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竹马为夫 > 第27章 惊懒十六 我会对你很好的
    榆林巷。

    陆宜祯方下马车, 还没站稳脚跟,忽有一道身影走到了她的前头来。

    她定睛一瞧,来人居然是隋家老太太房里的姚嬷嬷。

    “陆姑娘, 才下学呢?”

    陆宜祯半是惊讶、半是敬重地俯了俯身:“是的。不知嬷嬷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姚嬷嬷笑道,“只不过我家老太太想见见姑娘罢了, 姑娘现下可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没有的。我这就同你过去。”

    与家中女使交代了几句,陆宜祯便提着裙摆跟上姚嬷嬷, 往榆林巷另一边、靖国公府的位置走去。

    她心里头颇有点鼓。

    隋家老太太以往可从未要求过单独见她, 这次把她叫过去, 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昨日、她在堂上公然扫了靖国公夫妇颜面的事。

    一想到老太太那极重规矩的性子, 陆宜祯便脸色发苦。

    做什么逞英雄?

    这下好了罢, 招惹了家中大的,家中顶顶大的要来问罪了。

    但若真要后悔, 却也谈不上。

    陆宜祯心想,世子那样好, 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个把脏水往他身上泼呢?

    只是昨日的行事实在有些鲁莽,倘使她当时能想到更好的解决法子, 也不至于得罪了人去。

    是以今日挨骂还是挨罚, 她都认了。

    兴许是瞧出了她心有不安,姚嬷嬷一面领着她进门、一面宽解道:

    “陆姑娘不必紧张, 我家老太太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别看她平日里时常板着张脸, 实则赏罚分明、心里跟明镜似的,我们这些下人,都很是敬佩她。”

    陆宜祯矜持地颔首:“我省得。”

    姚嬷嬷笑了笑:“不,我看姑娘还是不太省得。”

    她左右一望, 见周围清净,回头低声道:“眼见这四下无人,我也不妨同姑娘透个底儿:昨儿个,府里的主君主母失仪失到内官跟前去了,因着这桩丑事,老太太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姑娘你当日那一席话,我家老太太也听了,她却很是宽慰呢。”

    “宽……宽慰?”

    怎么会?

    陆宜祯略显愕然,正要再开口问问多的,前方的姚嬷嬷倏地停下了步子,让开身。

    “姑娘,这就到了。”

    抬头一看,古朴风雅的院子已然横立在眼前。

    “老太太正在屋中候着你呢,请进罢。”

    ……

    主屋内的木桌旁,只坐着隋家老太太一个人。偌大的室内,连个倒茶的女使都没留。

    陆宜祯跨过门槛,不由得四周量了一眼,但她很快收回目光,端端方方地朝前请了个安。

    “来了,坐罢,不用拘谨。”

    隋老太太和蔼地给她指了指身旁的梨木椅子。

    陆宜祯慢吞吞地坐了过去,抬眸看了看对面的人,只见隋老太太正微微笑地望着她,面上慈和的神情不由让她想起了远在扬州的外祖母来。

    “这是刚叫厨房送来的莲子羹,解暑的,你尝尝看。”

    隋老太太将手边的瓷蛊轻轻地推给她。

    陆宜祯连忙接过,道了句谢。

    揭开盖子,清甜的香气立即飘散四溢,她拾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口中。但具体的滋味如何,她一概没有心思细细品味了,因为老太太也在这时开了声:

    “我知道,我这么贸然使人请你过来,你必定是满脑门子疑惑。可我也实在等不及多捱上一日了,所以还请你见谅。”

    陆宜祯赶紧摆手:“哪里的话,老太太您要见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老太太笑着,也不拆穿她的话。

    “我今日请你来,首要之事,便是替我家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向你道个歉。昨日他们的失仪,我已训斥过了,他们心里拎不清,我老婆子可看得明白,如若当时不是你及时阻止了事端,他们恐还要在内官面前丢更大的人。”

    陆宜祯没料到老太太一开口就是这番话,有些受宠若惊:“老太太您别这么,我还觉着我行事太过冒失了呢,要是当时能想个两全的办法,兴许会更好的。”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隋老太太欣慰道,“你也不要怪我道歉还不亲自登门,只是考虑到你约莫也是不想让家里人晓得这桩事情,再一个,也是我老婆子的私心,不想把事情闹大了。”

    “我不会怪您的,您考虑得比我要周到多了。”

    “好,好孩子。”老太太执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只可惜我膝下无女,孙子辈的那两个,也全是男丁,倒真羡慕你母亲能有你这么一个贴心的姑娘。”

    陆宜祯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回想起老太太最初的话:“您首要之事……那是不是,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

    隋老太太闻言,不禁失笑出声:“你这话一出口,我便晓得像了。”

    “像?像什么?”

