的职员,这可以掩护任务,也是对他们自己的保护。

    韩愔实在不想离去,她轻轻拍了拍墓碑:“那次爆炸之后我找人重修了房子,本来还想回去看看怎么样了,看来这次是来不及了。对了,今年我们匹兹堡钢人队总算是争气,常规赛最后一场赢下来了进了季后赛。你记得以前有个经常来家里一起看球的光头吗?听他差点发了心脏病,住院的时候还梦到了我们队超级碗夺冠。不过我看没戏,最近防守太差了,主客场得都那样。”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站直了身子,最后看了一眼亲手刻下的名字便不再回头。

    真想和你一起回家看看啊。像以前一样,他们穿着一样的钢人队球衣,戴着一样队标的帽子,钢人队达阵得分后肖布会和边上的朋友们激动地把她抛起来,赢几分便抛几下。

    匹兹堡的橄榄球场就在河边,有时候比赛胜利后遇上节假日,球场会熄灭灯光,隔壁的河面上就开始燃放烟花。他们一家人会在烟花秀下开心地吃着披萨庆祝。

    如果有机会,她真想再回去看一场匹兹堡的烟花。

    作者有话要:

    首发12.31.2020,后面的修改都是为了加标题格式和改和谐词,没有内容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