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卿醒来时,目之所及是铺着红色防雨漆的竹顶棚,再往下,对上红霓一双瞪得忒大的眼眸。
“大人醒了。”是宛初的声音。
此刻,他躺在女妖怀中。
“扶我起来。”江时卿感觉到胸口微湿,马车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撑着身子起来,看自己的心口有一大团血渍,衣裳也撕烂了一个洞,这才想起在昏迷之前,中了一箭。
抬头看到宛初抿唇不语,再看红霓震惊木讷的表情,已猜出几分。想必方才情急之下,她当着红霓的面,施法救了自己。
虽红霓口风紧实,他倒不担心秘密外传,但还是幽幽道:“红霓,宛宛身份特殊,并非寻常女子,你切不可声张。”
他面容冷峻,声音沉稳有力。
红霓瞪大眼睛,错愕之间,仍没有回过神来。
只记得宛初将一个木葫芦拿出来,接着便发生从未见过的诡异之事。葫芦发出柔和的光芒,一点点进入江时卿的身体。而那支箭羽,仿佛是幻像一般,渐渐变成粉末,消失不见。
江时卿胸前的伤口,逐渐愈合,只是先前涌出的血,仍浸染着衣袍。
红霓沉浸在刚才匪夷所思的一幕中,无法自拔。她知道这世上有违背天意之术,臭道士墨辰倒行逆施,抓女子双修夺命,亦是想快速突破元婴期。
像这等起死回生之术,违背天理,实乃禁术。
可宛初她看起来……纯真善良,并不像修炼奇门异术之人。
“红霓……”宛初推了推她的手臂。
红霓这才从讶异中回过神,茫然点头,“大人,我明白。”
继而侧目看向宛初,眼中多了些敬畏:“宛宛真是深藏不露,竟掌握了起死回生的奇门异术。”
宛初笑了笑,颇有些难为情。
这等妖术,实在耻与让人知晓。
*
树林遇袭击,原本就在预料之中,只是没曾想如此凶险。幸而江时卿并无大碍,否则蔺宸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傍晚时分,有人从凉州而来,送了江时卿新的户贴。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淮州金安周家长子周亦舜」。交接完毕,一行人则抄近路,改道而去。马不停蹄,终于在七日后,抵达淮州。
一路的颠簸,直到马车停驻那一刹那,才终于结束。
宛初头昏脑胀,这副身子真是身娇体贵,根本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折腾,
她躬身下车,青石板路上仍有水渍,天空亦是烟雨迷蒙,看来刚刚下过一场雨。
淮州的街道整齐划一,淮州河为界,东边为是居民区,西边商业区。画舫沿着淮州河驶过,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便是江南,她心心念念的江南,连呼吸,都觉得畅快起来。浸入心脾的湿润空气,仿佛也渗入她的肌肤,全身都不再紧绷。
然而马车的颠婆委实令人难受,她靠在江时卿的身上,面色苍白,头脑昏沉,浑身无力。
即便是江南风光,新鲜的空气,也不能让她恢复精力。
江时卿搂着她走进一家成衣铺。一路上风尘仆仆,大家也确实需要重新购置衣裳。
掌柜一看到江时卿,以为是来定制衣裳的贵客,连忙起身招呼。
看到江时卿递过来的户贴,立刻换上一副脸,严肃道:“的恭迎周公子,奉孟大人之命,已在此恭候多时。”
掌柜的完话,立即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带着他们一行人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周公子,夫人可是晕车,我店里有些膏药可缓解此症状。”
宛初虽是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唤她夫人,立即辩解:“我不是……不是夫……”
话音未落,整个身子已被江时卿横抱起来。
耳边传来沉沉的声音,“夫人有些困顿,有劳安排一间厢房。”
掌柜带着他们走出店铺的后门,又穿过月门,来到一处宽敞的院子。
原是面目惨白的宛初,由江时卿抱着,顿时脸颊飞过红云。再看跟在后面的蔺宸和红霓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恨不能把头深深埋在他脖子窝里。
院里坐着三个女子,正在绣帕,一位中年,一位少妇模样,一位还是少女。有有笑的三人见到掌柜领进来的人,立马看向这边。
江时卿跨入大院的时候,坐在三脚凳上的少女登时便失了神。
几人风尘仆仆而来,舟车劳顿的,莫宛初脸色惨白,其余几人亦是灰头土脸,可江时卿仍是一脸的清隽矜贵。
他身材颀长,身量较高,身着月白长袍,头戴白玉簪,一副翩翩贵公子模样,难怪少女的视线全落在他身上。
待江时卿走近,三人中的中年女子缓缓起身道:“夫君,这位贵客是?”
