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我在古代开律所 > 第24章 入v
    谁也没想到, 晋王插手之后,事情最终是这样的结果。

    虽然这案子还是没能挪去白临县让她关起门来发挥,但秦山芙觉得这样也不错。只要不是知府衙门的人审这桩案子, 她就有信心将案子翻过来。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童应声这个正儿八经的知府就觉得很不是滋味,自己辖内的案子审不了不, 还调来一个下属坐自己的位置越俎代庖, 真是怎么想怎么膈应。

    然而决定是晋王做的, 他再怎么有意见,也得硬生生憋回去。

    虽然这案子他确实是听苗典吏唠叨了几句,只是当时听苗典吏的口气, 他还以为是寻常的人命官司。然而今天那女讼师仔细掰扯起来,他才意识到问题大了。于是他没好气地将苗典吏拽到内间,劈头盖脸责问起来。

    “不是这案子没问题么?怎得今日那女讼师挑出这些子毛病?还是在那位主儿的面前!”

    苗典吏苦着脸,含含糊糊解释不清:“哎这,可能玉卢县那头确实大意了……无论如何,这上头是盖了玉卢县知县的官印的,林老爷家与您家有亲,这么多年您都关照过来了,总不至于这个案子扇他脸子吧……”

    “原也是这样!我也不是非要跟他姓林的过不去!”童老爷烦躁道:“但如今晋王坐镇, 将我排挤出去,这案子你还让我想什么法子?!我可告诉你, 这案子要真被翻过来,你误导上峰在先, 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关的什么事儿啊, 大人!”苗典吏连忙撇清关系:“之前玉卢县递上来要复核的案子从来都是看一眼就过,的也以为这回与之前的一样,就偏信了玉卢县的法, 还想着不要太烦着您,就没给您细细汇报这事。”

    苗典吏挠着脑袋,心翼翼地出主意:“要不,咱往那白临县的县官身上出点力?您好歹也是他的上级,就算只给个眼神,他还不得自个儿琢磨半天?”

    “你个猪脑子!”童应声气得连礼节也顾不得,忍不住骂了句粗话:“且不此次晋王盯着,你可知那白临县的知县是什么来历?”

    “什么来历?”

    “京城韩家!宣国公一脉的!”

    苗典吏大吃一惊,最后的救命稻草成了泡影,这下是真的慌了神。

    “那这、这……”

    “你别跟我这那的。这事儿因你而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玉卢县那头一直是什么往来。眼下这案子被贵人盯着,你跟玉卢县那面先前是怎么通气的,我在所不问,但你得想办法把这案子给我办瓷实了,该补的证据赶紧补,该处理的抓紧处理。倘若这案子真要被那女子翻过来,你就等着滚蛋吧!”

    苗典吏一听这话,当下再无二话,连声应着就赶紧去办正经事了。

    苗典吏自己也门儿清。

    这案子如果真被翻过来,知府大人肯定得在晋王面前落个昏官的名头,而童应声届时铁定会将他推出去,自己是受了底下人的欺瞒,到时候他可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多年玉卢县和贺州知府衙门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林老爷不爱理事,多将审讯这类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交给底下的胡县丞去办,他只负责升堂走个过场和加盖官印,其余一律不理。

    而案子到了胡县丞手里,这操作空间可就大了去了。

    要胡县丞也是个贪财胆大的,只要银子孝敬得足,多离谱的判词都敢写,所以少不了跟苗典吏往来一二,意图让知府衙门的人遮掩着些,只求知府少过问,顺顺利利盖上知府衙门的官印,予以确认判决结果就行了。

    虽然依着律法,死囚的案子最后还是要往大理寺递的,但大理寺一年得收多少案子,哪来的精力一个个细看?只要死囚的家属不闹,案卷里有犯人画押供词,再加知府衙门官印,大理寺就视为无误,继续往下走流程了。

    而到了最后一道今上批朱这个环节,更是个场面活。

    圣人只得人名不见案卷,倘若不是有人特意写折子上奏,圣人怎知这名字后面有冤没冤?届时朱笔一圈,听两句赞颂功德的美言,这些死囚的案子就彻底尘埃落定,一颗颗人头就随着深秋熟透的瓜果一起落地,与那残枝败叶一起入了土,来年又是一片勃勃生机的新春。

