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卿。”
“江时卿!”
江时卿匆忙掩饰方才的惊惧, 回过神来。
眼前的女人黛眉星目,肤若冰雪,他神情一僵, 柔声道:“宛宛, 我不会让你为难。这辈子……好好待你。”
宛初微微颔首, 抿笑:“你待我并不差。”
“我可以……亲你吗?”
宛初噗嗤一笑。
江时卿像是才认识他一般, 处处透着生疏青涩。
他慎之又慎,为曾经将她误认为妖孽而后悔, 为曾欺骗算计她而懊恼,生怕唐突了她。
宛初踮起脚尖, 大方捧着他的脸, 迎上他的唇, 轻吻。
“你曾梦见我做尽坏事,或许, 如若不是因为你戒备提防伤害我, 我不会突然醒来。我曾经在另一个世界,是为你而来的,江时卿。”
一切都是冥冥中最好的安排。她究竟是穿书, 还是本就属于其中, 已不再重要。
撕毁同心契,只有这辈子足矣。
她往男人的臂弯里靠拢了些, “不要贪图太多,一辈子足矣。我横竖不是自由身,这样就很好。”
手臂一紧,江时卿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低下头在那发丝上落下轻轻一吻。
不,不足够。
他会竭尽全力让她恢复自由, 哪怕淬魂去骨,也要让她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于天地间,不再拘禁于画中。
“我怀疑将你封印在锦盒的人是筱澪,那些污名或许也是她刻意为之。”
怀中的人突然挣脱,诧异道:“我知道你和她并无夫妻之实,可她待你情真意切,你不该如此她。沉睡之前,我记得她也算是理性公道之人。倒是……我依稀记得是淼雨偷袭了我,然而一辰她已经半疯半傻,等处理完这些事我再去会她一面。”
江时卿剑眉微蹙。
他的记忆不会骗人,许是这其中有些误会。
筱澪因爱生恨,能从后背一刀将他砍伤,亦有可能嫉妒成魔,加害宛初。
见江时卿再度失神,宛初剐蹭了一下他的鼻尖,“此事已过这么久,如今大家都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必再计较了。”
江时卿目光幽幽,看向一旁的黑影处,“虽是清者自清,可阴暗角落的真相也不该被掩埋。我定要查出是谁趁你沉睡之际破了你的结界,致你魂飞魄散。”
“这些……都过去了。”宛初低声叹一口气。
她只是遗憾,因半魂才愈,混沌了许多事,记忆出现许多偏差。
那些年因着白泽的话去寻找能解除画卷封印的人,遇到青山和霍渊时她定是能发现他们与莫惜寒的的相似之处,可惜那时他们都不记得她。
若真如江时卿所言,近些年才开始梦见她,记起往事,那么青山一定也是记起了什么。
眼前的男人定是有所隐瞒,他怕是知道当年的真相,才暴毙而亡。那么,他是否已经知道解除画卷封印的关键,在于他的血?
宛初心弦一紧,不敢再深思下去。
但愿他不知道。
这画不能再留在侯府。
宛初仰头道:“明日我会和一辰去妖界,那画就让一辰随身带着。”
“好,我陪你一起去。”
“不可。”宛初食指抵住他的唇。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你在这好生等候与容将军他们会和,焱雀危在旦夕,我去处理地狱谷的事便回。妖界动荡,墨辰和煊源必然要去对付我。你趁此机会把李济带回宫,名正言顺发动兵变。”
“你一个人能应付他们吗?”江时卿按住身后的破空,“我不会拖你后腿。”
“你会——”宛初莞尔一笑,“你未曾真正修行,这辈子只是凡人之躯,混战中我还要惦记着你的安危,如何凝神聚力?”
见江时卿仍要驳斥,她将头抵到胸口,摩挲着他,“相信我。”
江时卿心口猛地一跳,抱着她久久不肯松手。
男人身上的檀香清冽好闻,聆听他心间的微跳,宛初安抚着:“破魂吟的威力你不曾见过,不必担心。”
江时卿沉默一会,斟酌再三后还是问了:“回来后,你可愿嫁给我?”
然而,还不等她回答,男人又自自话道:“明日还要早起,去歇息吧。”
她其实想应下,岂料他却把话给堵了回来,好像是生怕她会拒绝似的。
不过,她当真没想过此事。
在一起和成婚有必然联系吗?
没有。
那些东西于她而言都是虚的,只要和在乎的人在一起,形式并不重要。
无论是不理尘世的,运筹帷幄的,还是杀伐果断的他,在她面前时都只有这一副面容。她其实已经和他在一起很久了,亦师亦友,如爱人亦如亲眷。
他将无声、温柔地宠溺和爱悉数给了她。
足矣。
“江时卿,你在我面前总是畏畏缩缩,如何了解我真正的想法?”她假装嗔怪,“你是霍渊时,可不是这样瞻前顾后的性子。”
江时卿思索了一息,“那一世我从军仗,大概是性子粗犷些,原来你喜欢那样的?”
