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我是你爹 > 116.怙恶(三)
    灰白天色间,似有隐约光芒轻飘飘地铺洒下来,可惜并非久违的日光,而是沁凉的碎雪,落地化去,只留下一道道渺茫暗痕,覆不住脚下浊尘。

    迟恪的话如无数寒刃藏在雪花里,密集而轻易地吹入厉执五脏六腑,他自是下意识排斥,奈何蜂拥而至的杂乱记忆又让所有狼藉无所遁形。

    思绪不受控制般陷入猎猎腥风中,他看着厉白儿与晏惊河双双陨落,无法否认的是那一瞬间他对晏惊河从未有过的恨,恨他是五派之首,恨他对厉白儿的绝情,恨他从未在意他,甚至恨他,是他的父亲。

    连同他掌心掉下的苍生令,当他知晓那东西的意义时,心中更多的,也不过是莫大的悲讽。

    却从未想过,他那连话都不曾与他过一句的父亲,会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换他,而到头来,又终究被他致死也要维护的所谓正义背叛。

    至于他,即便苟延残喘活下来,依旧是这江湖里最卑微的尘土,不论何人都能够将他肆意踩在脚下。

    ——不占你的地,不为彼岸香,也不偷孩子。

    摇摇欲坠间,司劫曾自黑暗中笃定在他耳边的轻语却如微的一豆烛火,支撑着厉执透过那薄弱的光找回丝缕神智,强作镇定地敛起神色,转头看向司劫。

    事到如今,做戏与否都已不再重要,他只想听一听司劫的解释,司劫若是不认,他谁都不信。

    “司掌门……”开口嗓音喑哑,厉执轻咳几声将含糊软弱的音色抹去,才无视旁人般阔落问道,“他的这些,都是真是假?”

    “……”一直未看过来的司劫此刻终是与他视线交汇,却好似蒙了层冰雪,将里头映出的灼灼目光冻住。

    “司掌门——”

    “不错。”

    魏渊淳意欲阻拦的话头倏然被司劫截住,随着司劫沉声应下,不止厉执,魏渊淳的脸色也刹那凝固。

    “如他所,我的确受五派之托,前去兑水村寻你,以取得彼岸香。”

    “……”

    “关于晏惊河的苍生令……我也确实知晓。”

    司劫面对厉执,几句话不轻不重地出来,偏有如山倒,顷刻将厉执最后的烛光覆灭,碾成看不见的齑粉。

    胸腔里骤然烧起无处可逃的烈火,熊熊闷在那一捧心间,烧得厉执险些嘶吼出声,耳边穿云裂石,听不见魏渊淳对司劫突然坦白的不满,只有这一路以来被他珍放于心的喜怒哀乐一眨眼尽数裂为碎片,每一片上头镶着司劫的一言一语,尖锐地扎进血肉,背上那数十道砍伤与眼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但我过的话,”而司劫凝视厉执不断崩塌的神情,眸底风霜戚曳,微作停顿后仍开口道,“皆是真心——”

    “滚!”

    泼天的怒意夹带震人心魂的内力几乎掀毁宿莽谷陡坡间纵横的苍柏,厉执再无法抑制的炽烈气息瞬时爆发。

    “……”飞溅的砂石枝叶沙沙作响,涌至司劫脚边,与他一动不动的身影相撞,他看着厉执已然溃不成军的愤怒,向来没什么波澜的面上竟也浮现少有的动摇。

    并非所言有虚,而是事事笃定如他,自以为所向披靡,却仍觑了真相突如其来时,对厉执的不公与砭骨。

    “你他娘的……”

    而双目遍布赤红的血丝,怒骂显然不能发泄厉执心中怨恨,仿佛任何犀利的言语在此刻都显苍白,厉执凶狠如鬼煞的视线钉在司劫身前,积聚的掌风快要将整个人吞噬。

    “魏掌门,”肖青山的声音这时响起,“此事确是我等当初考虑欠佳,太过急于立功,司掌门年纪尚轻,倒可以理解……”

    “这是问出彼岸香下落的最后关头,事关天下安定,叫我如何理解!”

    “话不能这么讲,凡事取之有道……尉迟楼主,你可有话要?”

    “司掌门今日的确冒失。”

    “……”

    几人杂乱的对话无不将事实彻底凿死,自从司劫出现在兑水村,厉执便如笼中之鸟,所作所为或许曾有意外,却大抵皆在他人掌控,而他浑然不知,甚至一度为瞒得身份而沾沾自喜,交付仅有的真心,仿若世间最可笑的傻子。

    耳边雪虐风饕更甚,一寸寸撕咬着厉执脸上僵硬的皮肉,搅进如焦炭的肺腑,让那一片曾勉强挤入阳光的荒地再也寸草不生,徐徐化作废土。

    厉执望着司劫的目光也从最初的灼热逐渐转为凄冷,纵使掌间怒火早已一触即发,连同晏琇也震惊于面前所见,悲愤不已间只待厉执出手,他必与他同进退。

    可厉执最终将胶着在司劫身上的恨意扭断,任由掌心攥出道道血痕,始终未有动作。

    而是缓缓转身,隔着飞扬的白絮,再次望向迟恪。

    厉狗蛋还在他的手上,他不可兀自崩摧。

    况且出手又有何用?他从来都是司劫的手下败将,如今输得也够多了,为免再惹人笑话,这一次……不如便不了。

    “别哭……”

