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山鬼吹灯灭 > 第4章 夜来
    沈连星走在森林里。

    时值深秋,林子里的宽大叶片落了一层又一层,干枯成脆弱的薄片,靴子一挨即碎,被他踩在脚底下,发出不情不愿的轻响。

    “就不多送你啦。”带他来的道士笑嘻嘻地行了个礼,把发着光的木牌塞进他手里,“师父叫我带你来,可那地方,寻常人本进不去的,除非拿着路引,才能进琳琅阁的门。又或者像是师父那样术法精湛的,也有自己的办法——我可不行,我刚随师父修行三年,现在还在山上砍柴呐。”

    “今夜的入口就在这林子里,离得越近,路引越亮,您且自己找找看吧。”

    道士又鞠了一躬,化作一只圆滚滚的麻雀,扑棱棱地飞走了。麻雀显然还不太适应这个形态,背影东倒西歪的,令人担忧它会不会在路上撞到什么东西。

    沈连星挽留不及,回头又看看漆黑一片的树丛,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太喜欢夜晚的森林。

    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是他有求于人,得按人家的规矩办事才行。

    好在今夜月色明亮,况且他也不是十五年前那手无寸铁的孩子了,只不过是穿过一片林子而已,对于现在的他来讲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沈连星面色不动,右手轻轻地在左边胳膊上按了一按,感受到掌心下坚硬冰凉的触感,很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

    想了想,他又从怀里掏出把金属制成的扇子握在手里,轻轻地扇了两下——这片林子里本来就冷,叫他这么一扇,更是清风徐来,刺激得人从脑门一路凉到后心,完全没起到让人平静的效果。

    沈连星只好又郁闷地把扇子合上。

    山里没有人修出的路,虽然不算是很崎岖,但也难走。又不像是烟景城里,每一寸没有光的角落里都时刻点着夜灯——最近都换成可以自行点着熄灭的‘燃脂灯’了,十分方便——纵然沈连星从眼神就好,也架不住这样折腾。

    好在毕竟是要夜间出门,他也算是早有准备。

    沈连星从腰带上挂着的一个包里摸出了一张薄薄的金属片。

    金属片呈一个规则的八边形,几条边附近都有一些很深的凹槽,螺旋着环到金属片的正中央,看起来要断不断的,似乎很轻易就能直接掰开。

    沈连星把金属片上下折了几下,从一个开口处把它撕开,顺着螺旋一直扯到最底下,留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薄底,又把底的四条边向上折起来,往里倒上了灯油。

    他把这东西拎起来试了一下,平衡能力还可以,就算是拎在手里走动,灯油应该也不会撒出来。于是沈连星找出一根灯芯,放在灯油里点燃了。

    这人三下两下,竟然做出了一个简易的提灯。

    那油和灯芯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质量十分过关,燃起的火苗极亮,至少用作照明是足够了。就算山里有些山风,也最多只不过是把火苗吹得轻轻摇晃两下,看起来完全没有要熄灭的风险。

    沈连星举着这折叠的一次性提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确定再没什么被自己遗漏了的细节之后,才举着那琳琅阁的路引木牌,认命地向森林深处走去。

    ……是能替他引路,可这范围也太大了。

    沈连星端详着路引上光芒的明暗程度来确定琳琅阁所在的具体方位,颇有些郁卒地用扇子拨开垂到脸上的枝条,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条一门心思要往里钻的菜花蛇,郁闷地想道,也不知道这片林子有多大?可千万别走到天亮还没找到地方才好。

    他在树林里一直走了差不多能有半个时辰,离得老远,终于见到空地上挂出的两盏走马灯幽幽地发着光,与路引上发出的光线产生了共鸣,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可算叫他找到了。

    琳琅阁里,兔精安完了蜡烛,蹦蹦跳跳,双爪捧了鲛珠来,一蹦老高,将那珠子安在墙上凹槽处。珠子莹莹地发着乳白色的光,光线明亮而不刺眼,照亮绘着鲜艳彩绘的藻井。

    琳琅阁的顶棚高,烛火照不到那么高的地方,东家晏锦屏又老大不乐意用现在烟景城里流行的‘燃脂灯’,嫌弃人家原料用得不好,可是还讨厌昏暗的光线,只能使用这种蜡烛与鲛珠并用的方法,每到晚上都得来这么一回,实在是难伺候得很。

    不过兔子还是挺喜欢这项任务的。

    它刚在琳琅阁里燃了烛、熏了香、安置好鲛珠,安心地回过头,算回去干点别的。结果却撞到了一双长腿上。

    兔子顺着一双棕色长靴往上看,这双腿的裤腿绑得很有技巧,粘着一点在树林中走动时挂上的尘土。再往上……再往上是一张男人的脸。

    就像人时常分不清长相类似的兔子一样,兔子对人类的样貌也不敏感,只是就算这样,它也能很快地分辨出来,站在自己眼前这人的样貌,对于人类而言,应当是极为出众的。

    沈连星站在它身后,弯着腰,饶有兴趣地量着这只表情丰富的兔子,不知道看了它多久。

    “忙呢?”沈连星见兔子回头了,和善又新奇地弯起眼睛招呼,“你好啊。”

    “人……”

    “什么?”沈连星没太听清,下意识地反问。

    “人、人呀……”兔子精粉红色的三瓣嘴哆嗦两下,鼻子一抽一抽的,随即猛地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倒退着蹦出好几步,一边用脚掌拍地面一边奶声奶气地大喊,“……来人啊!见鬼啦——不、不对,来鬼呀!见人啦!”

