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进宫, 西龙王见了黎江不免好一番关心，中午又留黎江在宫中，与王后和敖禛一同用了午饭, 黎江临走时他与王后还塞了一大堆灵药补品, 嘱咐他务必好好养伤。
从西王宫出来，黎江顺道去了趟广益堂, 请盛浮安替他检查左臂的复原情况。
“恢复得不错。”
盛浮安笑着：“看这情形，再过一月应当就能活动自如了, 但半年内最好这只手都不要做太大的动静，若与人动手, 尽量避开这只手。”
黎江笑笑将外袍披上, 他平日也没有什么和人动手的机会，现在看这手状态良好, 以后就不用再往广益堂来劳烦盛浮安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 黎江想起鱼鳐进阶的事, 便将事先画好的画像拿给盛浮安看, 盛浮安见了也不免惊讶，谁能想到原先那么的一只胖头鱼, 现在居然变得这般有气势。
他拿着画像仔细端详，口中道：“这样看来她必定有龙族的血脉, 之前推测她身怀化蛇之血，再加上龙族血脉, 进阶后变成这般模样倒是合情合理了。”
黎江点头：“只是她化形前是鱼身，或许她父母的其中一方还有鱼的血统，因此在血脉尚未觉醒时才会是鱼的外形。”
“不错。”盛浮安放下画像，“但黎丞相既然已有判断，何故又来寻我此事？”
黎江道：“我是想请盛先生将这张画像寄于盛夫人一观, 她见多识广，或许能知道更多关于鳐身世的事。”
盛浮安略一沉吟：“此事倒不麻烦，只是黎丞相为何如此执着她的身世？鱼姑娘现如今也住在丞相府中，她的身世如何，对你二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影响。”
他这般便是已经明了黎江和鱼鳐的关系，黎江也没否认，沉默半晌道：
“我只是想，或许能寻到她的父母，这样她应当会更开心一些。”
虽然鱼鳐在黎江面前从来都表现得对亲生父母毫无兴趣，但每当她起爷爷时，又显得无比亲昵和怀念。
黎江便知，她并不是不需要亲人，若能寻到父母，想必能弥补她失去爷爷的缺憾。
“若能多一份牵绊，我想也不是坏事。”
罢，黎江便起身告辞，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心里想的还是鱼鳐的身世，不过在有确切的消息之前，他不会与她多，以免空欢喜一场。
回到丞相府，黎江还没进门，看门的大龙虾就急急忙忙迎了上来，挥着钳子：
“大人！西鸣堂来了人请您去一趟，是鱼惹了事！”
黎江脚下一停，蹙眉道：“惹事？有没有具体是怎么回事？”
大龙虾抖了抖胡须：“好像是鱼把同窗给揍了，您快去西鸣堂瞧瞧吧。”
黎江连丞相府的门都没进，径直去了西鸣堂，此时午休还未结束，他进去时便听见有些学生在议论鱼鳐的事，当他穿过长廊，看见庭院中一片狼藉，甚至连屋舍的一角都塌了下去。
看来这动静的确闹得有些大，黎江担心鱼鳐，加快脚步来到夫子平日备课的房间，还没进门就听见一个男人愤怒的声音。
“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只知道我儿子被这丫头给伤了！纵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个合理的法！”
房门没关，黎江抬步走进去，就见屋子里有好几人，负责玄武班的陈夫子正坐在椅子上，屋子一侧坐了个头顶包着白布的少年，一名应当是他母亲的女人在旁边对他嘘寒问暖，而在他们俩身旁站着个高大的男子，刚才的声音应当就是他发出的。
黎江只往那边扫了一眼，接着便将视线定在了离陈夫子不远的鱼鳐身上，她站在那儿，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头发略有些乱，但看着好好的，应该没有受伤。
“黎江！”
鱼鳐首先发现了黎江，脸上一喜，随即便向他跑过来，到得近前又担心地看了他几眼，不放心地：
“你的手都还没好，这么出门不要紧吧？”
“无碍。”
黎江摇摇头，揽住她的背往陈夫子那边走，黎江位高权重，即使陈夫子是鱼鳐的夫子，也赶紧站起来向他行礼问安。
黎江虚扶陈夫子一把叫她免礼，开口问道：“陈夫子，我刚刚回府得到传信，这便立刻过来了，不知鳐在学院出了什么事，可否详细告知一二？”
他与陈夫子交谈时并未往云昭那边看，云昭的父亲在朝中做官，见黎江来了，方才的气势也有些弱下去，反倒是云昭的母亲心疼儿子，看鱼鳐这边终于有个能管事的人来了，不等陈夫子回答便抢先道：
“丞相大人，非是臣妇无礼，实在是您家这姑娘太横了，您看看都把咱们家云昭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脑子里头，这事还请丞相大人务必还咱家儿子一个公道。”
