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 她大哥大嫂带着侄儿侄女进京了。

    林蔚然当时听到这一句时,心就是一突, 无缘无故地进京, 还来得那么突然,怕是遇上事情了。

    果然, 她爹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大哥此次一家子进京, 实在是被逼无奈。有人半夜里往他们的豆腐作坊纵火, 连更的更夫都被人敲晕在路旁,显然是不想有人发现豆腐作坊起火然后来救火。

    幸亏她大嫂发现店里晚间的时候泔水都有剩, 偷摸养了两头猪,那火一烧到猪栏,猪叫声将附近的人给惊醒了。大伙儿齐心协力地救火,这才没有酿成大祸。不过她大哥一只胳膊受伤了,折了, 还被火烧伤了一部分皮肤。

    接到这样的消息, 林蔚然少不得要跟着回一趟娘家, 看看受伤的大哥以及来京的嫂子和侄儿侄女们。

    到于宫秧还太了,林蔚然没敢带他一起出门,却又担心她离开的时间过长,他会饿肚子, 于是拿碗挤了些奶让晴雪放进冰里蹲着。等家伙醒来饿了再用热水温热喂他。

    这段时间林父林母都留在京城没有回老家, 毕竟林二哥夫妇已经离京外放了, 如果他们再一走, 城西明朱巷那边偌大的房子就林弟一人了。

    将儿子一人扔在京城两老确实不忍心, 纵然林蔚然这个姐姐也会照拂他,所以就想等林弟顺利考进国子监就回太原府的。哪里知道这才多久,大儿子大儿媳妇一家子在老家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林大嫂见了林蔚然,第一个照面就哭了。

    “蔚姐儿啊,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丧心病狂地想一把火将咱们一家子人烧死!你不知道那一夜的大火有多大,要不是半夜里那两头猪死命地叫,我们估计就睡死在屋里然后被烧死了。”

    这一路上,林大嫂忙前忙后,照顾着丈夫儿女,直至此刻,她的情绪才暴发出来。

    林大哥吊着一只手在旁边神情有些尴尬。

    还有两个孩子韶光和韶光,进京后就跟着林母,此刻见到林蔚然,又看到他们娘哭得如此厉害,也是眼眶含泪。

    “二姑姑——”

    林蔚然摸摸两人的头,然后递了一条帕子给她大嫂,“大嫂别哭,蓄意纵火杀人,这些人都会有报应的。”着,她眼中乏出一道冷光。

    等她大嫂情绪平复之后,全家聚在一起,不免对纵火之人有诸多猜测。

    ......

    林大嫂猜,“会不会是附近那些眼红咱们铺子生意红火的人干的?”

    “不会,和我们闹得最凶的陈老板也是个色厉内荏,吵架在行,但到纵火他不敢的。”林大哥很肯定这一点,“那天晚上他也早早地来帮忙救火了......”

    “屋后的杜大壮呢?上次他耍钱输了回来骂妻子,我忍不住了他两句。”

    林大嫂目前是看谁都有嫌疑,她列举的人都是与他们有过一些龌龊的。

    “不是他,他一到晚上睡得跟猪似的,呼噜声震天。那晚我躺下的时候,他分明已经睡熟过去了。”

    林蔚然一语不发地听着。

    到了最后,林大嫂有些颓然地罢罢手,“罢了,咱们在这猜来猜去也没用,这事柴县令已经在查了,如果他都没办法将幕后之人查出来,我们就更没辙了。”

    林大嫂的话似乎提醒了林大哥什么,于是他对林蔚然道,“蔚姐儿,大哥这回真是多亏了柴县令和廖爷了。”

    廖爷?是廖翌沣吗?

    “柴县给咱们请来了太原府治烧伤最有名的陈大夫,廖爷将我们护送进京。我这胳膊,当初好几个大夫瞧了都摇头不好治,这样的伤这样的天气是极容易发热溃烂的,一旦治疗不好,人就容易起高热,死亡的风险还是很高的。”起这个,林大哥满是庆幸,他当时抱着孩子,那房梁掉下来的时候,他用手挡了一下,受伤的是他,如果伤到了儿子,他不敢想象后果。