    “像意哥儿。”老太太道,“那孩子,就是从机敏伶俐得不像话,甭管你藏着几层意思,摆到他跟前来,全是跳蚤练功——把戏。你这戏唱不唱得下去,端看他想不想戳穿你。”

    到这个,陆宜祯深有体会地点点头:“他现在也这样呢。我只要往他跟前一站,便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隋老太太抚了抚她的掌心:“他肯戳穿你,明他不会瞒着你事情,这是喜欢你喜欢得紧呢。”

    陆宜祯似是被滚水烫了一下,下意识缩回了自己的手,耳根也漫上红晕:

    “老,老太太!”

    她磕磕巴巴地:“意哥哥,意哥哥他,他把我当成妹妹的……”

    老太太淡然地“嗯”了一声,目色含笑地瞧她:“我的就是对妹妹的喜欢。”

    “……”

    只脑中略微茫然一瞬,陆宜祯回过魂时,简直恨不得地上能裂出一条缝儿来。

    她做什么要慌乱呢?这不是不自招、又是什么?又是什么!

    如隋老太太那般灵醒的人,会不会已经瞧出什么来了?

    她会不会觉得……

    陆宜祯坐立不安地绞紧手中袖子,最后还是没忍住,偷偷地抬眉望了眼对面的老太太。

    只见后者正一脸镇定从容地啖着茶。

    还好,还好。

    ……罢?

    “我家中的糊涂情况,想来你这几年已看得明白。”

    老太太放下茶盏,继续低语慢言地道:“这些事起来,也有我早年间的过错。意哥儿生在这高墙之中,也着实是苦了他。如今能有你这么一个平辈不计较得失,陪伴在他身边,叫他重拾点少年心性,我看在眼里是很欢喜的。”

    “意哥儿的防备心重,你又是个年纪于他的,很多事情,想必他不会亲自开口和你。我也明白,他养成这万事都藏在心底的性子,实则与早些年的经历脱不开干系,但我实在没有脸面叫他改,只能这几年,眼见着他身边的同学好友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个肯真正交心的。”

    “而今见到了你,我这心哪,才放下几分。”

    隋老太太话到此处,目有哀色。

    “意哥儿天资聪慧,年少时,最是落拓肆意不过,论文武、论样貌,他也是赵京里人人称道的。你必定好奇,他今时今日,怎么就成了市井口里的‘纨绔’?”

    老太太的一席话,正是到了陆宜祯的心坎上。

    这个疑问,从她初初在明景楼里遇见世子时,就埋下了。可这几年她无论怎么观察、思索,都得不出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见姑娘矜重地点了头,隋老太太才缓声道:“其实京中的流言,我也略略听过几嘴,大都是意哥儿因逢亡母之变,才一夜之间改了性情的。更有些人,还拿他与史书中有相似经历的人来作比,以为失母虽为不幸,但更应发奋,以告慰亡母在天之灵,可他们又怎么知道——”

    “他十一岁那夜,是亲眼看着他母亲从楼台上坠下的!”

    “他才那么一丁点,还是该在母亲怀里撒野的年纪,便,便……”

    老太太湿红了眼眶,有些喘不上气。

    陆宜祯见状,也顾不上震惊难受了,连忙起身上前,搀住她,想着母亲昔时为自己顺气的模样,抬手抚上老太太的背:“您别话了,快歇歇。”

    好半晌,老太太才缓过了气。

    “世人皆知他后来生了一场怪病……其实那并不对,那只是我放出去的风声。意哥儿生的,并不是什么怪病。他是被魇着了,生了心病。”

    老太太满面悲痛:“自那夜过后,他便畏惧重响、也见不得红色。未免惊着他使病情加重,出事后的那段时间,府里人一概换了素净衣裳,女使们连洒扫收拾,也要尽力避免弄出大动静。他成日成日地发烧、梦魇,我都要以为他捱不过去了。”

    “可还好意哥儿他争气,从兖州回来后,竟迫着自己听声响、逼着自己见红色,如此日夜折磨、煎熬,他这病才慢慢有了起色,最后居然恢复得与常人无异了。”

    “……他是个对自己都能下狠手的孩子。”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浑浑噩噩地成了纨绔呢?

