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我是你爹 > 167.纰漏
    没想到,笑容就此凝固,那便是靳离最后的一句。与他的人一样,轻飘飘地消逝在这并不平静的雨夜。尽管他应是还有很多话想同厉执,那些令他感到歉意的,痛恨的,以及怀念的。

    他与厉执的年纪相仿,也曾是厉执在九极教屈指可数的玩伴,练功时互相掩护偷闲,闯祸后一起被伏寒训斥,厉执每回挨了厉白儿的揍,他还会边哭边给他擦药,虽然他的眼泪实属无奈。

    却当九极教被屠之后,一朝踏入他人陷阱,少时温暾终究难以抵过血仇之寒,那些被岁月搜刮后仅剩的温度,好似也随着欺骗而消失殆尽了。

    如今耳边尽是房檐流下雨水的绵响,厉执呆跪在他面前,望着他泪迹未干的眼睛,那里盛满来不及出口的遗憾,许久才明白过来,他死了。

    一到了此地,他便已意识到自己又中了迟恪的圈套。

    他该是多么绝望与不甘,宁愿拼尽最后一口气,杀了所有在此埋伏的北州兵,也不肯让任何人通报给迟恪。

    他就要去见九泉之下的伏寒,绝不能又一次遂了迟恪的愿。

    紧咬的唇间有猩红滴落,落进靳离再无心跳的胸口,而满目血肉狼藉间,厉执忽地抬头。

    愤然以掌风扫开叠在屋前七零八落的尸体,终是在一人身下找到那截已然残破不堪的断腿,他咬牙怒喘着,踉跄将其放回靳离身前,掌心颤抖地让他尽量看起来平整。

    迟恪……

    当被血水浸透的木人自靳离腰间突然滚落,厉执紧紧攥在手里,眸底映出那上头隐约可见的“靳离”二字,脑中却反复描摹的,只有恨不能立刻千刀万剐的迟恪。

    而胸腔被仇恨烧燎,就在他方一起身,只听萧瑟的空中猝然传来一声尖锐鸣响,紧接着是阵阵密集紧凑的鼓点,神情蓦地顿住。

    那是司劫示意南隗进攻所燃放的号炮,以及北州军营中用来集结兵力的哨鼓,正是从司劫的方向而来。

    再不敢停留,厉执最后望一眼静坐在檐下的靳离,只得转身离去。

    既是燃放号炮,明村民都被救下,司劫也已成功脱身?

    重新赶往祠堂的路上,厉执眼见一路果然没了北州巡队的踪影,怕是都被鼓声召唤过去,不免这般心存希冀地想着。

    却也心知,一切好似过于顺利了些。

    “我们都上当了,他不是那魔头,给我杀了他!”

    就在他拼命赶至祠堂门前,不待绕到后身,便看见四面八方的北州兵已然将那整个坡地围拢,连那瞎了一只眼的右贤王也在场,正气急败坏地下令道。

    厉执迫不及待挤入众多蓄势待发的北州兵当中,仰头遥望,此刻孑然立于坡顶,几乎没入黑压压的夜色里的巍然身影,不是司劫还能是谁。

    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脱身,而是被认了出来?

    心下疑惑着,但也毫不迟疑,当无数飞箭即将涌向司劫的一瞬间,仿若比那要命的箭矢速度更快的一道疾影已如鬼魅般率先冲向坡顶。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

    不料他摘了斗笠一声厉喝响起的同时,铺天盖地席卷的熟稔气息已自头顶骤然落下,是记忆中从未感受的强戾凶暴,像崩塌的山石劈头砸下,霎时压迫得大多数北州兵手上弩箭失去准头,有的甚至连弩也拿不稳,偶有少数飞箭不待靠近便已被比那信香还要霸道的内力挟断。

    而惊愕回头,厉执终于与那张近乎霜白的熟悉面容相对,慌忙扯住他冰冷的一臂,视线擦过他血迹斑斑的手掌,也生怕他再次耗干元气,一边以掌心为他输送内力一边急道:“你别再动了!”

    “眼下有我在这,他们为了彼岸香不敢乱来——”

    却不等话音落下,警惕的余光忽然扫见四周北州兵凝滞的神情,厉执本以为是他们见到自己后过于震惊,却心觉异样地再一转头,当借着众多北州兵手中的火把倏地看清周围情景,也不禁一阵错愕。

    火把头上皆缠着满是油脂的布,在稀疏雨里火舌并未熄灭,熠熠地映出紧随厉执之后又接连赶到此处的数十人——与厉执一模一样的脸。

    无论样貌还是装束,悉数与厉执别无两样,纷纷落落地站在北州兵浩荡的队伍里。

    不止怔住的右贤王与大都尉,连厉执也在目光缭乱之下生出些许诡异。

    不过内心鼓动不已,厉执下意识地看向司劫,看到他并无波澜的眼底,才猛然又回想起来,他离开南隗营地之前,官家曾同他简略提过的另一计划。

    是一旦事情出现纰漏,便即刻启动的备用计划。也为此厉执亲手割了自己的血,以保证他们一支精锐部队在北州毒烟毬的进攻下也能够顺利入村内。

    毕竟有一点肖青山对了,彼岸香早已与厉执的血肉融合,而他的信香可杀人,血能救人,二者合在一起,才是“焚香地狱,彼岸长生”的彼岸香。所以他的血,的确可以解世间百毒,包括北州战场上所向无敌的毒烟毬。