掌柜回:“他是京城来的周大公子。”
这个成衣铺是周家开在淮州的分号,中年女人一听是周家来人,即刻放下绣帕,“周公子,有失远迎。我前几日已安排好了厢房,请诸位跟我来。”
江时卿点了点头,回头唤了一声蔺宸:“将行礼搬进来。”
周凯和四个随从一同,将包裹,行囊和木箱搬进来。
江时卿此行只带了十个人,但该备的物件一件不落,周家长子的行头,做得十足。
待他们上了楼,那未出阁的少女才才注意到俊美男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子。只是宛初埋着头,她只看到那如弱柳扶风的腰肢,还有露出的一节细长白皙的手臂,肤若凝脂。
想必,能让此等贵公子抱在手里的,自然不可能是俗物。
年轻女子隐隐露出失落,低声道:“这位夫人看来身体不大好,才由公子抱着上楼。”
年轻妇人坐下,继续拿起绣帕,垂眸道:“傻瓜,哪有男子会娶这样娇弱的女人做正妻?你看那屁股那腰,怎么可能生孩子。”
年轻女子面露疑惑,“嫂嫂,可周公子这般心疼她,怎么可能不是妻?”
年轻妇人放下针线,笑道:“你呀!这淮州多瘦马,多少男子端着家里的,还要去外面养一个,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哥哥那般老实巴交?尤其是这样的贵公子,有钱有闲又一表人才,即便他没这个心思,也会有女子贴上来。”
“嫂嫂,你那女子是瘦马?”年轻少女脸一垮,眉眼顿时耷拉下来。
年轻少妇一番话,彻底击碎她心里的梦幻。
“谁不是呢?那身段,那姿态,我准没看错。”
*
江时卿抱着宛初上楼,好不容易到了厢房,将她放到床上。
没曾想,刚刚将人放好,宛初突然起身,嘴巴哇的张开。
根本来不及躲闪,呕吐物悉数落在他身上。
一路上的她着实是强忍着没吐,方才上楼时,她险些忍不住,若不是兜着脸面,想等四下无人时在去浴室里在发作,早就吐了。
没想到,还是吐在了江时卿身上。
她倒是彻底舒适了,可男人仿佛石化了一般,那张脸,肉眼可见的一点一点垮下来,沉得比锅底还要黑。
酸臭味渐渐散发开来。
身上的污秽之物,宛初简直没眼看。
一旁的蔺宸和红霓本还在窃窃私语,见到此情此情,再看江时卿阴霾的脸,两个人默契地咽下口水。
“大人,我这就替你水。”
求生欲使然,宛初不敢再看男人一眼,起身往浴室走。
刚走两步,就觉头重脚轻,身子轻飘飘的,撑着屏风滑下去。幸好红霓反应快,一把兜住了她。
“宛宛,你这身子就不要勉强了。”
蔺宸看了下一脸黑线的江时卿,连忙直奔浴室烧水。
宛初见到江时卿沉着脸进了浴室,把头埋到红霓的手背,“红霓,我又做错事了。”
“我给你倒水。”红霓替她倒了热茶,安抚道:“你这身子太弱了,长途跋涉委实不合适,大人不会怪你的。”
刚完,就见到蔺宸捂着嘴走出来,到了二人跟前才敢笑出声。
“宛宛,你可真厉害,快些去服侍大人吧。我和红霓先出去了,好自为之。”
见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红霓白了他一眼,拍拍宛初的背,“莫担心,大人不会对你怎么样。”
二人走后,浴室传来江时卿的声音:“拿皂荚进来。”
宛初在盥洗架上取了皂荚和毛巾,战战兢兢走进去,只见木桶里烟雾缭绕,男人露出宽厚的肩膀,正垂眸擦身子。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不是一般的仔细。
抬眸,看到宛初的刹那,男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话。
“你过来替我擦,顺便洗洗。”
宛初抬起手臂,闻了闻身上,果然也有一股馊味。
两人虽已赤身相对过,可这天还没黑,宛初到底有些心虚。身子前倾,将皂荚和毛巾递过去,脚却如定住一般。
“哗啦——”
男人蓦地站起来。
宛初吓得捂住双眼,手中的皂荚和毛巾全掉在地上。
透过指甲缝,看见男人薄唇微抿,脸色不悦。视线缓缓下移,是紧绷的腹部,上面还有几处旧伤。视线再下移,便是……
这感觉就像是看恐怖片,又紧张,却带着一点期待,想看,又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