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然不知道她辞行后不久, 另一辆属于廖家的马车也驶出了侯府。就坠在他们身后, 不远不近地跟着。

    而她出府的消息, 也在第一时间传到了默默关注她的人的手中。

    侯府门房处

    皓子低垂着头无精采彩地给火炉里添碳。旁边几个正在议论着林蔚然离府一事。

    “那位真走了?”利海问。

    “走了, 四姐是笑着走出府的, 与她那亲哥哥一道。”阿文回了一句,“嘘, 还有啊, 不能再叫四姐了。”

    “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纳闷的语气。

    “笑着?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呢。”利海不信。

    “恨不恨的咱们做下人的哪知道呢, 要是我, 我是不恨的。我亲眼见的, 好家伙, 前前后后还带走了五大箱笼的行李。”阿文连比带划的,语气中不乏羡慕。

    “也是咱侯府大方,不然——”利海话里话外酸溜溜的, 却也不敢深。再如何林蔚然也在侯府当了十几年的主子, 主仆之别深刻于他们这些奴婢的骨髓。林蔚然虽然走了,但余威犹在。

    阿文笑他,“利海, 别那么酸了,谁还不知道你娘想要四姑娘屋里的铺盖,甚至都早早好招呼了, 最后啥也捞不着。”

    利海咬咬牙, 差点气红了眼, 却又不敢硬呛, 谁叫他娘行事不密呢,活该叫人看了笑话。最终他只能转移话题,他拿手臂捅了捅身边的人,“喂,皓子,你子怎么不话?”

    皓子连脸都没抬,话是阿文回的,“他还能啥?前些日子跑上跑下地伺候,啥也落不着好吧?”

    接着,阿文又对皓子,“我当初就劝你了,有那功夫还不如多花点时间精力在谋下一任缺上。现在好了,人家走了只带走了晴雪,你皓子算哪根葱啊。”

    “好了,都少两句。”门房处最年长的福伯出声了。

    皓子正郁闷,再听这些马后炮风凉话,差点压抑不住要回怼了。幸亏在门房处资格最老的福伯出声压制住了,束则怕不是要闹起来。

    “谁是皓子?!”就在这时,门房外有人高呼。

    “皓子,好像有人找你。”

    没人出声,外面的又将方才的话重复问了一遍。

    “真是找你的,快,咱们出去看看。”阿文最是积极。

    皓子也纳闷,便任由着他们推搡着自己出去了。

    “皓子,那人似乎是星辉阁的观伯——”

    星辉阁,四公子!想到某种可能,皓子眼睛一亮呼吸急促。

    “你就是皓子?”观伯将皓子上下量了一遍。

    “是的,观伯,我就是皓子。”

    “行了,一会收拾收拾,随我回星辉阁吧,你以后就在星辉阁里当差了。”观伯三两句话就定下了皓子今后的工作。

    “是是,的就这去收拾,很快的。”话落,人一溜烟跑了。

    “这皓子走了什么运道?这就被四少爷瞧上了?”阿文喃喃。

    他们也想啊,门房处虽也是个好活,但哪有跟在爷们身边好呢?况且四少爷还是嫡次子,是除了侯爷和世子身边之外的最好去处了。

    福伯垂眸,撩了撩盆中的碳火,此事多半是今儿走了的那位出的力。那位是个好的,自身处境这样差,临走之际还不忘将人安排妥当,当得起一个好主子。晴雪跟着她,差不了。

    这一点奔跑在半路上的皓子也想到了,忍不住一个劲地在心里向林蔚然道谢。

    太原府某间隐秘的宅子里,宫令箴刚忙完手中的事,利用喝水的空档关心一下林蔚然那边的进展。

    他是昨天下午出的府,但没有离开太原府,而是在此地做一些准备。

    “你她出南阳侯府了?”

    “是的,她亲生二哥来接的她。”汇报的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到底是血缘亲人,公子,你没瞧见,林姑娘指使起她二哥来倒不生分。”

    他能想象得到那样的情景,不由得浅笑,她这样的性子其实挺好的。下坡比上坡难,她需要面对种种的不适应,一个能将下坡路走好的人,将来不会差。

    “这边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傍晚就该启程了。这回你就留下,让人隐在暗处好好保护她。”

    在往后很多年,回想起来,宫令箴都很庆幸自己做了相应的安排,才没有错过一生的挚爱,娇妻幼子。

    也是在他二十岁那年,遇上了她,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不近女色。而是挑,在她之前,即使面对他曾经的未婚妻,他也只是淡淡。

    颇时,同在一州为官的他知道了谢洲的的家庭关系令他焦头烂额,而他自己则早早地下了值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夫妻情、事。

    深夜餍足之后,他娇妻在怀,不由得想起谢洲之所以在最初的时候对他们的婚约迟迟不肯点头解除,怕是因为他与自己一样,对林蔚然起了同样的心思。

    只不过他痴长了几年,更懂得她的珍贵以及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出手,将她划拉到他身边来。

    如今过了几年,谢洲经历得多了,估计也明白过来了,后悔是一定的。但谢洲输就输在了阅历尚浅,以及家人插手拖的后腿。

    至于他出手的事?或者你问抢了人家的未婚妻,他心里有没有愧疚?