    只是官家先前并没有告诉他,这些人会全部以他的面目出现。

    杂乱的头脑倒也很快清晰起来,厉执见所有北州兵原本虎视眈眈的眼底皆是露出迷茫,像突然失了目标,忽地就懂了官家的意思——

    北州的目的始终是他,那干脆就叫他们面对的每一个对手都是他,届时他们难免条件反射的猜测哪一个是真,不愿错过得到彼岸香的最后机会,因而束手束脚,无形中减弱兵力。

    而金楼以及其他几派显然也已赶到,这些人才得以借千机婳来易容成他的模样,不定,当中就有五派的人。

    这般想着,厉执不由震撼于官家如此大胆的筹谋,怪不得他来时并不拦他,原是早有后路。

    可是,他唯一想不通的是……靳离至死都未曾放一人离开,到底哪里出了纰漏,才致使司劫突然暴露?

    凝固的气氛却实际极为短暂,趁所有北州兵未有动作,数十名“厉执”已毫不犹豫地出手,血雾骤起,夹杂此起彼伏的惨叫,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蓦地“砰砰”几声,勾过厉执正欲加入战局的视线,只见相隔不远处的“自己”袖间眼熟的紫铜手铳,厉执心下一紧,急忙四处搜索,果真在混乱厮杀中又看到另一道即使样貌与他相同,却依旧能让他一眼认出的熟悉背影。

    那人手中所握的凌厉长剑正与铁矛死死相抵,沉夜下浸着明澈的微光,无疑为山海剑。

    阿琇。

    他和尉迟慎竟是也在其中?

    紧接着又看见瞬时将一北州兵拧断脖颈的长鞭呼啸而过,腥风弥漫的空气中隐隐夹杂丝缕烈酒气息,是司澜和曲锍。

    甚至那指间逢鬼运用得生涩,却以蛮力也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分明是无归。

    一掌震落飞至他与司劫二人身前的流箭,厉执正满目震惊地继续望去,却觉手臂忽紧,耳边传来司劫压抑的嗓音:“快走。”

    “什么?”

    倒不忘挣脱司劫的掌心,心知暂无法强挑出竹片,厉执只心地握在他的腕上,脑内没来由地闪过他刚一到时司劫近乎暴戾的信香,又回头看他:“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我见他们刻意避开祠堂内的井水,”只听司劫向来笃定的语气罕见带了些许急促道,“那些村民们早被下毒,如今已快要毒发,所以北州人才会轻易答应送他们离开,也根本没有算让迟恪再回去。”

    “……”

    脑内反复思索司劫的几句话,厉执愈发不可置信,泛凉的手脚已先一步行动,与司劫一同朝村民们的方向奔去。

    ——凭我对右贤王的了解,你就算在场,也不一定能如愿救人。

    终还是低估了这些北州人的疯恶,原来那左贤王当初的不错,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算留下村民的性命。

    司劫因而才不得不暴露身份以信香来压制他们,找到机会提前燃放号炮,以示南隗立刻采取备用计划,让这数十名易容为厉执的精锐部队及时赶到。

    ——当然,制定这计划最初,司劫还不知晓厉执会自前往北州的路上回来,这些人只能倚仗与厉执一模一样的容貌来在短时间内牵制北州兵,若一旦遇上毒烟毬,他们唯有以面纱捂住口鼻强行抵御。

    眼下既是有厉执的血,倒让他们有了更万无一失的保障,便再无顾忌,所向披靡。

    也正因有了他们,被得措手不及的北州兵分辨不出究竟谁真谁假,厉执反而不怎么耗费力气地与司劫冲出重围,在恍若渐的雨势中追风逐电般飞驰。

    “阿眠!”

    不出一刻功夫,隔着零星碎雨,总算看到黑冗冗的前方有众多人影晃动,厉执松一口气地眼见村民们似乎还未毒发,飞快踏过最后百步距离,最先冲人群中那道摇摇欲坠的纤瘦身影而去。

    却当他急匆匆覆上阿眠的肩,不带一丝犹豫地划破本就满是血痕的一臂,还未送到她的唇边,阿眠已回身一把抓住他。

    “我们原来都中了毒……”她目光急切看着厉执,“幸好有个大叔,他留了这个给我们,带着一只山魈把那坏家伙引开了……”

    厉执一愣,本要开口问她难道大家已经毒发过,却低头便看到,她手上紧攥的竹筒。

    那是他离开南隗营地前特地替楚钺盛满了水的竹筒,他偷偷滴了血进去,以为他看不见。因为无论他如何劝,他都固执地不肯喝下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