    林蔚然当然知道这烧伤后的并发症很多,特别是炎症,在这时候是很难治的。

    在后世烧伤烫伤都很难治,她记得当时在吉省的四平市就有个治疗烧伤很厉害的医院,里面有偏方药,很管用。偏方中还有用狗油和草木灰的,还有老鼠油,獾子油,甚至泡咸鸭蛋的老盐水,可能和她学医出身有关系,总爱收集这些。

    林蔚然在娘家呆了近两个时辰,大家后来絮叨着家常。林大嫂甚至还埋怨林蔚然没将宫鞅带回来让他们瞧瞧。

    林蔚然笑笑,等他们空了就到国公府去作客,自然就能见着了。

    因赶着回家看宫鞅,林蔚然婉拒了娘家人留饭的邀请。

    临上马车前,林蔚然了两句宽慰他们的话,“放心吧,纵火这件事你们不用过于担忧,应该要不了多久便能水落石出的。大哥大嫂你们就安心住下,等解决了放火的人,你们再考虑要不要回去,或者留在京城找些事情做也可以。”

    有了她的话,林大哥林大嫂的心确实踏实了些。他们先前不请自来,虽事出有因,但心里确实也是没底儿。

    “蔚姐儿还是当初的蔚姐儿。”罢,林大嫂蹲下身子,对儿子,“韶光,你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了记得连你二姑姑一起孝敬知道吗?”

    “娘,韶光知道的。”

    虞国公府,景铄院

    林蔚然还没踏进院门,就听见宫鞅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之后,将家伙从奶娘怀里接过来,哄了两下。家伙闻到林蔚然身上熟悉的奶香气,又听见熟悉的声音,于是哭声渐歇。

    奶娘也是松了口气。

    “他今天我出门之后一直在哭吗?”

    “前面还行,有奴婢们陪着主子玩,饿了就喝您留下的奶水,然后慢慢就哄睡了。等他再醒来就不行了,一直哭,谁来哄都不行。”伺候着这么一个聪明又挑剔的主子,奶娘也是心累。

    林蔚然得了答案,点了点头,然后抱着他进去内室喂奶。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孩子那么久,趁着家伙吃奶的时候,林蔚然端详着他的脸,脸蛋是红红的,显然刚才哭得太用力胀红的。眼睛周围也红肿了,无一不表明他刚才哭得很认真。

    就在这时,宫大人下朝回来了。

    等他换了衣裳凑过来看儿子的时候,林蔚然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大哥他们出事了?”

    宫令箴没有否认,“是的,比你早几天知道。”

    宫大人的回答让林蔚然松了口气,这事已经发生几天了,如果宫大人还不知道,对消息这样不敏感,她就要担心了。

    “给你哥治伤的陈大夫是暗一去请的。然后怕你们担心,所以这事就没。”

    反正他们一家子来京,他已令人一路上好好保护他们。这场意外,他们到京之后,林家众人自然会知晓,早些知晓也不过是平添忧虑而已。所以他就没。

    林蔚然问,“幕后之人是谁?”

    宫令箴沉吟,“就我这边所收集到的消息分析,这里面复杂得很。”

    “是杨家吗?”

    宫令箴吃惊地回望妻子,这回他是真的讶异了,“汇总了所有数据,杨家的可能性最大。不过你怎么会猜杨家?”

    林蔚然苦笑,“这很难猜吗?你早几日就接到这消息了,想必也在着手查这幕后之人吧,柴县令那边的动作想必也不是不慢。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就落网了吧?这样一排除,再结合与咱们林家结仇的,甚至有可能到如此不死不休之地的,并没有多少个了。”

    而且,在晋阳县,知道她娘家与虞国公府是姻亲关系的人还不少。敢无视这层关系明目张胆动手的,要么就是有相匹配的实力,要么就是狗急跳墙。

    但是,若是前者,一般都不用这样的方式的。因为谁家都有亲戚,动这些亲戚太没品,而且对主体不伤筋不动骨的,这样做只是平添仇恨罢了。所以一般到了国公府这样的地位,通常都约定俗成不会干这么低劣的事。

    前者排除,就只剩下后者狗急跳墙了。

    宫令箴点头,她这样分析没错。

    “五月的时候你出京办差,去的太原府,你应该是为晋阳县长淄镇常平山那座煤矿去的吧?常平山那里是不是有什么进展或者变故?”

    “这个,我好像没和你过?”宫令箴苦笑,妻子的聪明真是超乎了他的意料。

    “你是没和我,但你也没避着我啊,有些事用脑子想一想便知道了。”因为事情发生在太原府,她不得不将发生在此地的所有有可能的因素都考虑进去。

    “那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煤矿的?”

