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山鬼吹灯灭 > 第9章 琅嬛
    晏锦屏正在翻书。

    他今日穿着倒是正经——仍旧是颜色华丽的宽袍大袖,不过衣襟老老实实地拢着,好歹规矩得像是那么一回事了。带着暗纹的布料和他锦缎似的长发交缠在一起,层层叠叠地从半空中垂下来,晃晃悠悠的够不着地。

    这是一座有些奇特的楼。

    不知道楼外是个什么模样,总之楼内没有一个隔层,从上到下是个直筒的圆柱。楼里的空间极大,墙壁内嵌进去层层叠叠的环形凹槽,每一个凹槽里都整整齐齐地摆着无数书籍。书籍排布之整齐密集,从远处看,就好像这墙是用书砌成似的。

    这楼虽然高,却没有楼梯。窗户的数量多得惊人,从下到上交错分布着,似乎并不按什么特定的规律排列,楼顶上有几扇巨大的天窗,几乎占据了整个楼顶,现在全都开着,外头的天色是十分透亮的湛蓝。

    有一棵巨大的榕树从楼的中央生长出来,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洒在树枝上,郁郁葱葱的,伸展着枝叶,将繁茂的树枝从上到下地布满了整座楼的垂直空间,只有最下头的一块地方没有被枝叶填满,给一扇紧闭着的大门留出了空余,供人出入。

    细长的气根绕着枝条,从空中一直垂到地上——楼里没有铺地板,地面上除了泥土,就是榕树粗壮地拱起的根,密密麻麻地铺满整个楼底。

    可见这地方的地面绝不是用来专供人行走的,否则不管有多长的腿,也非得在这些发达的根系里头摔个几跤不可,更别提要在这浩如烟海的书堆里找到自己想找的书了。

    晏锦屏就坐在接近榕树中间的枝干上。他靠着树干,单手拿着本线装的书,那书没有名字,封面与封底都是白纸,内页里偶尔有几张笔法诡异的插画,其余的都是语言和用法十分古老的文字。

    大榕树枝叶繁多,按理来就算是坐在树枝上,也不至于特别危险。可晏锦屏选择的那根树枝实在是细,细得叫人怀疑它到底能不能支撑起他的重量。此处离地面也高,就算明知道晏锦屏不会有什么问题,看着实在危险得很。

    晏锦屏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他整个人都依靠着那一根树枝,宽大的衣袍随着他翻书的动作轻轻地摇摆,像是什么羽毛鲜艳的鸟,或者一面挂在空中的旗。

    八宝心谨慎地坐在离地面最近、最安全粗壮的一根树枝上,双爪抱着树干,把脸紧紧地贴住粗糙的树皮,神经十分紧绷,颤巍巍地盯着眼前的墙壁不放。

    ……早知道是来琅嬛阁,它就不缠着东家非得跟着一起出来了!这地方有多危险呐,这要是、这要是一个不心掉下去了……

    八宝绝望地抱紧了树干,很悲观地心想:不得把兔子摔成兔饼呀!

    ——实际上它好歹也是个精怪,还是兔子精,这点高度还没有它平时给琳琅阁里安鲛珠的位置高,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在怕些个什么。

    最后还是榕树看不下去了,分出一根细细的须子,结实地把自己缠在兔子的腰上,又挑挑拣拣地从书架最下头拎出一本画册,塞进八宝怀里,这才把八宝慌张的情绪安抚了下来。

    整个楼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活物的踪迹,安静得连翻过书页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晏锦屏仔细地看着那些文字,修长的手指抚过一副插画,勉强能从这画狂乱的笔触里分辨出一座山,还有仿佛是从山顶凭空出现、倾泻在山顶中央一个湖泊里的瀑布。

    他在这已经找了一上午了,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在他身旁,那些榕树丝丝缕缕垂下的根须中,突然冒出一张白皙的女人脸,随即是身体,穿着深棕色的裙子,裙摆很长,遮住了她脚下的树根,乍一看上去就好像是站在那儿一样。

    女人绕过那些根,叫一根会移动的树枝托举着,一直把她送到晏锦屏身边。

    “榕灵。”晏锦屏头也没抬地翻过一页,轻声道,“好久不见。”

    “难得看你来我琅嬛阁。”名叫榕灵的女人抱着胳膊,没从树枝上下来,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撩动她的裙摆,这才发现她的腿脚和树竟然连在一起,就好像是从树上直接长出了一个人似的,“是来找什么的?”

