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一大早, 泰昌帝就脑壳疼, 原因无他,因为虢国大长公主进宫了。

    老太太花白着头发, 精神抖擞着呢,揪着皇帝就是一顿训,“那萧与和, 该杀!好好的大高个儿郎不用, 你非要去侏儒堆里挑人?多少老臣都还在呢,你可不能寒了功臣们的心哪......”

    “皇姑姑, 朕瞧着萧凡提的科举改制这建议不错啊,如果真做好了, 朕也就不必受制于世家了。在此之前, 参加京试的考生都是察举制来的,朕要用的人才, 全由他们把控选来,没甚意思。”

    “他提的这个建议是好的, 但就是太揠苗助长了。咱们大梁还有多少百姓挣扎在温饱线上, 大力发展教育, 读书育人,国库支撑得起吗?”

    “你真要动世家,那是一个温水煮青蛙的过程, 不能如此明火执仗地跟世家干起来。”如今皇室与世家尚处在蜜月期, 偶有摩擦, 皇帝真没必要现在就大动干戈。

    “而且真不用世家所出的人才,你能用谁?几乎无人可用。寒门之子,素质参差不齐,等你用的时候你会更闹心的。先皇在的时候,也提拔过一些寒门出身的能吏。但这些人,乍然握权,很难抵挡不满足自己的私欲。好家伙,还出来了一句千里当官只为财的俚语,世家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好歹底线还高一些。”

    “寒门子弟的私欲有时候比世家子弟还重。当然,我不否认寒门中也有意志坚定不为外物所扰之辈,但毕竟是少数。况且他能守住气节,那他的家人呢?”

    “总而言之,察举制还不到完全取消的时候,没个十年八年的,想让寒门通过科举起来,不现实。”

    虢国大长公主一番话下来,泰昌帝只有默默聆听的份儿。

    “你身边就没个人规劝于你?”虢国大长公主皱眉,如果没有,她就要考虑一下清君侧了!

    泰昌帝连忙道,“有人劝过,现在实施这个科举改制为时尚早。”

    “谁?”

    “是宫令箴,出身虞国公府。”

    “虞国公府历来忠心,此子可用。”

    ......

    泰昌帝好容易从他姑母的魔掌逃出,出来后与梁东海对视了一眼,宫爱卿得对,还不是时候。

    泰昌帝倒不曾怀疑他姑母的用心,虢国大长公主早年随先皇征战,是一个很有才略的女子,不论是在带兵的方面还是在治国的方面。他父皇就曾玩笑似地过,如果虢国大长公主不是女儿身的话,这大梁的开国皇帝的椅子谁来坐还不一定呢。可见先皇对他这位皇姑姑的评价之高。

    而且,他皇兄端圣太子意外逝世之后,他被立为太子。可他父皇也就是先帝已经精力不济,无力再教导于他,后将他交由虢国大长公主带。可以虢国大长公主相当于他另一位父皇一般。

    后来他登基之后,虢国大长公主居京城虢国大长公主府中,终身未嫁。这样一位长辈,还能有啥私心啊。而且随着他渐能把握朝堂,他这皇姑姑连皇宫都少进了。这回破例进宫,怕是这科举改制是真的不合时宜了。

    长公主不知道,她口中该杀的人,此刻正被人套着麻袋胖揍。

    这些人一边揍还一边骂:

    “你自己都还出身世家,皇上还没嫌咱们世家累赘,你倒是给皇上递刀子了。”

    “你倒会上屋抽梯,自己察举制出身不知道吗?自己晋身了,就将其他世家子弟的路给断了,你个白眼狼!”

    一拳一脚的,萧凡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躺在地上连挡都不想挡了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人了一句,“行了,别揍了,出人命就不好了。”

    萧凡忍住疼痛起身,将麻袋取下,倚着墙壁喘着气。

    萧凡被揍的地方离谏议院很近,但离家却很远,身上的银子还被那群缺德的搜走了。

    他身上的官服都破了,脸肿得跟猪头似的,他只想回谏议院拿一套备用的常服换上再作计议。

    他在谏议院附近一再徘徊,确定不会遇到人之外,就往里快步走去。

    不料他刚冲到大门就被人看见了,司谏王凌瞧这人一身赃污褴褛,缩头缩脑鬼鬼祟祟的样子很是可疑,“喂,你是谁啊,这是谏议院,怎么乱闯呢?”