    当时的宫大人娇妻佳儿在怀,淡淡地挑眉,套用谢夫人的一句话,这关乎她一生的际遇,她用点手段怎么了呢?

    晃铛晃铛——咚咚咚——

    林蔚然他们刚上骡车,就听到一阵有节奏乐感的锣鼓声由远及近,似乎就是往他们这边走来。

    不由得她回头看了一眼南阳侯府的匾额,心中有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预感,这一支队伍应该是冲着南阳侯府来的。

    “二哥,咱们将骡车停靠一下吧。”

    如果她走了倒也罢了,明知这是冲着侯府去的,还不管不顾地走人,她不是这样冷血的人。不过瞧这架式,多半都是喜事。她不是想沾光,只要确定了是什么事,不会对侯府产生妨碍,他们就走。

    林则然意会地将骡车停在一旁。

    对方吹吹这么大的阵仗,自然吸引了无数路人围观。

    “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但瞧这方向多半去的是南阳侯府。”

    “做什么不知道,但无疑是喜事。你们瞧那队伍里,那些浦头衙役走的是半包围的队形,像是在护着中间那人。”

    “一会就知道了,如果是喜事,南阳侯府准得发点喜钱啥的。”

    话间,那支队伍就到了南阳侯府。

    福伯已经出来了,“原来是林浦头,不知您此行前来有何要事?”

    宫中负责来宣旨的黄门率先道,“圣旨到,责令南阳侯府第五女林昭然接旨!”

    这么一嗓子又尖又细,传得老远了。

    啊啊?一时间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还是福伯口中的林浦头看不过去踢了他们一脚,“别发愣了,是圣旨到了,快去禀告你们侯爷和老夫人将大门开迎旨!”

    “是是,阿文,你去萱北堂......”福伯一回头就指了三人分别往内院各处通禀。

    有靠得近的隐约听到他们对话的,便一层一层地往外。

    没多久,林蔚然他们也知道了。

    晴雪和她咬耳朵,“姑娘,为首耻高气昂那位像是宫里出来的。”

    晴雪的那人正是来传旨的黄门,在她脑海里的记忆里,南阳侯府也是接过圣旨的,来传旨的人就是这么一副模样扮。

    那黄门最初那一嗓子她也听到了,这圣旨是给林昭然的呢。

    侯府很快便将大门开,世子林溯风亲自到了,然后将人迎了进去。

    没让众人等太久,远远地看到南阳侯领着侯认的男丁们亲自将黄门送出走。

    然后就是放鞭炮撒喜钱,告知众人他们侯府的五姑娘林昭然被封了乡君。

    “二哥,我们走吧。”

    林则然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没有失魂落魄,没有愤怒不甘,整个人却像是被什么困扰想不明白一样。

    坐在骡车上,林蔚然确实觉得不对劲。她将昨天的事和今天的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是违和。现在想来,重点就在老夫人整个的反应,蹊跷啊蹊跷。

    她翻查了这么些年来的记忆,侯府像昨天那样出那么大的纰漏,似乎没有过。昨天的事,让她无端感到老夫人对侯府的整个掌控力弱了很多,完全不像是老夫人应有的宅斗水平。

    如果老夫人她是故意如此放任的呢?这个念头一起,林蔚然压都压不回去。

    她将细节想了一遍又一遍,先是老夫人被湿了衣摆,顺理成章地去换衣,将控场资格下移给了儿媳妇。然后张氏闹了那么一出,明显收不住场的时候,老夫人及时出现了,雷厉风行地将罗稳婆收拾掉了。还有后续在面对谢夫人的时候,似乎并不如何担心,还有之后的一些表现......