    原本这都是走熟了的流程,这么多年,这么多起案子,都是这样的。

    可谁知冯屠户这案子闹出了岔子,凭空杀出一个女讼师,还正巧惊动了晋王,这瞒天过海的一招怕是没法再继续使下去了。

    苗典吏连口气都没喘,出了知府衙门赶紧骑了匹快马往玉卢县奔去。

    见着胡县丞后,这厮还在公堂上盛气凌人地充“二老爷”,坐着知县的位子,拍着知县的惊堂木,言辞鄙薄地训斥着两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庄稼汉。

    正儿八经的林老爷林知县又不知去哪鬼混钻营了,苗典吏觉得玉卢县这府衙着实昏腐不堪。

    然而林老爷不在,倒也省了事。

    于是苗典吏二话不冲进府堂将那装腔作势的胡县丞硬拉了出来,一到没人的地方就急赤白脸道:“冯屠户那案子出岔子了!”

    胡县丞被硬拖出来脸上还带着些不耐烦,愣一下,道:“不就来了个女讼师?上回他们回去后我不是马上就派人给你通气了么?怎么,你们府衙还没盖印定案呐?”

    “没来得及!唉!”

    苗典吏懊恼地叹口气,又道:“晋王前几日来巡盐,耽搁到今日都没走,正巧撞上那女讼师敲鸣冤鼓。那女讼师着实牙尖嘴利,三言两语就将晋王的心拉偏了,童老爷原想维护原判一二,反倒惹得晋王不满,如今晋王做主,要让白临县的韩老爷进府台重审这桩案子,由晋王亲自监审。唉,这案子可难办了!”

    “什么?!怎、怎么会!”胡县丞一听也意识到事大了,扬声一叫,嗓门都走了音。

    苗典吏一看他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就来气:“要我,这事的源头可都在你。林老爷不管事,倚重你才让你全权办案,你看你办的什么事儿,定斗杀都能判斩刑,你写判词前倒是先查一查律条啊?眼下被那女讼师抓住这么大个漏洞,真是……”

    胡县丞这么多年写判词从来都是随心所欲,虽自知理亏,但一听苗典吏将锅全砸他头上,也有些不乐意地撇嘴。

    “你可别将事儿都往我身上推。我写判词不严谨,你堂堂知府衙门,收案的时候怎得没发现?既有这么大的纰漏,你将案卷回来我再改就是,否则哪来后面这么多破事?”

    苗典吏没想到这胡县丞竟倒一耙,气得瞪圆了眼睛。可他毕竟也拿了不少好处,眼下竟没法理直气壮反驳,只是暗自恨恨咬牙。

    胡县丞也觉得自己甩锅甩得有些不留情面,马上又低了眉眼,找补道:“眼下还是先解决冯屠户的这起案子吧。那女讼师还提了哪些漏洞?”

    苗典吏也知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不得不压着火气道:“一个是判词里写街坊均知那女囚是暗门子,却无证人证言,升堂时也没有证人质证;还有就是判词引用仵作结论,却无仵作签押文书。……唉你瞅瞅你这办得都是什么事!”

    苗典吏没忍住又怨了一句,叹口气,接着道:“眼下重审此案,可再也马虎不得了。你需准备三件事:其一,让那冯屠户的老婆找几个街坊,对好证词,届时去公堂上问话;其二,将那仵作扣下,教他好好话,让他重新出一份结论;其三,让那冯屠户的老婆别抠搜银子,赶紧花钱找个靠谱的讼师。此番知府衙门重审可不比玉卢县,由不得她胡搅蛮缠,那女讼师可是个厉害角色,她自己应付不来。”

    胡县丞连连应下,“这就办,这就去办。”

    胡县丞刚要离去,却又被苗典吏拽住:“这案子的仵作可是关键。仵作当时验出了什么,我至今都不清楚。这样,我先跟你去找这个仵作,问完话后我直接将他带到知府,亲自看管。他要是会话,到时候就让他去公堂,要是不会话……”

    苗典吏没再下去了,胡县丞也没有傻到去问个清楚,当即意会地点点头,连忙带着苗典吏往城南义庄的方向去了。

    “那仵作确实是个麻烦。他活儿做得漂亮,但头疼就头疼在一个马虎眼也不,不看人眼色,不听人话音,有什么什么。更令人没招的是他只对死人感兴趣,对钱都提不起劲儿,着实是个怪人。”

    胡县丞边走边道:“所以,对付他确实得需要些巧劲儿。”

