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走……”

    虚弱的声音好似一阵微弱的风,随时会消散在这冰天雪地当中。

    沈长越的手在颤抖,他死死抱住怀里的人,嘴唇翕动片刻,好像终于找到了发音的开关:“好、好、我带你走,我们这就走……”

    他把下颌抵在青年的发顶,好像终于有了一丝力气,提起周身所有灵气,勉强支撑着自己将遍体鳞伤的人背在背上快速朝外掠去。

    走……

    一直发着愣的黑袍人像是被这个字重新拨动了某个开关,藏在斗篷下的眼一瞬充血通红,整个人宛如野兽一般踉踉跄跄的站起,他心口还有一个大洞在往外喷血,他却已经完全顾不得,整个人趋于疯狂。

    “走?!你休想带他走——”

    他还要再追,灵力没有提起来,一口血已经率先喷了出来,澹台明月终于忍不住上前抱住他的手臂,向他背后注入一阵温和的灵力。

    “轩辕,别追了,你已经被心魔侵入……”

    黑袍人已经仿若魔怔一般,完全听不进去身侧女子在什么,只是疯狂想追上去拦住那个畜生——

    沈长越一身血口,怀抱着一个只剩下骨架的轩辕罹,被心口破损了一个大洞的黑袍人拦路挡住,那人身上的斗篷在大风里猎猎杨起,状似疯狂的拦在了必经之路上。

    还能走得掉吗,沈长越的手忍不住搂紧背上的人,却只摸到了一手血水。

    轩辕罹被他背在背上,涣散的目光艰难凝聚,身后冰川即将陷落,那黑袍人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依然挡在唯一的出口。

    轩辕罹黑洞洞的眼几乎能透过数道遮蔽看透那黑袍,嘴唇颤抖着微微开合,无言的恨意浸透了怨憎的眼,似乎是在些什么,却太虚弱了只能落进风里。

    右眼上燃烧出漆黑的带着血色的火焰,下一刻那只骷髅一般的手隔着数丈之远轰然一掌拍在了黑袍人身上,那人竟躲闪不及,被强弩之末的人一掌拍开。

    猎猎黑袍在风中掀起,沈长越正要去看那黑袍人的真容,背上的人已经颤抖的搂住了他的脖颈,微弱的气息喷洒在他脖颈,好似已经只剩下了一口气:“走……”

    身长越心脏仿佛被什么揪住,当下什么也管不得,只想带着他快走。

    背着骷髅一般的青年飞快消失在视线里,冰川即将崩塌,冰山摇摇欲坠,黑袍人目眦欲裂的看着那个身影摇摇晃晃的消失在视线深处,五指竟硬生生抓入了冰层。

    “不……”

    那个口型,他看清楚了。

    他的是,挡我者死。

    再受重创的灵海在飞速流逝灵气,将倾的冰川带来呼啸的长风,终于掀起了黑袍人的斗篷,那张脸五官深刻俊逸世所罕见,此刻却被不可置信的疯狂和扭曲布满,终于在某一刻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如果沈长越在他必然能认得出,这张脸,分明跟轩辕罹别无二致。

    只是轩辕罹多了几分阴郁,这张脸较于轩辕罹少了几分戾气,显得更意气风发,自然,现在肯定是看不出来什么了。

    他不甘心还要再追,终于被柔软玉手封住了灵识:“轩辕,你冷静一下,不要为心魔所侵……”

    身体倒入一片温软当中,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眼中最后所见是倾塌的冰川和飞舞的风雪,遍体鳞伤的青年抱住的一身血迹的青年,再也没有回头。

    ……

    在冰川倾倒的最后一瞬,沈长越终于带着轩辕罹逃了出来。

    龙骨消失整个苍梧之渊都会重族,地貌或许会在短时间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岳学姐罗将他们已经分散逃开,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火云……

    沈长越低下头,一块布满了血迹的蛇形结晶挂在了他腰间。

    火云对抗上的是一位颇有手段的凝神镜后期高手,一个凝神期的弟子竟然将造化镜的火云逼到绝镜,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现在也想不到什么,火云看样子伤及根本,没有一段时间养伤是好不了的,沈长越喘过一口气,低声道:“你放心,我会找到让你恢复的灵药。”

    沾满血迹的蛇形石头发出一丝虚弱的光芒,用最后能动弹的蛇尾艰难的蹭了蹭轩辕罹的腿,便彻底暗淡无光,缩进了储物玉里。

    火云和轩辕还要靠他,他现在不能死,沈长越咬牙提起灵力朝外掠去,终于穿过万兽森林和斩幻沙漠来到出口,远远就看见无数白袍弟子严阵以待,守在出口。

    不,出不去,出不去——

    现在还能去哪里?

