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入屋, 发丝微动。
江时卿阖上双眼,沉声道:“是我咎由自取。”
闻此,轻摇手中瓷盏, 宛初淡笑:“今夜并无意羞辱大人。大人的千般算计, 于我这一生, 真不算什么, 不至于记恨在心。”
江时卿愕然抬头,不明所以。
为何那夜之后她与之前判若两人。既不是那个因一句话便泪盈于睫的娇弱女子, 亦不像前世那样嚣张跋扈。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宛初。
“以前, 你能利用我, 算计我, 不过是仗着我在乎你。”宛初道:“我那可怜的半魂之躯,至善至纯, 你却不要。”
“半魂之躯?”江时卿再次心跳一滞。
“一体两面, 我曾遭人陷害,余下半魂在画,另有半魂不知所踪。没曾想, 阴差阳错都被你遇到。上辈子……亦或者是另一个你遇到的是我的至恶, 这回你遇到了至善。”宛初把弄手中杯盏,道:“机缘巧合下二者合二为一, 我才得以苏醒。”
玄机在天,或许她和他都已不再是书中人物。搅乱天机,乱因果,而他也得以重入这一世的轮回。
半魂如游丝,他可入画斩杀。
可如今的她,当世第一, 无人可挡。
“江时卿,人生在世,不要太偏执。你人生不过百年,只是我的过客,无仇无怨,无爱无恨。”
言毕,宛初起身,走向几案,轻捏香勺添香,只见白烟袅袅,檀香冷冽。
往事乍现。
“我曾在眉尧修道,自出生已有命定的安排,奈何我不愿服从那人安排,一边助纣为虐,一边伺机逃离,最新还是没能逃脱,入了这画卷,脱离六道二生。”
一字一句,江时卿眉心一跳,心弦不断拉紧。
稍远时的那个梦,梦里女人白衣胜雪,双瞳剪水,拿着眉目神似的木雕巧笑嫣然。她修的媚道,以物伺人,修为提升缓慢,却能免于与他人同床共枕。
他突然起身,抓住宛初的手臂,“今夜睡在我床榻的是何物?”
白烟飞散,香勺“啪”地落在地上。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这人真是偏执,了我不是——”
“是木雕?”江时卿眼眶通红,手微微颤动,重复道:“是你的傀儡?”
“是。”
挣脱他的手,宛初附身拾起香勺,放置几案,笑:“虽是傀儡,感受和真人无差,我倒是好奇大人怎么看出不同?”
“木头的味道。”江时卿手撑着桌案,心神慢慢静下来,唯有眼眸底下,暗流涌动。
他的梦,是真的。
并非女妖篡改梦里的女人面容,而是,那女子本就是宛初。
虚虚实实,似梦非梦。
一辰曾言,虽在眉尧查不到羽滟过往,可这梦多半是真的,而画妖之事,他们并未窥其全貌,不能以讹传讹。
他当时不信。
如今却信了,心里苦涩难当。
他怔怔出神,墨色的双眸凝注着宛初。
宛初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轻嗤一声,“大人的鼻子果然是灵敏。竟能以这种方式识破傀儡术。”
登时,江时卿再度抓住她的手。
“宛初,你曾经在眉尧山修道时,也是这个名吗?”
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足以让他悔恨。
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梦里,他对羽滟,负过,也守望过,今生今世再相见却互不相识。如若早点参透,他必不会困于偏执的憎恶里,一再推开女人。
若他当真是莫惜寒,也曾是青山,为何女人认不出?分明梦里他的模样丝毫没有改变。
如果知晓他是两人转世,她会否回头?
压住心里荒唐而可笑的念头,他再度问:“宛宛,你曾经的名字——”
“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宛初蹙眉走向窗棂处。
想起曾经还是孩子的时候,那个人牵着她的手站在眉尧山乾元殿的湖边。皑皑白雪,他脸上的笑容温暖如春。
羽衣翩跹霞光聚,水波潋滟迎鹢首。
宛初低声道:“我曾经的名字,羽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