    至于巧劲儿是什么劲儿,你不言,我不语,两人都心知肚明。

    胡苗二人再顾不上言语,风风火火就往城南义庄赶去。两人到了的时候早就急出一脑门汗,面对一院子的棺材也顾不得了,气势汹汹就往院子里头钻着寻人。

    不想,二人将院子翻了个遍,甚至将每口棺材都掀开看了又看,偌大的义庄只见死人,却是连一个活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话那日从公堂回去后,秦山芙风风火火回了客栈,将韩昼从屋子里拖出来,让他跟自己一起忙件事情。

    一听秦山芙有托,韩昼应得那叫一个干脆,并且还提出了更好的解决方案,扭头就吩咐柳全去办了。而他忙活完后才意识到自己也应该问个前因后果,结果一听,才意识到事情大了。

    秦山芙对他了这一上午发生的事,韩昼听她们临时起意敲了鸣冤鼓时就瞪大了眼睛,而听到后面晋王露面,而且亲自做主,架空了贺州知府并将他爹从白临县调来审案,噌一下起身,不停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

    “完了完了,这回我是真的搞了个大事情,我爹什么都得大义灭亲了。”

    因为韩大公子一直以来不上心科考,又浪里浪荡不娶妻,是个既不成家也不立业的纨绔典范,所以一直不入韩老爷的眼,父子二人关系堪比猫与老鼠。

    而□□修韩老爷这个人,当年迫于家族那些长脸的族亲压力,自己寒窗苦读数十年才终于上岸成了两榜进士,但其本人性子温吞黏糊,从来都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在官场上从不多事,也不惹事,只想平平安安熬到告老还乡,因此仕途一片寡淡,几乎可以是一眼能够望到尽头。

    而如今,他这个不成器的不肖子,竟然能耐得给他揽了这么一件棘手的事情。

    把他临时调去贺州重审这件事,意味着他不但要玉卢县同僚的脸,还要冒犯自己的上司,并且在当朝声名赫赫的晋王殿下眼皮子底下展示自己平庸的工作能力……

    胆怕事的韩老爷一听这个噩耗,差点当场厥过去。

    他想托病不去,没想到晋王身边来传话的人一点情面也不留,有病可以去贺州养,养好了爬起来就能审案,不妨事。

    韩老爷一听这话就知道没得挣扎了。晋王可是个一不二的主儿,行事刚直果决,再拖下去估计被审的人就得成他自己了。

    所以韩老爷只好掬着一把辛酸泪往贺州去了。

    因为要避嫌,韩昼虽然知道自己的爹被请到了贺州,但依然不好去请安,倒也逃脱了一场势必会很惨烈的数落。

    然而明日就要开审了,韩昼在客栈一直心神不宁。他怕自己的糊涂老爹审不明白这个案子,而自己又没别的法子,只好去问秦山芙有几成把握,却正巧碰见她出门。

    “秦姑娘要出门?去做什么?”

    秦山芙给门落好锁,回道:“再去看一眼案卷。击鼓那日不是没看到么。”

    “哎那我也去。”

    韩昼二话不就跟上,秦山芙也没意见,正好还有些旁的事情要问他。

    “对了,那位钱仵作,最后安置在哪了?”

    话当日晋王拍板定了重审之后,秦山芙马上就想到,赶紧将钱仵作控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她本想拉着韩昼立刻起身去玉卢县,想办法将钱仵作带回贺州。钱仵作是本案的关键人物,她得保证他全须全尾不受影响地将那日在义庄里的话,重新在公堂之上一遍。

    韩昼一听她又要去城南义庄,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他不去,也不让她去。当时秦山芙差点自己动身,他赶忙拉住她解释。

    “扣个人而已,哪还需要我们亲自动手?韩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走哪都认识些朋友。玉卢县的事,就交给他们去办好了。”

    秦山芙当时听完,只觉一万个不放心:“可别失礼于人得罪了钱仵作,倘若他一时恼火在公堂上乱,这官司也不用再了。”

    “那哪能呢,韩某是那种不上道的粗人?”

    “……自然不是。”不仅不是,她还嫌太精细了。

    秦山芙决定还是相信他一次,就放手让他去操办,自己则忙着梳理开庭的思路了。此时走在路上又想起,问道:“将人安排在哪了?没有冒犯钱仵作吧?”

    韩昼颇为得意,“自然是没有。”

    秦山芙好奇道:“哦?”