    震惊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里回荡出老远。

    其实沈连星本来没想吓到它,只是第一次见着活的精怪有些好奇,所以才看了一会。没想到这兔子反应这么大,倒显得他像是什么面目可憎的坏人似的。

    他颇有些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暗自思忖道:我长得有那么吓兔么?

    兔精蹦跳着窜进走廊深处,很快就溜没影了。沈连星没来得及搭上话,只好顺着这一条通道继续向前走。

    琳琅阁里头最不缺的就是奇珍异宝,在室内雕琢上也用心。轻软的鲛绡渐次叠成云雾似的纱帐,鎏金的烛台上插着红烛,这蜡烛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制,虽然很短,但最少也能连续不断地烧上一整晚,不必更换,光芒极亮。

    丹楹刻桷、珠宫贝阙,用来形容此处也毫不夸张。

    不是没在白日来过琳琅阁,只是那时,博古架上的货物似乎总是要更吸引人一些,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不觉地沉浸其中,也就无心再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

    现在入了夜,连红烛带鲛珠的光芒一并照下来,货物反倒是都隐在架子的暗影里,又是一种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氛围了。

    墙壁看起来亮晶晶的,涂层里应该是掺了云母粉之类的材料,细细地闪着磷光。

    不知能操持这样一家珍宝阁的老板,会是位怎样的人物?

    坊间传言讲来讲去,都是研究老板容貌的,却从没人提过老板的脾气秉性,似乎他从不和人深交。借他路引的道士对此也是只字不提,此行能否如愿以偿,其实沈连星自己心里也没多少数。沈连星暗自揣测,毕竟是他有求于人,希望这位老板可千万别太不好相处。

    他默默地希望着。

    烟景城流言里快要传成艳鬼的老板,这时正歪在一张檀木做的美人榻上。

    晏锦屏松松垮垮地披着件外袍,衣料的一角柔顺地垂到地上,边缘绣着点勾勾缠缠的花样。他气质看起来沉静,眉目间却流转着某种奇特的风流随意,明明是漫不经心的姿态,却让人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觉得‘他就该是这样’。

    他将一根翠色镶金的烟管举起来,放在光线下细细地端详,透过明亮的光观察烟管内部,不知道是不是烛火摇曳产生的错觉,那烟管里头,似乎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流动。

    虽已做了十来年的老板,可光看外表,他却仍旧只有二十来岁似的,和刚来烟景城时一样。仿佛刀斧般无情的岁月也有意略过他,不忍在这样盛极的容姿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房间内布置水准极高,却丝毫抢不走晏锦屏分毫风头,他只是懒散地坐在那儿,万般堂皇都失去了颜色。

    看来烟景城里有关老板容貌的那一部分传言,也并非完全没有根据。

    美人哪儿都好,就只是清瘦,色泽光润的刺绣也掩盖不了的清瘦,细看就知道,袖子下露出的一届手腕腕骨突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形销骨立了,全凭样貌撑着那衣袍,才不至于显得违和。

    晏锦屏身旁的软垫上坐着个年轻姑娘,看起来大概十六七的样子,正在仔细地把鲛绡底部卷起来,捆在立柱上,省的它们老是随意地飘来荡去,妨碍视线。

    黑猫李垂珠已经回了这间屋子,在她脚边绕了两圈,踩了踩软垫,蹬着姑娘的肩膀跳上了美人榻,蹲到晏锦屏身边,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

    晏锦屏放下烟管,随意将发带没捆住的发丝往耳后一别,无意识地揉了揉黑猫毛茸茸的脑袋,纤长浓密的睫毛扇子似的低下来,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听见兔精叫唤,也懒得起身,撑着头支使一旁正在挽纱的鹤女:“前头怎么闹哄哄的,来客了么?”

    鹤女与他接触已久,知道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她闻言便系上最后一条纱带,温温柔柔地笑道:“八宝胆子,容易吓着,我去看看怎么了。”

    她站起身来,上白下黑的袖子极宽大,料子也柔软,一直垂到地上。裙子却短,露出大半截笔直的双腿,修长,纤细得过分。

    “去吧。”晏锦屏挥挥手,声音也轻,却听得清晰,并不是有气无力的,“更深露重,别怠慢了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