    “我二哥不是去过常平山吗?当时遇到危险还是你救了他们。他回来和我过那里的地质地貌,特别一潭古怪有毒的潭水,我就猜那里必出煤矿。”林蔚然这话半真半假,地质地貌一是真,但更多的是在后世都知道山西出煤矿,煤老板一抓一大把,可见此地煤矿资源之丰富。在符合特征的情况下,基本是一蒙一个准的。

    林蔚然再次追问,“常平山那边是进展还是变故?”

    “是进展,却也是变故。那里不出所料,确实有一座大型的煤矿,至于变故......”宫令箴皱眉,不知道怎么,连他都觉得这事古怪得很。他能确保目前留在常平山的那些人都是可信的,但偏偏......

    林蔚然猜,“消息泄露了吗?”

    宫令箴看了过来,“是的,常平山有煤矿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地就泄露了。还有消息称,那座煤矿能炼铁冶钢,还能代替木炭,成为冬天取暖的物资。”宫令箴没的是,消息一出,现在很多人都想抢这功劳。

    这就对了,思路完全接上了。

    她方才会锁定杨家,是因为发作的时机太巧了。

    杨家之前一直没发作,是正常的,因为还没到他们发作的时机。按照她的推测,至少要过了今年这一冬,他们顺利回血之后,才会调过头腾出手来对付他们林家。

    刚才在娘家时,她大哥大嫂从头到尾没有提到杨家。一个原因是自桃金木砍伐资格证一事交接完之后,杨家就沉寂下来了,也没有再找过林家的任何麻烦。他们不是金鱼三秒记忆,而是没有意识到杨家只是暂时的蛰伏,还有就是更关注近来的人际关系恩怨。

    但林蔚然不一样,她从杨家伸手开始,就开始设局。并且两家积怨甚深,她对杨家一直是保持着警惕之心的。

    他们以为姚金炭的事到签订转让桃金木砍伐资格证就结束了吗?没有,她早就留了一手来对付杨家的反弋。怎么可能玩脱了呢?

    只不过后来受她二哥从长淄县回来后所见所闻的启发,改为选择煤做为后手,杨家若是乖乖的还好,若不然,就让杨家这个中等世家自太原府除名吧。

    林蔚然通过从宫令箴那里得到的消息一步步地修正并推进自己的猜测。

    那消息对了,这煤有很多用途,炼铁炼钢,但它还有一个很明显的作用,生活用煤。

    这生活用煤一定是触及了杨家的利益,所以他们才会狗急跳墙。

    因为她之前在姚金炭烧制秘方上的设计,杨家最少将三十万两银子花在了上面。

    杨家做为太原府的中等世家,这笔钱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加上去年因为时间的关系无法顺利回血,他们一定会迫切地希望今年能一个翻身仗。

    如此一来,常平山煤矿的消息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种刺激,在他们原本就紧绷的神经上狠狠的戳了那么一下。

    但还不够,中间还缺了一环。

    杨家明显是被人利用了,那个故意将消息泄露的人才是她要找的!

    在宫大人重重封锁之下,还能取得消息的人,除了林昭然不作他想。并且她还放出如此超前的消息,现在大梁对于煤矿方面的利用还是不高,她却能准确地出在几方面的利用,就足够她暴露的了。

    至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昭然的思维方式也很好理解,理一理这段时间发生在她身上的变故大概就能知道了。

    “林昭然和谢洲解除婚约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得不嫁给竟陵王或者加重了嫁给竟陵王的筹码?”林蔚然问。

    她的问题如此跳跃,让宫令箴一时愣住了。

    林蔚然觉得,如果真的只是谢家介意林昭然与萧子琅过往从密,如果没有逾越的地方的话,解释清楚应该可以的吧?

    当时的林昭然明显是不想解除婚约的,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她后来愿意了呢?毕竟与谢洲成亲,是触手可及的荣华顺遂的一生,是个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择吧?一条未知的路会比康庄大道有吸引力吗?不见得,偏偏林昭然最后却选择了一条未知的路,林蔚然总觉得这里面的原因很关键。

    林昭然是一个很依赖过往的记忆的人,这样的她会摒弃自己的优势而去选择求知?不可能的。

    之前她不想探究,完全是不想与林昭然纠缠,想着各过各的,挺好。

    但显然对方不是这样想的,那就面对吧,

    面对的第一步自然就是知己知彼了。

    宫令箴默默地看着她,她的话真是一针见血,“萧子琅给林昭然下药了,醉魂媚。”

    闻言,林蔚然吃了一惊,她能,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吗?