    韩昼卖着关子,拿起乔来:“咳,好歹也是我经手的事,秦姑娘若想听详细经过,不如先付两炷香的时间?”

    秦山芙轻笑一声,“付十炷香都成。反正是柳全的案子,回头案子结算代理费时我一并计上,这都是成本,我可不吃亏。”

    韩昼一噎,声嘀咕了句心真黑。但到底忍不住要跟她献宝,忙凑到她身边卖乖。

    “钱仵作我已经安置妥了。我那日托玉卢县的几位友人听,这钱仵作当真是个软硬不吃的人物,万事不关心,只对各式各样死状诡异的尸体有些兴趣。所以我又请托了贺州的友人,在医馆寻了个不知何故暴毙身亡的病人,给了家属一些银钱,将钱仵作请到贺州剖尸细验。我找了人一直盯着,据那钱仵作到了贺州后不吃不喝,一直沉迷于那具尸体,并不知晓蕊环的案子有了变数。而且我还听到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据我玉卢县的朋友,我们的人带着钱仵作前脚离开,贺州知府的苗典吏和玉卢县的胡县丞就往义庄赶去了,结果刚好扑了个空。”

    韩昼一脸坏笑,跟个得了逞的屁孩似的。

    “妙啊,韩公子!”秦山芙闻言双眼放光,毫不吝啬地开口称赞:“这次真是多亏了你。……那这么来,这二人早有勾结?”

    韩昼一见她对着他笑,心跳就不由快了几分,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强自镇定道:

    “嗯,我着人也听了这两人。正如钱仵作那日所言,玉卢县正儿八经的县官是个不管事的,或者他的心思压根不在老百姓的这些事上,一年到头只操心怎样向上经营。他不管,他手底下的县丞就成了二老爷,一般民的案子,是生是死全由胡县丞定。而蕊环这桩案子,听是冯屠户的老婆马氏,将冯屠户的棺材本都省下来孝敬给了胡县丞,那冯屠户入殓时凄惨极了,睡的棺材连那义庄的那些都比不上,所幸她夫家没别的人口,否则非得闹出个好歹来。”

    “马氏贿赂胡县丞,就为要蕊环的命?”

    “正是。”韩昼也感到唏嘘,“据是冯屠户一直肖想着蕊环,纳妾不成,有次与马氏争吵时扬言要休了她这个泼妇,马氏自此就记恨上了蕊环,平日里没少给街坊传闲话。”

    “只是做妾还好,冯屠户想休妻,这就触了马氏的底线了。”秦山芙无奈地摇摇头,“这马氏也做得够绝,恨自己男人朝秦暮楚,所以死后也不厚葬,反而省出这笔钱去诬害自己的情敌以泄私愤,真是……”

    “所以胡县丞收了钱就要办事,这才写出这么离谱的判决来。而且看样子他跟苗典吏私交甚笃,恐怕这么多年知府衙门也替他遮掩了不少荒唐案子。”

    “嗯……”

    秦山芙不出话了。

    古代的官场就是这样黑暗,有时候甚至为官的都没做什么,底下的鬼作祟就能枉害了多少无辜性命。

    虽然这种腌臜事从古到今一直都有,但现代社会还是比古代强太多了。想到这一茬,秦山芙就无比怀念上辈子。

    她心事重重地来到府衙,这回她连身份都没报,门口的衙役就客客气气将她让了进去。

    许是上回闹得太凶,又有晋王的压力在,衙役这回再也没敢拦着,连忙赔着笑脸:“秦姑娘,您来阅卷吧?上头叮咛了,只要您来阅卷,谁都拦不得,您看多长时间都没问题,只要不把卷带回去就成。”

    衙役这么热情,反倒让秦山芙觉得不自在了。她干笑着应了声,然后就进去办正事了。

    上回阅卷韩昼没参与,这回自是紧紧跟着,她刚看过什么,他也要接过来再看一遍,只是一点名堂也没看出来。

    进入工作状态的秦山芙压根不受干扰,聚精会神地细细看着卷宗。

    “对了,有个问题,可能请教韩公子你更合适。”

    韩昼一下来了精神,双眼亮晶晶:“请教不敢,秦姑娘问就是了。”

    秦山芙笑了下,“话十两银子,在风月场上,大约能与什么样的姑娘春宵一度?”

    韩昼:“???”

    他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气地扭过头去:“秦姑娘问这个做什么,韩某洁身自好,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

    “不可能吧……”秦山芙是心眼里不信,“你有钱有闲,不逛花楼,还能做什么?”

