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觉得今晚的鱼鳐格外安静, 往常她看完戏回来，总会叽叽喳喳跟他讲许多戏里的剧情，每讲完一段还会点评一下, 发表自己对戏中人物的看法。
就算没看戏, 她每日回府也会主动告诉他白天学院里发生的事，譬如夫子教了什么新东西, 又譬如中午食所的厨子做了什么好吃的，再不然就是些她新看的话本子里的内容, 诸如此类，总有不完的话。
可是今夜的她却一反常态, 回来后就静静趴在玉缸里不吭声, 两只眼睛看似半眯着，黎江却能感觉到她在用余光偷瞄自己。
只是当他看过去, 她就闭紧眼皮, 一副盹儿的姿态, 等他收回视线, 她又把眼睛隙开一条缝，继续偷看他。
黎江心里觉得好笑, 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状似无意地问：“今晚看的戏如何？好看么？”
鱼鳐本来在装睡, 黎江乍然开口还吓了她一跳，她把脑袋往玉缸里缩了缩, 哼哼唧唧地道：“还、还行吧……”
黎江还想问她戏里演了什么，鱼鳐就了个呵欠，从玉缸里游出来，嘴里嘟囔道：“我困了，我要先去泡澡了。”
见她离开, 黎江在书房坐了片刻也熄灯回了卧房，等他后沐浴完出来，看见鱼鳐躺在床上背朝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黎江走到床边坐下，他每日要上两次药，这件事一向是由鱼鳐包揽，可是他坐了一阵也不见她有动静，黎江顿了顿，将药瓶取出来，将左边衣衫除去，准备自己上药。
听见他拔瓶塞的声音，躺着的鱼鳐终于有了反应，她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噌噌噌爬到黎江身旁，抢过他手里的药瓶道：
“我来给你上药！”
黎江侧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任鱼鳐解开手臂上的布条，将药液均匀洒在伤痕处。
她上药的时候很专心，垂着脑袋，动作心翼翼，从黎江的角度能看见她那两片绒羽似的睫毛，随着她眨眼扇呀扇的，像是轻轻拂在他的心口上。
他抿了唇，眸色变得深了些，片刻鱼鳐上好药，替他将里衣拉上来，看她凑在身前系那条衣带，黎江忽地开口道：
“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啊？”
鱼鳐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带着不解，黎江又问：“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鱼鳐呆了呆，低下头将他的衣带系紧，然后又噌噌噌爬回去，嘴里嘟囔道：
“没有啊，哪儿有不开心了，我只是困了而已。”
她在原位躺下，依旧背对着黎江，黎江定定看了她一阵，这才将纱帐放下，也躺了下来。
床榻上鱼鳐面朝里侧睡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全无睡意，她拧着眉头，心里全是今晚看的戏，还有自己和黎江发生过的种种事情。
戏里广岳真君为了救秀莲，甘愿成为阶下囚，还被废去一身修为，她不由想到百里炽拿自己来威胁黎江，而黎江毫不犹豫自断一臂的画面。
现在想起来，当时那种悲伤愤怒的感觉仍记忆犹新，上一次这样是在爷爷离世时，她以为再也不会有这般令人难受的事了，可是后来却在黎江身上再一次体会到了。
鱼鳐摸了摸胸口，又想起秀莲见到被废了修为的广岳真君，她哭得很伤心，终于接受了广岳真君的心意，并且告诉他，其实自己也和他一样。
这一年来鱼鳐看了许多戏，但从来没有哪出戏像今晚这般让她有代入感，虽然广岳真君和黎江的性子完全不一样，而她和秀莲也不是同一类人，甚至于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和鱼鳐跟黎江完全不同。
可即便是这样，这出戏里的许多剧情仍会让鱼鳐情不自禁联想到自己和黎江身上，例如广岳真君教秀莲修炼，例如广岳真君亲秀莲，当然，其中最令她印象深刻的还是广岳真君被废了修为那回。
她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看着黎江的侧脸，他生得很好看，侧面的线条也十分完美，高挺的鼻，略薄的唇，还有角度刚刚好的下巴，组成了一张赏心悦目的脸。
鱼鳐看着黎江的唇，忽然想到他亲自己的时候，他的嘴比看上去要软一些，气味也很好闻。
黎江阖眼躺在床上，鱼鳐一动他就察觉到了，起先他没有做声，直至感到鱼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联系到她今晚的反常，黎江不由睁开了眼。
他侧头看向鱼鳐，就见她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正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
黎江：“……你不睡觉盯着我做什么？”
鱼鳐眨了两下眼，倏地翻过身背对他，从嘴里发出一串呼噜声。
黎江：“…………”
他叹了口气，阖上眼继续睡觉，过了一阵鱼鳐的呼噜声渐渐减轻，随后变作平稳的呼吸声，黎江这才睁开眼再看向她，姑娘已经换成平躺的姿势，嘴微微翘着，胸口有节奏地起伏，这回是真睡着了。
鱼鳐头天睡得晚，第二天却一大早就醒了，黎江睁眼时又看见她趴在枕边盯着自己，两眼依旧瞪得圆圆的，头发有些乱，看上去就像只刚过滚儿的猫儿。
鱼鳐一见黎江醒了，立刻呲溜一下爬起来，蹦下床到屏风后换衣服去了，没一会儿又噔噔噔跑回来，向黎江伸出手：
“把药给我，我给你上药。”
上过药两人一道去厢房用早饭，吃饭时鱼鳐吃一口饭看一眼黎江，那模样活像是把他当成下饭菜似的，黎江也弄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往她碗里夹了颗水晶包，淡声道：
“专心吃饭，别盯着我。”
鱼鳐把脸一别：“谁看你了，我就在吃饭呢！”
有黎江这句话，她倒是终于肯好好吃饭了，吃完饭把碗一搁，嘴巴一抹，大声：
“我去学院了！”
黎江望着她跑出去的方向好一阵才收回视线，看这丫头古里古怪的表现，多半是昨日又看了什么奇怪的戏，过两日应当就好了。
他回到卧房，将官服取出来换上，将养了这些时日，他的左臂已经能慢慢活动了，只是有鱼鳐在的时候，她是断不许他用左手的。
想起她时时表现出的紧张模样，黎江嘴角弯了弯，将腰带扣好，好些日子没进宫，公务也落下许多，今日该进宫去见一见陛下了。
他出了观海居往大门走，经过后花园时恰好碰见海螺在那儿修剪花草，见他过来，海螺赶紧向他行礼问安，黎江从他身旁走过，几步后又停下，回过头问：
“昨日你和鳐去看了戏？”
海螺听见他的问话，赶紧应道：“啊，是、是的，大人。”
“你们看的什么戏？”黎江问。
海螺老老实实回答：“入魔。”
“我是戏的内容。”
海螺恍然：“哦！回、回大人，就是讲的一对师徒的故事，师父喜欢徒弟，徒弟不喜欢他要嫁给别人，然后师父就走火入魔了，后来徒弟又喜欢他了，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黎江越听眉头拧得越紧，从海螺的内容来看，他实在想不出来鱼鳐为何会是那般表现，等海螺完，他又问：
“你们看完戏出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海螺茫然地挠挠头：“没有啊，我们看完戏就回家了，没发生什么事啊。”
见他一脸憨相，黎江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了，点点头道：“知道了，你继续做事吧。”
作者有话要：鱼鳐：除了爷爷，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黎江：…………一时竟不知是不是应该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