    菩提树、对,菩提树,那只金乌那么亲近轩辕——

    沈长越硬生生刹住方向,调换步伐往另一边飞快掠去,菩提树乃是万年神树,肯定有办法,肯定有办法……

    菩提树下金乌盘旋不让任何人族靠近,却在某一刻嗅到了格外熟悉的气息,飞下神树之时只看见两个一身是伤的人影。

    “唳——”

    神鸟展翅驮伏着两个青年直上云天,沈长越怀抱着闭目的青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幸好,上苍眷顾,他们逃出来了,谁都没有死。

    金乌将他们放在湖心的岛上,踌躇片刻终于展翅飞走,不久后口衔一个碧绿色灵果出现,将之捣碎洒在了轩辕罹身上。

    菩提果数千年一结果,乃是天地神物,寻常人一生难得一见,此刻被如此不珍惜的洒在人身上,一直昏迷的人终于勉强有了动静。

    “轩辕,怎么样,还好吗?”

    仅剩一只的眼眸闪着某种火焰,从睁开的那一刻起就炽热起来,仅仅只是落在人身上就仿佛能将人硬生生烫出一个洞来。

    涣散的目光终于重新凝聚,他伸出那只伤痕累累的手,金乌看着他的眼神瑟缩了一下,明显感知到了什么,虽然心痛但仍然利索的从金羽里抖落出一个菩提果。

    碧色的灵果落在青年掌心,天地灵物也好似有感知一般不敢逃跑。

    “你拿去……”他的每一个字都显得十分费力,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一般。

    菩提果被掷到沈长越手中,沈长越正准备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人,轩辕罹已经率先一步退开了,蜷曲的不自然地缩回破烂的衣袖。

    “别碰……”炽热的火焰自骨骼肌肤处涌来,烧得人声音都愈发沙哑,轩辕罹勉力支撑住自己不至于倒下,艰难的往后退了两步。

    “别跟过来……”喉咙滚动,他近乎凶狠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只是眼里已经不剩下几分凶意,只有骇人的急躁,他踉踉跄跄的往后退走几步,闪身进了菩提树下的树洞当中。

    步伐慌乱的可怕,隐隐能看见伤口处四溢的黑炎。

    “轩辕——”沈长越整个人都是一愣。

    金乌化出一个金色的虚影在湖心岛落定,眼神凝重:“我会为你们守住菩提树不会放任何人进来,龙子应该是要脱虺化蛟了,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安心吸收菩提果就好。”

    脱虺化蛟——

    沈长越瞳孔骤然一缩,上一次化虺千刀万剐,金乌还没起飞便听见那个人族已经踉跄着跟了上去,他不由愕然一瞬,连忙厉喝道:“放肆!贸然闯入必死无疑!”

    然而那个人族已经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

    龙族化蛟会失去理智,疯狂绞杀周围一切,更何况龙子现在状态如此之差,能不能——呸,龙子应万年气运而生,必然不可能出事,眼下他只能守好此处,不让任何人扰龙子化蛟。

    ——至于那个人族,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菩提树下的树洞一片漆黑,连外间模糊的血光都无法照进来半分,浑浊的空气里只能听见压抑的喘息声和什么东西爆裂的恐怖声响,沈长越已经将菩提果碎化为精纯的灵力吸入体内,此刻才终于止住浑身鲜血,有余力向前。

    他越走越深,终于在某一刻感受到自己靠近了这个洞里唯一的活物,他来不及上去黑暗里骤然有一只滚烫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滚,出去——”

    浓重的呼吸在耳侧,哪怕是黑暗中沈长越也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急促,像是蛰伏的野兽露出了獠牙。

    那只手想推开他,却被他死死抓住,继而顺着那热度死死抱住了缩在其中的人,他想什么,火烧到了嗓子眼,却只能红着眼眶喊处他的名字:“轩辕——”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什么,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义无反顾的就冲了进来,这明显不是明智之举,可所谓涅槃,他确实是怕了,他怕他晚一刻进来就只能看见一堆白骨。