    当初原主被她与林二婶张氏所设计,稀里糊涂地给南阳侯府的客人下药,以致失身。原主当初更多的只是想做做样子,但林昭然和林二婶换了药,让原主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幸亏当初阴差阳错是宫大人喝了那加料的茶,如果是廖翌沣,那她要哭死过去。

    如果是这样,就完全得通了。

    林昭然应该是将所有的账都算到了她头上。最开始的时候,在虢国大长公主府,她都认为是自己告的密。

    林昭然那样的人,一定是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的,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一定认为自己就是造成她不得不嫁给竟陵王的罪魁祸首,可她也不想想,最开始的时候又不是她逼着她去跟竟陵王认识的。

    这局一看就知道是竟陵王所设,偏偏林昭然像瞎了一样,对这事实视而不见,硬要将它赖在她身上。

    还有她肩膀上扛着的脑袋应该是颗装饰品。

    林蔚然气闷的是,林昭然倚仗着觉醒的两世记忆,能给她添堵的事,她一定会忍不住出手的。

    林昭然只管一心放火撩拨,是真没有考虑到林家这边人的死活,真是好狠的心。

    还有宫大人,这次应该也是被她连累了。

    这些人怎么就死盯着她和她家宫大人了呢?林昭然如此,萧子琅也是如此。

    他的政绩,不是被林昭然偷了,就是被她转手给卖了。

    实在是可恨!

    林蔚然发现自己还是太心慈手软了,自成亲之后,被动了很多,已经没有当初引诱以及算计杨家时的锐气。意识到这点,她不由得整颗心一凛。

    林蔚然一抬眼,发现宫大人也陷入了深深的不解与思索中,整个人有些心事重重。

    林蔚然看着不由得有些心疼,她能理解他的感受和困扰,他不想怀疑心腹。能作为第一批人进入常平山的,估计都是他的心腹或者信任的人,比如暗一之类的,或者那些能人异士,也是他花了时间长期地培养出来的。他不想怀疑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却又不解消息如何走漏的。

    她暗暗下了一个决定,她不能让怀疑毁了他,不能让他变成一个多疑的人。否则疑神疑鬼的,极容易毁掉一个人,特别是上位者,怀疑,太容易与下属离心了。

    “你还在想那泄露消息的人?”林蔚然握住他的手。

    “难道你不想吗?你应该能看出来杨家不过是他们想借用来对付咱们的一把刀而已。”

    “你别想了,这泄露消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竟陵王妃林昭然!你查到的消息里,是不是有竟陵王府留下的蛛丝马迹?”

    宫令箴想了想,确实有,可是林昭然是怎么知道的?

    “她身上有古怪,好像能未卜先知。”觉醒两世记忆,对一些大事件有印象,应该算是未卜先知吧?林蔚然想。

    闻言,宫令箴吃了一惊,竟是这样吗?

    宫令箴很快就平复下来,他之前一直为寻不到消息因何泄露而困扰,现在知道症结所在就好了。

    至于那些人,他不去抢人家的功绩就算好的了,他盘里的菜,别人想分一杯羹?那得看他的心情。

    林蔚然又声地问他,“夫君,竟陵王好不好弄?”真想弄林昭然的话,她也得考虑她家宫大人杠没杠得过竟陵王啊。

    宫令箴看她,“你应该知道竟陵王的由来,当初萧怀闵在先帝起兵之后,随后起兵,下南方近一半的国土,与先帝汇聚于长安。当时萧怀闵与先帝几乎平分秋色,几乎两人都是有资格登顶的。只是萧怀闵因年事已高和战伤,又面对着老虞国公爷联合着的众多世家的压力,被迫退让然后奉先帝为皇。然后得封异姓王,赐封地,享俸禄食邑,世袭五世始降爵。先帝曾有言,要优厚这些当年天下的臣子。当今皇上登基时亦过,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总而言之,想要除掉竟陵王,并不容易。

    林蔚然深吸一口气,“那就先解决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