    萧凡不话,背对着那人推了推虚掩的门,门开了后,他脚刚踏进去手臂就被王凌拽住了,“我你这人怎么话不听的,这是谏议——”

    等王凌看到萧凡那张肿得跟猪头似的脸时,吃惊得张大了嘴,“萧——萧谏议大人......”

    萧凡扯了扯,挣脱他的钳制,“看够了吗?”

    外面的动静让里面又出来了两人,那两人一见萧凡的模样,就惊呼,“萧谏议这是被人套麻袋揍了?”

    宫令箴的脚步一顿。

    “宫...宫谏议大人...”

    王凌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要完,他先是逮住了明显被人胖揍了一顿然后狼狈不已的右谏议大人,然后又好巧不巧地让宫谏议大人看到了这一幕。

    他怎么那么嘴贱外加手贱呢,不叫住萧大人一切不都好了吗?

    闻言,萧凡一僵,缓缓转身,果然看到宫令箴并他两位下属左右补阙一起,就站在他身后。

    看到自己,对方问了一句,“还好吗?”

    萧凡瞥了他一眼,又在转他的板指了。

    “还行。”

    萧凡摸了摸脸,已经肿起来了,微微一碰,都觉得疼人得紧,“我去一趟宣政殿。”

    他决定不换衣服了,就这样去求见皇上,反正脸都丢了,也不在乎了!

    看着他的背影,宫令箴的右手转动着左拇指上的板指。

    宫令箴的两位下属左右补阙对视一眼,宫谏议大人又在转动他的板指了。

    这板指绿莹莹的,套在拇指上甚是好看。

    这板指是之前林蔚然整理库房时,发现一枚婴儿拳头一般大的不知名的玉石。

    这枚玉石好像是他一好友游历西南方时塞进节礼堆里送他的,那些东西都放库房了,如果不是妻子整理出来,他都忘了有这东西了。

    不过妻子倒是蛮喜欢那枚玉石的,还特意画了图样子,找了京城最有名气的银楼匠人了几位首饰。这枚板指据就是选了玉石水头种色最好的部位取的,

    除此之外,她还让人雕刻了一串佛头,并在皇觉寺供奉了好些日子,也是给他的。

    那样一串佛头,他戴着也不显娘气。这些日子他都瞧见了好些人也戴上了这样的配置,不过或许是玉石的品种不同,看起来感觉都没他的好。

    看着底下萧凡涕泪连连的惨样,泰昌帝头疼。他没想到那些世家会如此猖獗,萧凡好歹是正四品的朝廷命官,揍就揍了。

    “皇上,你要给微臣主持公道啊.......他们这是藐视皇权!”

    “你先回去,此事朕会替你主持公道的,这些人太不像话了!怎能随意殴朝中重臣呢,此歪风邪气不可长,一定要严惩!”

    听泰昌帝这么一,萧凡那个感动啊,皇上果然比以往更重视自己这个臣子了。

    萧凡一脸感动地走了。

    他走之后,泰昌帝长吁短叹,“这些人尽挑老实人欺负!”

    梁东海暗暗回道,没办法,不挑老实人欺负,踏到铁板会被欺负回去的,就比如宫大人。

    日前,天牢

    狱卒头子站在方琰杨昶的跟前,“想清楚了吗?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不的话呆会就要上夹子了。”

    方琰:“我们该的都已经了,你们这是屈成招。”

    “皇上下令彻查此事,我们京兆府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参与了科举舞弊的考生。林则然的京试名次飙升那么高,不可能是他的真实水平,只是他行事隐蔽,我们暂时没找到证据罢了。你们呢,就不要误人以及自误了,早点配合也不必废掉双手。”狱卒头子一个示意,就有人拿着夹板逼近杨昶。

    “大人,我,我招——”

    方琰脸色大变,“杨昶!”

    杨昶避开了方琰的视线。

    啪!方琰被甩了一鞭子,“多嘴多舌,妨碍公务!”

    接着,狱卒头子取了纸笔让杨昶写证词划押。

    杨昶取了笔,迟疑着。

    “杨昶,不要签,你听到没有?!”

    狱卒头子一个眼神,啪啪!方琰又被连甩了两鞭,但是他即使被鞭子抽,还是没有停止劝阻,“你不能将则然牵连进来!”

    狱卒头子大喝,“多嘴,给我!用点力,没吃饭吗?”