“是。”
江时卿哑然。
在感情上他总是太过慎重,不如那时候的羽滟(宛初)横冲直撞,什么也不怕。
在青山那一世,他未曾想起羽滟时,患得患失不敢表达真心,被她嫌弃。好不容易人过中年想起所有的事情,她却沉睡画中。
就此错过。
宛初双手揽住他,“你大可敞开心扉与我话。”
“哦?”江时卿笑了笑,“同榻而眠可好?”
“……”
*
接连几日过去,宫里头未曾有太多动静。
金銮殿易了主,朝廷上下一片暗潮涌动,却无人敢冒尖。尤其是看到帝师江时卿面色如常,侍奉着新主,底下更是无人敢吱声。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湛自然不会为难江家。
容鸿蒙已偷偷与孟氏会和,两人按兵不动,等江时卿传消息。
江时卿却是无一日不担心宛初的安危,于他而言,这辈子少一天便是一天,惟愿快些处理身后事,安心带着宛初如南境。
崇政殿里,李湛白纸一般的脸,竹竿一般的身子,哪里还有半年前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的样子。
江时卿恍若未见,禀告要事后,将城北兵营动乱之事略微一提,试探李湛的反应。
果然,李湛颇有些慌乱,应对道:“此事朕会派人去查,帝师无需紧张。”
“陛下,眼下镇守城北军营的容将军仍旧下落不明,臣请命去一趟。”
或许他去一趟军营,会想起前世厉兵秣马的一生,也能想明白宛初究竟喜欢霍渊哪一点。他也好改一改现在这温吞的性子,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
迟疑半晌,李湛木讷地道:“允了,朕派周大人随你一同前去。”
未曾想李湛会答应,江时卿睃了一眼旁边的周旭。周旭本就是与李湛是一丘之貉,如今又与墨辰同一阵营,前去不过是监视他而已。
无妨。
灵光一闪,此人倒是他实施反间计的绝佳对象。他索性将计就计,拱手应下此事。
待他走后,墨辰从后面缓缓出来,命周旭紧紧跟随江时卿,谨防他发现任何端倪。
周旭向来识时务,见李湛已是一副空壳,他便投诚墨辰,苟且偷生也比命丧黄泉好。
他恭敬应声而退,嘴角却乍然浮现一丝鄙夷。
*
毛茸茸驮着宛初、一辰和焱雀,领着眉尧和云水巅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黑岭,入妖界。
望着前方妖气氤氲的山谷,焱雀忍不住惊叹出声,就像是离家太久的人,总算是回来了。
翻过云岭,来到妖界的都城炽煌城。城内风声鹤唳,见到他们的妖物皆是窃窃私语却不敢靠近。
“这么安静?以前城里总是很热闹的。”焱雀低声怨怼,“这煊源怕是想着妖座来之不正,防备森严。”
煊源如今只是一只雀,藏在宛初的广袖之中,而毛茸茸则化作兔,藏在一辰的兜里。
靠着宛初迸发的强大妖力,眉尧和云水巅的众人皆隐藏人气,分散行动,在暗处跟随他们。
越接近地狱谷,破魂吟越是蠢蠢欲动,发出低低的长吟。
“煊源去了金安,如今宫里谁主事?”焱雀悄悄问。
宛初摇头,“临行前我要凤尾松探过妖界的情况,似乎各司其职,有一妖在维持大局。”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按照焱雀先前所,妖王是被囚禁于宫中,可墨辰的傀儡术已能控制妖物,不定妖王现在就是他的提线木偶,依旧统治妖界。
可这事,不知如何与焱雀起。
一来只是猜测,二来傀儡术控制太久的人或妖会失去心性和意识,即便脱离控制也如行尸走肉,只剩下一具尚且活着的空壳。
焱雀若知晓,怕是会意气用事,破了全盘谋划。
哪壶不开提哪壶,焱雀突然低声哀求道:“主人,可否先去救父皇?”
宛初颇有点心虚,略做忖度后劝道:“煊源的妖王之位来路不正,暂且不会将你父皇如何,倒是你的性命要紧。解除了地狱谷的生死契,恢复了妖力再救他也不迟。”
“可是——”焱雀病恹恹的,耷拉着头,不再话。
一众人等悠悠穿过炽煌城,突然见到密林边出来一个人影。仿佛从黑暗中来,正背着光,只看到月白色衣袂飘飘,似乎是个女人。
一辰最先看清那人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扑通跪在地上,把头埋得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