两人交谈被了岔，黎江往云昭那边瞥了一眼，他脑袋用白布缠着，脸上也有几处青紫，垂着头没往黎江这边看，精神显得有些萎靡。
“我又没怎么着他，哪儿会伤到脑子？”
这时鱼鳐声嘟囔道：“要真脑子有什么，那也是他本来就有问题。”
她声音虽，但屋里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云昭的父母顿时气得脸都红了，他的母亲更是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鱼鳐怒道：
“你、你这姑娘看着乖乖巧巧，居然如此顽劣！你了同窗还有理了？”
虽然鱼鳐刚才的那番话不好听，但黎江对于云母用手指着她仍感到不虞，他往前一步挡在鱼鳐跟前，不对云母做出回应，只向陈夫子道：
“还请夫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知于我，我方能对此事做出判断。”
云母还想什么，衣袖被云父扯了扯，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
“……事情大致的经过就是这样。”
陈夫子将她知道的情况叙述了一遍，黎江仔细听罢，颔首道：“原是如此。”
旁边云母忍不住，又插嘴道：“丞相大人，您可听见了吧，您家这姑娘把我家云昭拍飞出去，最后还是夫子和几个学生去把他救回来的，当时他们找到他的时候，我家昭昭都晕过去了！”
她情绪有些激动，最后连儿子的名都叫出来了，对于她屡次插嘴，陈夫子的眉头微微蹙了蹙，黎江却神色不动，只问鱼鳐：
“你和云昭是为何起的争执？”
陈夫子先前只两人起了口角继而动手，但并未是因何而起的口角，此时黎江问起，鱼鳐却不愿，只噘着嘴道：
“反正这子每回见我都阴阳怪气的，我回他几句，吵着吵着就起来了呗。”
她这话云母一听就来气，提高音量道：“您看看，这可是她自己的，孩子家拌个嘴她也能下这么狠的手，我家云昭可从来没被人成这样过！”
黎江看鱼鳐不肯实话，对陈夫子道：“夫子可否叫几个当时在场的学生过来，我想亲自问他们几句话。”
陈夫子自然没有不应的，半刻钟后封潜水千骁兄妹，游长风魏前叶思远全都到了，黎江还没开口，云母就抢先对游长风几个和云昭玩得好的道：
“长风啊，你们当时都在场，赶紧将事情原委清楚出来，不能叫咱家昭昭白挨了这顿！”
魏前和叶思远面面相觑，见黎江在场，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游长风也面露迟疑，三人一时都未开口。
“怎么了？你们快啊，丞相大人最是公正，必不会因你们出实情而惩罚你们的。”
云母故意搬出黎江，催促游长风几人回答，封潜憋不住了，跳出来道：
“让我来吧！夫子是我去叫的，这件事我来合适！”
他也不等云母再发言，快言快语将事情了一遍，途中鱼鳐冲他使了好几次眼色他都没看见，将前因后果得清清楚楚，完了愤慨地道：
“是云昭先变回原形的！我担心鱼鳐被他伤，就赶紧跑去请夫子了！”
完他还狠狠瞪了云昭一眼，可惜云昭低着头，没看见封潜的眼刀子，倒是原先怒气冲冲的云昭父母乍然听见事情是因自己儿子丞相闲话而起的头，顿时愣住了，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一时间没有人再开口话。
“那、那也不能随便动手啊！”
很快，云母反应过来，首先抓住了其中的关键：“黎丞相，这下您可听见了吧，是你们家这姑娘先动的手！”
云父扯了她一把，她不理会，继续道：“我们家昭昭年纪还，不懂事错了话，她可以指出来，但怎么也不能动手啊，而且学院是有规定不许学生私下斗殴的，是你们家姑娘违反规矩在先，这总没错吧？”
她这副姿态有些咄咄逼人，鱼鳐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地：“谁让他乱话来着？而且他自己不过我，能怪谁？”
云母没想到鱼鳐会这么蛮横，顿时气得话都不知道怎么了，陈夫子连忙出来圆场：
“云夫人还请消消气，这件事他们两人各自都有错，不能哪一方是绝对占理的，依我看，不如就让他们俩分别向对方认错握手言和，鱼鳐这边再承担了云昭的伤药费，这件事就算了了，各位觉得如何？”
很明显陈夫子想用最快最简单的方式将这件事就此揭过，然而云母却不同意，板着脸道：
“陈夫子，您这样可有失偏颇了，不管怎么都是那位鱼姑娘先动的手，咱们家云昭也不过是被迫还手而已，即使先前了些不合适的话，但再如何也错不及她的大吧？”
鱼鳐立时不乐意她这么了，瞪着眼嚷嚷起来：“明明是他先胡八道的，我揍他又怎么了？我有什么错？难不成他太弱也要赖我头上？”
“你、你这丫头——”
云母被鱼鳐的话惊呆了，指着她的手都抖了起来，云父也沉着脸道：
