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竹马为夫 > 第34章 猗猗第四 他是伪君子,我也是真小人……
    翌日一大早, 陆宜祯便从榻上爬起来,催着宝蔻从箱子里挑了身姜黄色的袄裙,又给自己梳了个漂亮的流苏髻。

    辰时正, 隋意向老太太问过安后,便到东厢房,带她去书院膳堂尝鲜。

    正值学生们用膳的高峰, 陆宜祯随世子才走到门口,便已感受到了一阵热浪。

    有急匆匆赶着上课的学生们跑着越过他们冲入膳堂, 也有吃饱餍足的学生们勾肩搭背地走出门槛。

    但来去的男学生们, 无不是对这与书院格格不入的一幕投去了注目。

    俏生生的姑娘, 放在和尚庙里跟块儿肉似的, 多新奇?

    隋意欲跨上台阶的脚步顿了顿, 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默不作声地把姑娘往身后藏了藏。

    “意哥哥, 为什么不走了?”

    “……”

    “我忽然想起来。”隋意转身,对姑娘温和地, “这膳堂里的饭菜盐放得多,并不合祯儿妹妹的口味, 不如还是我叫厮下山买点儿清淡的吃食回来。祯儿妹妹以为呢?”

    姑娘一向很听他的话, 闻言只是点点头。

    “好呀,我正好也不是很饿。”

    从膳堂折出来, 窥看的视线总算减了不少。

    隋意专门拣了几条不太碰得上人的清净路,领着姑娘闲步其中。

    只是这样的路途, 能看的风景毕竟有限,陆宜祯走了没一会儿,便觉得不对劲了:“意哥哥,为什么不去那边的藏书楼?”

    隋意侧眼, 望向身边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

    鹅蛋脸颊匀称又讨喜,杏眼儿更是水润有神,漂亮舒服得叫人移不开眼。

    她已经长大了,总要成婚嫁人的,何况外貌、性子、家世,样样数来,都好得不得了,身边有许多窥伺爱慕的男子并不算奇怪。

    只是。

    隋意的心头微微泛起了一股不适感。

    也许因为是亲手照顾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如珠如宝,他并不那么放心把她交入别人手里。姑娘那样的干净柔软,被人骗了、欺负了该如何是好?

    “……意哥哥?”

    姑娘轻唤的声音钻入耳中,隋意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失神了。

    他静默片刻,弯了弯眼,对她:“祯儿妹妹,那些楼宇并没什么可看的,我知道这奉山近山顶有一处地方,栽满了桃花。”

    陆宜祯确实对花草更感兴趣些,不疑有他,高兴道:“那我们赶快过去罢!”

    隋意便领着姑娘,一前一后,攀上了去山顶的石阶。

    一路走走停停,到后来,姑娘浑身都出了一身薄汗,脸颊颜色也比寻常更红润了些,竟比桃花还要更惹眼。

    她气喘吁吁地抓住前方人的袖摆:“意哥哥,我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呀?”

    隋意轻笑着将她搀住。

    姑娘浑身都热乎乎地,即算是隔了一层单衣,他也能感觉到手心里暖热的温度。

    “累坏了?”

    “嗯。”

    “还有约莫一百来阶石梯,祯儿妹妹可还坚持得住?”

    一百来阶……

    陆宜祯回头望了眼脚下不见尽头的登山路,又仰头看了看搀她之人含笑的眼,心道离那桃林也不远了,可不能前功尽弃。

    于是咬牙点头:“可以的!”

    隋意并不意外,温声道:“那好,我们走慢一点,我扶着祯儿妹妹上去。”

    一百多阶的石梯,两个人当真走得很慢很慢。

    初初被世子握住手臂的一点羞赧,在漫长的山风吹拂中消散了踪影,只余下满身的惬意舒适。

    陆宜祯心想,这条路如果能一直一直走下去,那该多好呀。

    但路总有尽头。

    “到了。”隋意缓缓地抽回手,叮嘱道,“祯儿妹妹随我来,一定要时时注意脚下。”

    见姑娘点着脑袋应下了,他这才偏身拨开枝杈,探进了阶梯旁茂盛的树林子中。

    这山顶的桃林兴许是没被多少人发现过,入林的一路,居然连个像样的落脚地都找不到,若非有隋意在前方开道,姑娘是不可能知道该怎么行进的。

    没过一会儿,前头领路的人的脚步突然顿住。

    陆宜祯也跟着停了下来,略含憧憬地问:“意哥哥,看见桃花儿了吗?”

    隋世子转过身子。

    “祯儿妹妹……”他沉吟着,,“今日,我们恐怕是看不到桃花了。”

    “为什么?”

    隋意稍稍让开身。

    姑娘扒着他的左臂,探头往前一瞧,眼前的桃树林子光秃秃、灰扑扑地,只有少数的枝头挂着浅红色的花苞。

    显然是还没到开花的时间。

    “大约再晚几天过来,林子里的桃花才会开。”隋意问,“到那时,祯儿妹妹可还愿意陪我再爬一趟石梯?”

    姑娘毫不犹豫答道:“愿意的。”

    ……

    傍晚时分,陆宜祯坐在东厢房内的窗边揉腿。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悄声的叫唤。

    叫的是“仙子”。

    陆宜祯对这个称呼尤其敏感,眉头一蹙,伸手便阖上了窗子。

    正要舒口气,窗板又“笃笃”地被轻扣响。

    “陆姑娘。”

    窗外之人改换了个正经称呼,低声道:“昨日骗你之事,真是对不住,我已经深刻认识到错误了。”

    这一反常态的道歉,倒是叫屋里的姑娘懵了懵。

    她没开声,窗外人以为她是不想原谅:“真的,是真的。你可不知道,你那位哥哥用尽了手段,不仅叫夫子搜走了我一包袱的钱,还害我留堂被罚抄书到现在!”