    喝斥完之后,他冲着杨昶道,“签吧!”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快步走来,凑近了狱卒头子一阵耳语。

    狱卒头子听了一会,脸色大变,忍不住啐了一口,恨恨地道,“这林则然还真是好运。”

    两日之后,他们被放出去。

    走出牢房这一段路,方琰是忍着身体的剧痛自己走的,他受伤比杨昶重得多了。

    杨昶想来扶他,方琰根本就不让他碰,也不搭理他。

    杨昶跟在他身后,终于忍不住出声,“我知道你怪我意志不坚定,最后败在了酷刑之下。”

    “可方琰你知道吗?我也不想的,其他的刑罚我都能忍受,但这夹子一上,手指的经脉尽断,咱俩以后就没有前程可言了。”

    涉及进来这么大的案子,以为保住双手就还有前程吗?方琰嗤笑,笑他的天真。

    “而且你怎么知道林则然是不是和我们一样都看了押题卷子呢?那狱卒头子都了,他京试名次飙升那么高,不可能是他的真实水平,只是他行事隐蔽,我们所有人都没发现罢了。”

    方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上次你不也了他进步很大么?有宫大人在没什么不可能的。”

    “当初在太原府时,你俩成绩并驾齐驱,府试时,你名次也比他高——”白了,就是杨昶不相信他那第八的好成绩是凭他自己的能力考的。他们这些看了押题的,方琰考了第十二名,他考了第十五名。

    方琰直接揭穿他,“你这是臆测,也是为自己的行为狡辩。任何的借口都不是你将同窗拖下水的理由,你这是在为你的卑劣行径找借口,只为你的良心好过一些。”

    “方琰,你相信我,我当时会屈服,也是在为我们争取时间。如果则然被牵扯进来,虞国公府不会无动于衷,他们一定会尽力救他的。他有宫大人那么一个厉害的妹夫,也不会有事的。”只要国公府使劲救人,那他们就能顺势划水。

    “他有后台有人护着,那是他的事。”

    “但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们借一下他的势又怎么样呢?”

    方琰生气地道,“杨昶,我真的看错你了,人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还一个劲地为自己狡辩,不断地将犯错的责任推卸给别人,蒙蔽了良知。你这样,谁还敢将后背交给你?”

    “这事白了就是你惹出来的,怎么可以再去牵连则然?杨昶,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方琰与杨昶出天牢,林则然作为好友,自然来接。

    林则然见了他们,自是一番嘘寒问暖。

    杨昶与林则然着话,方琰抱胸冷眼旁观。

    杨昶也觉得没意思得很,于是便辞了他们,自己在家里派来的侍从的护送下先行一步离开了。

    当仅剩下林则然和方琰时,方琰也没提天牢的事,只道,“则然,以后少与杨昶来往吧,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

    方琰叹息着。

    林则然默默地点头,也没问具体的原因,因为他了解方琰,他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既这样了,怕是杨昶身上真的有很不妥之处。

    “你以后有什么算?”

    “算?”方琰苦笑,五年无法科考,人生的规划全然被乱了。

    “我算先回太原府。”

    “也好。”事情的经过他俱已知悉,方琰这次完全是无妄之灾。回家后先作休整,挺好的。

    方琰看他,“一个月的复考你好好考,日后搞不好我还得投奔你呢。”

    林则然只是笑笑。

    科举改制一事,在各方力量的相互牵制消弥之下,声势并不如林昭然想象中那么浩大。

    泰昌帝想着已经开了一道口子。科举改制,一时间也难出结果。况且世家根深叶茂,博弈的时间还很长,泰昌帝更为关心虞国公府那边的水稻生长状况。当得知两百亩地的水稻已经全部站住了,并长势喜人的时候,他不由得对那地的产量又更期待了一些。

    世家这边呢,在出了一口气之后,又看到皇帝软和下来的态度,也有意和稀泥。

    在双方的默许之下,大家都有意地将这一节揭过去。

    林昭然的心空落落的,她一直在关注科举改制的进展,但情况与她预料的大相径庭。

    与宫公箴改革科举时,得到千万寒门子弟的支持不同,他们这次提议的科举改制,就像一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林昭然想不通,为何他们做的是同样的事,但所截获的成果不如预期?

    她不知道,宫令箴推科举改革的时候,当时皇帝与世家门阀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双方剑拔弩张的。

    以及大梁承平几十年,民智渐开,寒门子弟也迫切地想要争夺晋身的资源。

    而如今皇帝与世家们的关系还很缓和,尚未到迫切需要改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