    现在想来,这种种迹象应该是心中有数有所倚仗的表现啊。

    林蔚然又思考了许久,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一切尽在老夫人的掌控之中。她们都是棋子,老夫人才是那个执棋之人。

    现在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这一局她和林昭然张氏谁也没胜,胜的人是老夫人。

    这些年张氏心思越发大了,且她育有一子一女,不好管教。

    而林昭然呢,刚回来,不免带了一些眼界狭窄斤斤计较的家子气,偏偏她还自以为手段高轩,能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些在老夫人看来都是需要调、教的货色。

    而她呢,在不知不觉中,被老夫人废物利用了一回,成为用于磨砺孙女警告儿媳的道具。

    想通了,林蔚然不得不震撼,老夫人的手段不可谓不狠厉,整个侯府的名声赌就赌了。当然她早知道有这道圣旨保底,但也很悬啊。

    老夫人这样做,更多的是为了教导林昭然吧?就是不知道林昭然怎么的就那么得她看重。

    相比侯府参与了此局的众人,林蔚然发现,在和平年代长大的她还是缺乏了一点血性。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惜牺牲他人。

    往深处想,她算是看明白了,古代女子的机遇是非常少的。不像现代,女子有机会出去工作,有机会认识接触认识人,甚至有不少的途径可以让她们跨越阶层,除了嫁人之外。

    但在这里,粗心大意,除非运气非常好,否则某些属于你的机遇就被人暗暗谋算掉了。

    林蔚然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将事情理清楚。

    一时间,她神情有些怏怏的。

    骡车内外,谁也没有话。

    没一会,林蔚然便将这事扔开了,没办法,技不如人还能咋滴,难道折回头去质问她吗?幸亏全身而退了,就庆幸吧。别忘了,此局已涉及到侯府的名声,老夫人都没有因此而停手,只是利用了她,又算得了什么?

    就是这么阿Q,况且她已经回过味来了不是吗?不是她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这一局里能回过味来堪破这弯弯绕绕的人恐怕都不超一巴掌。

    林蔚然所料不差,能堪破这一局的人不多,但那些人里并不包括宫令箴。

    经此一役,宫令箴方意识到,有时不能瞧深居宅院的妇人。

    可以,老侯夫人好好地给他上了一课,为了培养出出色的子孙,老夫人竟如此舍得,令人刮目相看之余又很不解,她为何如此重视林昭然?

    林蔚然掀了车帘子坐到林则然身边,“二哥,和我家里的情况吧?”

    她神情自然,就像远归的行人问及亲人一样自然,没有拘束不安也没有尴尬。

    林蔚然的积极让林则然侧目,他还以为这个妹妹会很抗拒呢。

    林则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侯府对你好不好?”

    “之前挺好的。”侯府嫡女嘛,一步出八步迈,吃穿用度排场皆不差就最。

    “后来林昭然回来后,日子就艰难了点。”

    这也是人之常情。

    “昭然得封乡君,蔚然羡不羡慕?”

    林蔚然直视前方,“羡慕也羡慕不来,所以就不羡慕了。”

    林则然微微侧过脸,看向她。

    林蔚然回了他一眼,并笑了笑,“二哥你要专心赶车啊!”

    她了不羡慕就是不羡慕。

    如今侯府三个嫡女,二房就不了,大房还有个嫡长女呢,林蕴然都没有封号,偏偏林昭然得封了乡君,

    从一点就可以看出,老夫人不知为何,特别地看重林昭然。

    而且林蔚然猜测,林昭然这乡君的封赏,里面怕是大有来历。要知道在大梁国女性除了诰命就是封号,最末等的乡君都有六品,比知县都都大一两级。封号自然是很珍贵并且稀少的,无功无德的封赏是不能的,哪怕是最末等的乡君那也是给皇室女和命妇的。

    因为有了封号的都是有一定的封赏年俸。皇上不是那么轻易就给出去的,连公爵家的女儿都未必有封号啊。

    她能得此封赏,最大的可能便是侯府在宫中那位林昭仪出了大力气了。

    这位林昭仪是她们的姑姑,阳侯府早年艰难,老夫人更是连四十那年生下的老闺女都送进宫中博前程去了。

    林昭仪二十有三了吧,膝下有一女,在宫中六七年也不过九嫔之中的上等,再受宠也万万越不过一后三妃吧?她们的族亲都未必个个女儿有封号呢。

    林昭然能得此封赏,恐怕还是林昭仪在宫中立了功,并做出了某些让步才换来的。从来都只有以大换的,不然后宫岂不翻了天了。

    林昭然所料不错,为了给林昭然请封,林昭仪可是做了很大的牺牲,她宫中的心腹宫女都为她愤愤不平呢。

    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骡车稳稳当当地行驶在官道上,看着两旁不断倒退的景色,林蔚然对接下来的生活有了一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