    陆宜祯的心绪一时饱胀而酸涩,好似浑身上下正在被千万根看不见的绵密的细线、毫无规律地收裹着。

    她蓦然想到,自己三年前曾无心中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人无疵,不可与交。”

    当时隋意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这话极对。

    那若是有人早早地明白这个道理,为了掩饰,而故意生了瑕疵呢?

    靖国公府的隋燕氏有一亲生子,隋家二郎。纵使她这继母做得再无可挑剔,但难保心中不会有别的念头。

    为了令她大意也好,为了保全自身也罢……生“疵”都不失为一个上上之选。

    这是十一岁的隋意想出来的办法。

    过惯了和顺日子的陆家姑娘,在骤然想通这点后,心尖仿佛被蜂子蛰了一口。

    又痒又疼。

    隋老太太将她拉到身前来,语气温善。

    “原本这些内宅中的阴私事,我是不该拿到明面上来的。可我有私念。这么多年了,我也希望有个人和我一样,多多顾着意哥儿,陪着他、伴着他,若是能叫他敞露心怀,那便是最最好的事情了。”

    “老太太,我……”

    “会努力的”几个字还未出口,廊间檐下的姚嬷嬷乍然扣响了门。

    “老太太,世子听了您请陆家姑娘来府里,也要来凑凑热闹呢,现下就候在院子外头。”

    世子来了?

    陆宜祯不由自主地便想往外张望,只是一转头看见虚掩的屋门,这才想起来,自己并瞧不清楚院子里的景象。

    隋老太太笑道:“他倒是看得紧,生恐你在我老婆子这儿受委屈呢。”

    陆宜祯赧然地垂下了眼,只是这回她吸取了教训,不敢再胡乱开口。

    “行了,我知你的心思也不在这儿了,你且去罢。”

    得了老太太准允,陆宜祯欢欢喜喜地朝她行过一礼,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转身跑了出门。

    甫一出院子,未来得及刹住脚,忽地迎面撞上去一道人影。

    陆宜祯被磕得鼻尖儿生痛,身子也同时晃了晃,就要往后栽,幸而就在此刻,一只手把她捞了回来。

    “祯儿妹妹今日怎的这般莽撞?”

    姑娘站定,捂着鼻子抬头一瞧,稳住她的人可不正是隋世子?

    明亮的日色下,少年人唇红齿白,眼瞳乌亮,还温温地笑着,正生得一副她最喜欢的模样。

    半天没等来回应,少年若有所思,望向姑娘被掩住的下半张脸,语气更温和几分:

    “是撞疼了吗?”

    这样好的世子……

    陆家姑娘的心里头瞬时柔软得不像话,她一手抓住他的袖摆,在少年略显讶异的神色中,直视他的眼眸,认真地承诺:

    “意哥哥,我会对你很好的。”

    ……

    “老太太。”

    姚嬷嬷走进屋中,端详着屋子主人的脸色:“话可都完了?”

    隋老太太微微颔首,眼中浮了点笑意:“她同意哥儿见着面了?”

    姚嬷嬷:“见着了,也不知两个人了些什么,您可没瞧见世子那表情呢,一愣一愣的。我还差点以为是自个儿看错了。”

    “陆家这姑娘呀,心思纯净,藏不住事情——这也正是意哥儿最缺的东西。”隋老太太满面慰色,道,“他们两个,我瞧着,是好的。”

    “可奴婢瞧着,世子好像对这事毫不知情呢。”

    姚嬷嬷一顿:“而且陆家姑娘年纪还,再过几年,许是,念头又变了。”

    “这确实不好。但意哥儿,我看着他长大,他的性子,我是了解的。”

    老太太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

    “毕竟他现在年纪也不大,又对陆家姑娘没什么戒心,更何况他也从未往那方面想过……等他再大几岁,回过味儿来了,你且再看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