    就跟上一次一样。

    触手都是温热黏腻的血肉,他终于知道刚刚那恐怖的声响是什么,轩辕罹身上都是脓疱和腐烂炸裂的毒液,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他只是抱着他,毒液沾染到手指都传来钻心的疼。

    刚刚被菩提果修复了一些的皮肉已经再次炸裂腐烂。

    “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我身上还有三种世间剧毒,再多一种也没事,”沈长越不放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把轩辕罹死死抱在怀里,比起在外面生不如死的等待,他宁愿和轩辕罹一起经历这种痛苦,他甚至还黑暗里勉强挑起一丝笑意,“我在这儿陪着你……”

    同生同死。

    他只是被轩辕的血沾上就痛的钻心噬骨,轩辕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他根本无法想象。

    “我会化成原型,脱皮,褪骨,化形,重塑肉身……你也不怕吗?”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咬牙切齿,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恶念。

    他想让这个人走吗?不,他恨不得把蛇牙嵌入他的脖颈,用蛇尾狠狠困住他不让他逃走,把他困在自己的领域里一刻也不让其实逃脱,可是不行,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准什么时候会彻底发狂……

    他一边赶着人走,一边却还是不自觉的攥紧这个人的衣袖,生怕他走。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那半截龙髓,竟然跟他丝毫不相融,竟然和他不相融,不仅不相融,在轩辕玄身上就是天材地宝,在他体内竟然就是世间剧毒,每一分精纯龙血都蕴含着这世间最为凶悍霸道的魔龙毒。

    他的母亲,即便死了,也不愿意让他得到丝毫传承。

    可他偏要!

    “不怕。”

    听见声音的刹那,他终于放纵自己的恶念,眼底疯狂骤起,用蛇牙狠狠咬住了猎物的咽喉,既然不怕那就陪着他一起死吧,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他神智尽失涅槃失败,会彻底死去,那么在死之时能够有人陪着他,总不失为一件好事,他要带着沈长越一起走。

    沈长越猝然抓紧他的胳膊又慢慢放松下来,只是环抱住他,任凭他咬。

    ——好似生怕抓疼了他一般。

    不多时怀里的人就已经褪去了人的皮囊,细密的蛇鳞覆盖了整个身躯,很快炽热的肌肤和骨骼都变得一片冰冷,浑身冰凉的巨蛇将沈长越整个人都缠绕起来,蛇头阴森的在脖颈的伤口处舔舐,蛇鳞摩擦着他身上伤口,缓缓收紧。

    轩辕罹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眼前不断变幻,一会儿是草长莺飞的古墓后山,一会儿是笑颜如花的美貌女子,他们都言笑晏晏,下一刻就伸出手要将他置之死地。

    胸口是一个偌大的洞,右腿已经没有了,他马上就要跌入虚空当中——

    还有,还有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人,对他严刑拷,刺穿了他的琵琶骨,把他和狗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狗咬穿了他的脖子,温热的血不断流淌,他死去了又从地狱里醒来——

    即将绞杀成功时他听见一个艰难的声音在喊他:“轩辕……”

    巨蟒一只漆黑一只血红的眼艰难的动了动,涌现出痛苦挣扎之色,终于将即将断气的人猛地甩开,巨蟒艰难地退后数丈,一声凄厉的嘶鸣响彻整个苍梧之渊。

    巨蟒蛇鳞片片崩裂,头顶凸起爆裂,一层蛇皮褪下,而后是血肉,再是骨骼——巨蟒痛得在地上疯狂翻滚嘶鸣,蕴含着巨力的蛇尾拍击着菩提树根,哪怕是万年神树都受不住如此攻击,不断掉落树根枝叶——

    沈长越不知道这一切折磨到底过去了多久才停下,巨蟒只剩下一副骨架,骨架正中半截龙髓开始于巨蟒疯狂争夺控制权,终于在某一刻骨架化作齑粉落地,再从灰烬里生出一团漆黑的火焰,逐渐从火焰里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肌肤如初生般白皙干净,身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口,沈长越抱着涅槃过后初生之人,劫后余生,这在一刻向来坚毅的人突然有了想要热泪盈眶的冲动,百感交集于心,最终只是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骨血,再不分离。

    初生之人睁开眼,感受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尽了他的眼中。

    轩辕罹嘴唇张合,只是太微弱根本听不清,沈长越偏头侧耳去听,只听见微弱的气流窜进他耳蜗,他的是:“我在。”

    哪怕所有人都想要我死,还有你等着我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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