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将数千里土地染的鲜红,让原本就已经血腥凶戾的斩龙山脉更添一分惨烈,在夕阳无声的照耀下又显得格外凄然。

    一身月白长袍的青年面壁盘膝而坐,长发披散在削瘦的肩头,夕阳照在他瘦的脱形的下颌上,嘴唇惨白,半张脸被淹没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

    只是微微佝偻着腰,似乎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在他身侧,无数禁制闪烁着微芒,阻止着青年的任何动作。

    洞外一身碧蓝长裙的少女抬头看着夕阳,夕阳的尽头是高洁的灵塔,高约万丈,一眼不见尽头,汇聚着大陆最强的战力。

    她不知想起什么,又回头看着洞穴里的那个人,神色黯然下来。

    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轩辕罹竟然就是祂,四大学院这一次都是损失惨重,轩辕玄作为人族新一代弟子的领袖现在心魔入侵,根基损毁,素练已经只剩下一丝灵魂之力,红渠绿意重伤。

    而他们摩诃学院......

    阅溪学姐生死不知,或许永远无法醒过来,刑昊作为灵纹峰的大师兄灵海被废,数年修炼毁于一旦,已成废人,舌根被连根拔起,或许终生无法话,罗将重伤身体部分石化,双臂碎成粉末,他本就是体修的路子,若不出所料,人已经废了。

    轩辕罹被魔族带离不知所踪,沈长越......

    宁灵含着轻愁的目光落在那袭月白身影之上,沈长越体内魔龙毒发作,明何长老,时间不多了。

    本来,在轩辕罹魔龙身份暴露以后罗将和沈长越还死保他,已可算做人族叛徒,是万俟黎相求才勉强保住他二人。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执剑青衫人,如今挡在他奄奄一息的弟子面前,朝他理念不和的兄长低头,脊背弯曲,哑声他已经只有这么几个弟子了。

    那般情形看得人心头发酸,万俟长老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这么些年从未低头,如今——

    保下一条命来,被幽/囚于斩龙山脉中,不多时他夜里突然吐血,明何长老来看时只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

    当世顶尖的医者,摇头已经代表了很多事。

    沈长越面色无悲无喜的看着墙壁,无穷的禁制禁锢着他的行动,将他牢牢困在一隅之地。

    轩辕玄看来是恨毒了他,早在归墟渊就发动了魔龙毒,是真的存在必杀之心。

    其实,也并不是仅仅是因为轩辕玄,他无声捂住自己心口,嘴角牵扯出一抹自嘲又无奈的叹息。

    更多的是因为轩辕罹。

    过去三年他未曾毒发是依仗着轩辕罹,也是因为所求既得,心魔从未侵扰,使他心境平和有所长进,如今却是——

    他五指微微张合,掌心削瘦的可怕,青筋条条脉络清晰,在逐渐暗淡下去的天光里仿若透明。

    灵力在逐渐流失,与之一同离去的还有生命,或许是玄幻世界的所谓感知,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恐怕,活不过一个月。

    他将目光缓慢的从掌心移开,再次面向墙壁,那里,黑袍的青年抱臂而立,手上拿着金色的面具,露出一张惑人心神的脸,五官锋利又俊逸,淡淡的看着他,半晌,突然伸出手来朝他招了招,少见的笑了笑,唤道:“过来。”

    就好像过去三年里,在灵纹峰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每次被魔龙毒侵扰时都会有的亲近,有时是咬破咽喉的渡血,有时候是肆无忌惮的亲密——

    每一次,他毒发时总有借口与他亲近,轩辕罹话少,哪怕是最亲密的时候也不多,只是似乎永远都会在他身边。

    是每一次清午后,每一次昏交替。

    沈长越五指狠狠掐进自己掌心,逼迫着自己闭上眼。

    又来了,幻境,心魔,魔龙毒,反反复复没有尽头,他但凡陷进去,境况便会越来越糟糕,他不能陷入,至少,现在不能。

    他至少该,再见轩辕罹一面。

    ——

    魔族,龙域。

    不见天日的深渊里用万吨巨石建造着一个巨大宫殿,魔族八十二族护卫在龙域之外,星罗棋布,而最深处魔气最为浓郁之地的祭坛之上,一个青年骤然睁开眼眸。

    身侧护法的老者也连忙跟着睁眼,咳嗽了一声,声音带着焦虑和不安:“殿下?”

    化龙以后方可尊称为陛下,他相信称呼变更的这一日不会远。

    青年深不见底的眼中精芒闪烁,劲瘦的上半身□□着,魔族的肌肉匀称,流转着森森魔气。

    背后是被轩辕玄所伤的一个巨大窟窿,此刻,里面被生生填进去一根莹润龙骨,那龙骨失去生命和血肉已经数万年之久,和鲜血的血肉融合艰难,此刻终于到了最后一刻。

    却蓦地觉得心口一阵钻心的疼痛,青年眼底寒光疯狂闪烁。

    沈长越的魔龙毒发,撑不了多久了,该死,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毒发,正是化龙最后的节点——

    若是耽误功亏一篑,或许,此生都不会再有第二次机缘。

    黑袍悄然覆盖住青年身躯,阵法中央的魔族头生双角,毫不迟疑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出祭坛范围。

    几位长老连忙起身,挡在他身前:“已经到了最后一刻,您要去哪里?”