    “这,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做错事了就该受罚。姑娘想,这很公平。

    “这怎么能没关系?”窗外人道,“你可知我今日罚抄,抄的是什么书?”

    “……是什么?”

    “是《女诫》!”

    姑娘“噗嗤”笑出声。

    窗外人听到她的笑,声音又轻几分:“,陆姑娘,我是真真知道错了。”

    “那好罢,我原谅你了。”

    “我就知道,陆姑娘你大人有大量。”

    窗外之人话音顿了顿,接着:“既然我们已经冰释前嫌,如若你不嫌弃,我请你吃顿烤山鸡去,如何?”

    “烤山鸡?”

    “对,不去饭馆子,就在后山自己猎、自己烤。”

    这是话本子里才有的东西。

    姑娘有些意动,伸手欲开窗,又把手缩了回来。如果和他单独去,会不会不太好呀?

    窗外之人似乎摸透了她的想法,合时道:“不只有我,还有肉包子他们,肉包子你也见过的;也不是只有男子,还有膳堂的厨娘。”

    陆宜祯将手搭在窗框上,抿着唇,纠结得不行。

    “还有呀,陆姑娘,若是你能来,我们必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几年,你家哥哥在奉山都做了些什么吗?比如……有没有哪个女子与他走得特别近?”

    “啪嗒”一声。

    窗子开了。

    姑娘秀丽的脸蛋冒出来。

    “我要带着我家的女使和厮一起。”

    ……

    落日西沉。

    奉山书院的后山燃起了两丛篝火。

    陆宜祯跟书院今夜出来野猎的一群人围坐在篝火边,离她最近的是书院里的厨娘,唤作“迎香”。

    萧还慎和肉包子猜拳输了,二人去河边清洗猎来的两只山鸡。

    “陆姑娘,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迎香凑近她,问道,“平日里你用的都是什么香料呀?”

    被人靠得这样近,陆宜祯略显拘束,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也许是衣衫上的熏香罢,我也不晓得,待会儿我替你去问问我家的女使。”

    “你脾气真好,我还以为富贵人家的姐都是用下巴看人的呢。”

    “原来话本子里是这样写的?”

    迎香扑哧笑道:“我可没时间看那些玩意儿发日子。是亲眼见过。你不知道,有一年我们书院里一个富贵哥儿的妹妹过来了,那神情姿态,活像一只斗鸡呢!”

    她话到这里,想到什么:“不过,我听他们,你好像不是隋世子的亲妹妹?”

    陆宜祯犹豫地点了点头。

    迎香啧啧感叹:“果然,我就你们两个身上并没有相似的地方。”

    “也有的。”陆宜祯道,“你我脾气好,可我哥哥的脾气比我更好。他从来没有对我生过气。”

    迎香诧异地看她,那眼神好似在,“我们认识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我……哪里错了吗?”

    迎香迟滞地摇摇头:“也许,也许他对你比较不同罢。”沉默了会儿,“但是这两年在我们书院,如萧还慎他们,就比较与你哥哥不对付。”

    “为什么会这样?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这并没有。至少我是从没听过的。”

    脚边的枯枝“噼啪”炸出了火星子。

    “不过我猜……”迎香,“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身世。”

    意哥哥的身世?

    陆宜祯心想,他除了是靖国公府的世子,还有别的么?

    “隋世子是高门显户里出来的,看不惯市井无赖的做派;萧还慎从跟着酒鬼父亲,吃百家饭长大,也看不惯世家公子的做派。所以这二人一遇上,就‘砰’地,炸了。”

    陆宜祯略微一思索,不太能认同:“我哥哥并不是这种,这种对家世出身有成见的人。”

    也就在此时,面前的篝火被风带得一动,身后萧还慎的哼笑也飘然而来。

    “仙子想要知道这些事,直接问我不是更清楚?”

    迎香倒“嘶”一声,偷闲话的尴尬感蔓延全身,兔子似的蹦起来,拍拍屁股奔到另一笼篝火后头去了。

    徒留陆宜祯独坐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我并不是有意背着你这些话的,只是有些好奇。”

    姑娘眼睁睁看着手提山鸡的人绕到她身侧坐下,拘谨得头发丝儿都僵硬了。

    “如果冒犯到了你,那我同你道歉。”

    “倒是极少会有人与我冒犯。”萧还慎利落地把半只鸡穿上木棍子,伸到了篝火边烤炙,“不过你放心好了,你这几句话的火候差了点儿,并不能冒犯到我。”

    这个人……

    为什么总是能把话得这样可恶?

    明明是一句好话。

    “方才迎香到哪儿了?”

    萧还慎一面烤着山鸡,一面道。

    “唔,对了,我是有一个酒鬼父亲,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了,我不能依靠他们,幼时靠着邻里乡亲的接济度日,长大了点,就在市井里跟一群泼皮无赖混迹,总算还是活了下来,有口饭吃。”

    “入过几天狱,也卖过身契,亏得山长善心,用八贯钱将我买了回来。”

    “我不晓得你哥哥曾经遇到过什么,不过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与我很像。并且我们都是对方所讨厌的样子。”

    “他给自己戴了副面具,我却给自己撕掉面皮。他是伪君子,我也是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