    “我也是受人之托……”晏锦屏把书合上,随手捞了一条根须起来,在那本书上松松地缠了两圈,拍拍根须道,“劳驾,这本不行,替我换一本来。不要山海卷了,要搜神卷十六,讲神木的那一本。”

    根须在空中滞留了一会,有灵性似的上下动了动,像在点头,举着书就走了。

    晏锦屏看着那条根在墙壁上四处找了一会,准确地把书送进一个空出来的凹槽里,又挪到接近楼顶的位置,翻找犹豫了好半天,才卷着和刚刚那本长相一模一样的书,送到晏锦屏手里。

    这里的书虽然大和新旧颜色各有不同,但书脊上全没有标记,就连用纸都一样,也不知道这根须到底是怎么准确地找到自己需要的那本书的。

    晏锦屏翻开书,第一页就是占据了一面纸的插图,他仔细地辨认了许久,勉强能从中看出仿佛是个高台,高台上跪着的那位人形的物体应该是个人之类的,剩下的背景乱糟糟成一团,纠结在一起,实在是看不出来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底下用很规整的字标注着:“姜公渭水钓鱼图”,又用更的字写着“日观天朗气清、繁花似锦有感,故成此图”。

    “……这套书里的配图到底谁画的?”晏锦屏盯着那幅‘天朗气清、繁花似锦’的钓鱼图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匪夷所思地问道,“他是不是贿赂笔仙了,能让笔仙把这种……这种东西,放进自己的书里?”

    “松烟画着玩儿的。”榕灵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她是笔仙的老婆。”

    晏锦屏:……

    行,这倒是合理。

    “你我同样都是开门做生意。”他俩关系好,榕灵许久没见他了,话多,又道,“山精地灵全往你那跑,我这怎么就招不着人呢……”

    晏锦屏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书,心想:你这地方除了书就是树,连张床都没有,又不肯发钱发东西,鬼才愿意来。

    不过这话不能,了榕灵又要生气。

    “前两天倒是来了几根藤,让它们试了试。”榕灵悲伤地抱怨道,“可一来数量太少,二来全都笨手笨脚的,找本书也找老半天,还没我自己来得快,你我养它们有什么用?”

    “所以你把它们都遣散了?”晏锦屏问。

    “不是。”榕灵略带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我把它们都吃了。”

    晏锦屏:……

    你这为什么这么冷清,你心里头还没点数么?

    “什么时候能再把云童借我两天?”榕灵很快把妖藤的事情抛在脑后,她有点苦恼地拍拍树枝,又对晏锦屏提要求,“最近雨天实在频繁,虽然琅嬛阁里有防护措施,雨不至于下进来,也总觉得我这里有些太潮湿了。这对我来当然是好事,不过总归对这些书籍会有影响。”

    “最近又生了书虫,不知道哪个看书的带来的,好字不吃,专挑艳情野史来啃……一到晚上没人时就闹哄哄地聚在一起开会,互换话本子,烦都烦死了。”榕灵支使几条须子从地上运了一摞书来,愤怒地翻给晏锦屏看,“你看,字都给我啃没了,光剩下白纸了,你讨厌不讨厌。”

    “嗯嗯。”晏锦屏终于找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正忙着一目十行,百忙之中抽时间敷衍她,“本子真好看,是你新开发的副业?卖出多少本了?”

    榕灵:“……”

    她愤怒地把本子一丢,抽出一条根须来,却不敢真对晏锦屏怎么样,只好气愤地抽了一下他身下坐着的那根树枝,把枝叶摇得沙沙响,试图让这狗男人跌下去,最好能把头跌破。

    晏锦屏不动如山,眼睛黏在书页上,跟着树枝一起晃。

    “哎呀!”八宝坐在他们俩正下方,捧着本画册看得正起劲,刚把危险的高度忘了,满脑子都是画册里掏心生吃的妖怪,头顶上骤然落下一捧树叶,吓得差点没掉下去。

    兔兔敢怒不敢言,悲愤地一抹脸。

    日光渐斜,清风送遥远的晚钟入楼。悠长的钟声回荡,似晚风抚过平静的湖面,骤然泛起波澜。

    “东家。”八宝蹦到树底下,抬起头来遥遥地呼唤晏锦屏,“天快黑啦,今儿个咱们还回去开店吗?”

    晏锦屏看看天色,冲八宝挥了挥手充作回答,双指并做一起,用指关节扣了扣树干。

    “干什么?”榕灵幽幽地从气根中间冒出头来。

    “行了。”晏锦屏把手里的书合上,“我差不多找到点眉目了,这书能不能借我带回去?用完就还你,保证借走时什么样,还回来还是什么样。”

    “琅嬛阁有规矩,藏书概不外借……” 榕灵铁骨铮铮地拒绝他。

    “云童借你。”晏锦屏接话,“明天我就让他来,一会儿我再帮你把书虫都抓走,不叫它们再烦你了。”

    “成交。”榕灵当机立断,狗腿地撕了空白话本的书页,“你带绳子来了没?要借哪一本?方不方便带?我帮你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