    轩辕罹脚步丝毫未曾停留,只是冷冷回头瞥了那数位老者一眼,眼底黑炎闪烁,一股无形的气势在整个深渊爆发,强如魔族长老在纯正的深渊魔龙血脉压制下也不得不脊背微弯。

    龙域寂静无声,所有魔族尽皆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只差最后一步化龙,实力已经永远突破返虚镜后期,只差最后一步就是分神镜。

    低沉的声音传遍整个龙域:“你们,要拦我?”

    虽然回龙域时间不久,却已初具威严,压迫的无数魔族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半晌,只听见涩然的一声:“不敢。”

    有冷汗顺着几位长老背后滑落,他们是分神镜强者,可在绝对的纯正龙族血脉下,都只是附庸罢了。

    黑芒一闪而逝,淹没于漆黑夜色,数位长老连忙起身,焦急道:“大长老——”

    为首的老者面色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看着那抹黑影离去的方向神色莫名,半晌,沉声道:“不必去追。”

    经过归墟大劫,剩下的路龙子就会畅通无阻,化龙不仅是血脉的苏醒,还有更为恐怖的东西。

    他遥遥望向残破的祭坛,这是龙子所必须经历的化龙涅槃之劫,他们无法插手,只希望,这一次能否极泰来吧。

    老者缓缓合眼,叹息一声。

    只是这一次岂是这么容易过去的,这是一个多么显而易见的陷阱,他不相信龙子会看不出来,可他还是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他所在意的人,或许只是跟人族沆瀣一气引他过去引颈受戮,也罢,不过是化龙该经历的。

    ——

    万里之外的灵塔,沉默数日的人突然发出了这些天第一声询问:“大师兄,他们还好吗?”

    声音嘶哑低微,若不是宁灵一直等候着恐怕无法捕捉。

    一身碧蓝衣裙的女子站起身来,脸上流露出一分涩然,点了点头:“嗯,都还好,你只需照顾好你自己。”

    “我想与老师见一面。”里面月白长袍的青年在狭的空间里转过身来,在凄然的月光下更显得形销骨立,宁灵心里滋味复杂到极致,却只是别过脸去道:“我替你去找万俟师兄。”

    女子化作一道流光快速离开,她当时赶到的那一刻,其实是犹豫了的,心动的少年和人族的教导,她不知该作何选择,最后她忍着涩然出手的那一刻,归墟被强势的灵力一把撕裂,也拯救了她的进退两难。

    如果是她身在沈长越那个位置,能否做到义无反顾的抛弃一切随他走了?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抛弃老师师兄师姐,去跟随一个世间最强悍恐怖的魔族,她也许会选另一个结局,如果是她,她或许会选择与轩辕罹同归于尽。

    但她看见了沈长越在剧烈的挣扎以后伸出了手,所以轩辕罹要带走的人是沈长越,不会是她。

    她心中一片明朗,却还是忍不住苦笑。

    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不久,一个黑袍人出现在监牢一旁,青年失去双臂,齐根断裂,双腿犹如石块,走路缓慢沉重,透过牢笼与月白青年默默对视。

    很久,他艰难的低下头来,用牙齿咬住牢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牙齿崩裂,鲜血喷溅,而他依然死咬住不肯松口,终于,玄铁都被他生生咬出一道缝隙,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痕。

    昆吾剑自灵海而出,卡住那一丝缝隙,灵光爆裂,终于炸开了一个出口。

    罗将身体不稳跌倒在地,沈长越下意识的想去搀扶,被躲开了,罗将吐出嘴里碎裂的牙齿,急迫的低喝道:“快走——”

    沈长越眼神松动,罗将身体部分石化行动缓慢,他走了,他该如果面对灵塔。

    青年在月色下抬起头来,眉眼还是坚硬的不带丝毫情感一字一板郑重的道:“下一次见面,我们还是对手,告诉轩辕罹,不要手下留情。”

    就好像还是数年之前,他们与尚是少年的罗将在万灵海相遇,彼此年少,少年一根筋,认准的对手和朋友就永远不会改变。

    沈长越退后数步,朝他深深行了一礼,又朝灵塔方向行了一礼,下一刻,身影已经消失在斩龙山脉深处。

    那是灵塔的方向,也是万俟黎大师兄的方向。

    这一次无论他是否活着,都是真正的叛族,摩诃老祖当世顶尖强者能护住老师和大师兄,他却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他这一次所去的方向,是魔域。

    轩辕过来接他的那一瞬犹豫,是他最后悔不过的事情,他并非不愿跟他一同离开,没关系,他可以自己过去。

    青年脸上露出一丝略显病态的笑容,脸色青白,掌心颤抖地捂住钻心疼痛的心口。

    魔龙毒,已侵入灵海,天地间药石无救。

    原来原著里的是真的,魔龙毒到最后时刻,果然是万蛇噬心。

    “阿罹......等等我,这一次,我去找你。”

    青年在黑暗里低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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