    而果不其然,被迟恪按跪在地的厉狗蛋此时再怎么紧绷,眼睫眨动间扑簇落下的细泪却软绵绵地刺入厉执眼底。

    不知他将方才情形听去多少,又能懂得多少,厉执只哑着嗓子皱眉他:“你再哭……脸就要被冻坏了。”

    厉狗蛋闻言垂眸,通红的手背胡乱在眼前擦抹,嘴巴抿着不语。

    于是也抬手用力抹了把自己同样狼狈的面容,厉执强行将脑内有关司劫的一切也抹去,戾狠地瞪着迟恪。

    “你既是完了,到底怎么才放人?”

    迟恪低低哼笑一声,显然对刚才榱崩栋折的情景十分满意,声音都拔高些许。

    “简单,”他目光扫过前方密不透风的围堵,“叫他们把路都让开,换你随我走。”

    无疑,此话一出,立刻又惹来多数人不满。

    “不能让他们一起逃脱……”

    “门主的仇还未报,万一他们再联手可就遭了……”

    “我看他才不会伤这孩子,不过是利用我等的善心来借机脱身罢了。”

    “……”

    七嘴八舌的猜测并未听进厉执的心底,他只嗤笑一声骤然回头,目光所过,无不叫人胆寒闭嘴。

    “少主,我劝你速速决定,”迟恪又道,“这子虽然是你所生,但怪就怪他爹又是个五派之首,那个人很不喜欢,所以他的死活,只能看你。”

    再次从迟恪口中听到“那个人”,厉执却顾不得深想究竟是谁,只尽量让思绪集中,冷声开口:“到底,你们也想要彼岸香,对不对?”

    迟恪微微挑眉,并没否认。

    “那你大可现在换我过去,我定不反抗。”

    “不行,”迟恪却一笑,“拿这子作人质,他们为着名声起码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出手,若换成你,你以为你在他们的眼里算什么?”

    “就凭我有彼岸香!”

    陡然一吼,厉执仍未去看司劫,而是转向其他人,咬牙道:“你们一个个都想要彼岸香来成全你们心中的大义,将那东西看得比天还重,不惜费尽心机,弄这些弯弯绕绕的来哄骗我。”

    “但我现今不妨告诉你们,彼岸香对我来就是个屁!我更不关心给谁,我只要我家臭子平安无事!”

    “今日但凡他有三长两短,我就是死在这里,也断不可能叫你们将东西拿去!”

    “……”

    蛮悍决绝的一番话落,在场果真陷入短暂的肃静。厉执纵使不知彼岸香在哪,可已别无他法。

    “你的容易,”这次开口的仍是魏渊淳,自司劫承认后,他显然最为不满,“我们若当真放你二人离去,彼岸香还不是一样会落于他手——”

    “你们护好我儿子,”却早料他会如此一般,厉执干脆断道,“只要他安全,我保证彼岸香……谁都拿不走。”

    “若是他们逼你,也不交?”

    闻言忽地哂笑出声,厉执笑得极为难看:“为彼岸香逼我的人……还少么?你们可见有任何人得到了!”

    “……”

    “不要……”却在魏渊淳无言以对间,细若游丝的一声蓦然被风托起。

    厉执诧异抬头,果然是厉狗蛋。

    “不要你换我。”紧接着又稍微清晰的一声传来,厉狗蛋嘴角克制不住的下扯,像是欲拼命将眼泪憋回去。

    所有人关心的都是彼岸香何去何从,他的心里却只在意厉执换了他,会否受苦。

    “别胡闹,”厉执没好气地骂他,“这时候哪有你插话的份儿!”

    “子,你要是真不怕我丢你下去,可别再抖……”迟恪毫无在意地取笑道。

    “你住口!”而熟悉的寒悚却自心底倏然放大,厉执眼看厉狗蛋蜷缩着跪成一团,低头不知在想什么,迫不及待朝迟恪又道,“他们已经答应你的条件,你叫臭子再向前靠些,我自会束手就擒!”

    迟恪这回冷眼扫过在场众人,包括已沉默许久的司劫,见他对厉执的提议也未有任何阻止,终于不算继续耽搁,伸手便去提厉狗蛋单薄的后襟。

    “厉云埃?”

    然而不等迟恪动手,厉执看着几乎跪伏在地上的厉狗蛋突然塌下身子,不由惊呼出声。

    只见厉狗蛋双手轻颤着搓捻过湿冷的巉岩,神色悾悾,忽地向厉执一叩。

    “你干什么……”

    “我保护爹。”

    轻声细语飘荡落下,白戚戚的薄雪纷扬,如未烧尽的冥钱碎屑,厉狗蛋杳然望着厉执,嘴角倏地紧抿,在众人皆未明白之际抱住迟恪一膝,猝然向后,坠入驰涌的湍流。

    (第三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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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卷 天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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