“好个伶牙俐齿的姑娘，丞相大人，陈夫子，你们这下可都听见了，她对于伤我儿子这件事根本毫无悔意，陈夫子所的解决方法怕是不合适了。”
陈夫子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时旁边的水千姝细声细气地：
“可是是云昭先化回原形的，而且他还冲鱼鳐喷了毒，幸亏鱼鳐身上带了避毒的东西，这才逃过一劫，否则……”
她恰到好处地停下，作出一副后怕的模样，陈夫子闻言立刻追问：“果真如此？云昭还对鱼鳐用了毒？”
水千姝点点头，似乎欲言又止，陈夫子忙道：“你还想什么都出来吧。”
她看了云昭一眼，这才继续：“后来云昭用尾巴将鱼鳐拍了出去，又张嘴去咬她，鱼鳐在紧要关头才变回原形，她也没将云昭如何，就是同样用尾巴拍了他一下，想来是没控制好力道，这才使云昭受伤的。”
水千姝生得秀气，话时语速不快不慢，吐字清晰，听起来非常有可信度，完了她还补充一句：
“夫子若是不信，还可以再叫些人来询问，相信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完，屋子里又短暂的安静了片刻，随后黎江的声音响了起来。
“原是如此，多谢这位姑娘将实情出。”
他之前一直没开口，此时话语气虽淡，却令低头坐在那儿的云昭颤了一颤，连云母一时都不敢再出声岔。
黎江没看云昭那边，侧首对陈夫子道：
“这样看来虽然一开始只是学生间的闹，但从云公子使毒那一刻起，便可算是动真格的了，陈夫子，你认为我的可对？”
陈夫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丞相大人的没错。”
“嗯。”
黎江略略颔首，继续道：“鳐被云公子用尾巴拍中，他也没有就此作罢，反倒还张口去咬她，可见是云公子先下狠手的，我的对吗？”
他语速很慢，最后一句时加重了语气，目光缓缓从云昭一家三人面上扫过，原本还想反驳的云母被他的目光震住，一时竟哑了声，心中不由敲起了鼓。
黎江收回视线，淡声道：“要这件事的起因的确在我，百里炽一事大半责任在我身上，云公子对我有怨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丞相大人……”
云父心里有些发慌，刚开口，话就被黎江断了。
“云公子，以及当初被连累的几位学生，黎某在此向你们声抱歉。”
黎江神色平静，拢袖向游长风几人微微弯了弯腰，他们连忙避开，连道黎江言重，连一直垂首的云昭都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惶惶之色。
黎江面色淡然，挺直腰身道：“但这却不是云公子对鳐下狠手的理由。”
他的嗓音不疾不徐，依旧如之前那般平静，但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即便是鳐先动的手，云公子也未免太过了些。”
“若鳐当时中了毒，亦或被咬伤，云大人与夫人可能负起责任？”
他终于再度将目光投向云昭父母，眼中带有与先前不同的严厉，云母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云父的后背也渗出一层冷汗。
黎江为人处事向来宽和，他们先前认为鱼鳐只是寄住在丞相府，与黎江并非族亲，应当也不足为惧。
但此时看见黎江对鱼鳐非同一般的维护，云父意识到黎江对她的看重，心中不由渐渐生起悔意，云母也嗫嚅着半晌不出话。
在黎江的责问下，在场的人都不敢随便出声，就连水千骁几个站在鱼鳐这边的都轻松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云父才硬着头皮开口道：“……先前是下官没弄清楚状况误会了鱼姑娘，但我们家云昭想来也只是一时冲动，并非故意要伤害鱼姑娘，还望大人能原谅他的不懂事。”
他向云昭递了个眼色：“昭昭，还不快向鱼姑娘和丞相大人认错。”
云母面露不忍，嘴张了张，在触及自家夫君的眼神时，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云昭先前已被变回原形的鱼鳐吓住，又被她拍出去撞晕，早在她面前横不起来了，蔫头耷脑地跟鱼鳐认了错，就是那声音跟蚊子似的，轻得几乎听不见。
鱼鳐哼了一声，把下巴仰起来不搭理他，黎江也没有要她回应的意思，见云昭认错便转了话题，对陈夫子道：
“鳐此次也确有些冲动，方才我来时见到庭院中的情形，稍后我会叫府中仆从过来帮忙清扫，学院遭受的损失一应由丞相府承担。”
罢他牵起鱼鳐的手，对陈夫子颔首道：“那么今日我便先将鳐带回去了，明日再让她照常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