    韩昼气道:“我有钱有闲,不正巴巴地跟着秦姑娘你查案么!”

    也对。

    秦山芙意识到自己对他刻板印象了,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想问韩公子你的事,就是问个行情。行情你该知道吧?”

    韩昼还在气呼呼,“韩某不知道。”

    秦山芙知道这花孔雀又气上了,只好到他面前能屈能伸地赔笑脸,“我错了,韩公子。只是这问题也没法问别人了,您大人有大量,可好?”

    韩昼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见秦山芙弯着眉眼哄着他,心头那簇噼里啪啦的火苗就熄得透透的,胸口还充盈着暖烘烘的热意。

    他清了清嗓子,状似勉为其难地开始给她解释起来。从白临县、贺州、京城,上到头牌花魁,下到渔船暗门,似乎都有各自的行情和讲究。

    过了好一会,韩昼讲完了,讲完后还很得意,问她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秦山芙自是点头。

    “有用,可见当日冯屠户揣着的那十两银子,根本不是去买//春的,纯粹就是用来利诱蕊环。”

    然后她话锋一转,“但韩公子,你对这些风月场上的事情,分明就是门儿清嘛。”

    韩昼一噎,红着脸解释,“我、我虽然也去过,但最多听听曲儿喝喝酒,绝不逾矩!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种地方,逾矩也没什么吧,不就是奔着逾矩去的。”

    韩昼还想解释,却是越抹越黑,急得耳朵红得像滴血。秦山芙拍拍他的肩,用眼神示意她懂,她都懂,然后就继续埋头看卷了。

    而韩昼一个人在一旁,却始终冷静不下来。

    男人寻花问柳总是被认为是值得炫耀的雅事,从来没有人觉得耻辱,他亦如此。

    可不知为何,面对她的一句简单问询,他竟生出了难以理解的羞耻之心。好像生怕她厌弃,怕她将他视作与他人一般污浊。

    他不由自主看向了她的侧脸,一时竟看得痴了。

    他见过不少美人,风姿曼妙的,温柔婉约的,什么样的都有。她五官巧,容貌清丽,明明是寻常女子的模样,骨子里却有种男子也比不得的刚硬执拗,这种奇异却不违和的矛盾感,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韩昼觉得,他必须得再找个机会,跟她表表自己的清白。

    他这厢正在心猿意马,而秦山芙沉迷于卷宗,又将那把匕首拿出来细细端详。

    而她刚一拿出来,身边的韩昼就往后仰了一下。

    “怎么了?”秦山芙奇怪道。

    “……有异味。”

    韩昼这个金贵的风雅人,整日泡在各种香料里,对异味天生比别人敏感些。那日在义庄他就险些被熏得晕倒,这几日刚稍稍缓过神来,眼下又闻道一丝怪味。

    秦山芙敏锐地抓住这处异样,问:“是血腥味?还是像那日在义庄里闻道的死人味?”

    “都不太像……我也不上来。”

    秦山芙狐疑地瞟他一眼,将匕首拿到鼻尖嗅,没嗅出什么。然后她又看见了放在韩昼手边的刀鞘,拿起来凑到鼻尖……

    果然有异味!

    她不比韩昼,需得凑近了才能闻到一丝异样。然而这味道确实古怪,有点熟悉,但死活想不起来是什么味,只觉得是什么荤腥类的东西变了质。

    ……等等。荤腥!

    秦山芙忽然抓住韩昼的袖子,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彩:“韩公子,你能在贺州找一个杀猪的屠户么?我有事要他确认!”

    *

    冯屠户的案子,最终被定在六月的最后一天开审。

    堂审当日烈日炎炎,酷暑难当。蕊环从牢里被提了出来,让她跪下,她双腿被得跪不下来,让官府的人一时犯了难。

    今日堂审不比往日,有晋王坐镇,犯人听审的姿态过于难看,难免会污了贵人的眼。

    有衙役出主意找个站笼,商量着将蕊环架起来站着应审,反正堂审要不了半天就结束,虽然犯人难受点,但终究没有大碍。

    他们在一旁有商有量,当下就拿定了主意,要去推刑笼过来。郑大娘慌慌张张地跪在秦山芙脚边这件事,秦山芙得知后陡然变了脸色。

    所谓站笼,就是立枷,是站刑的刑具,让犯人站在囚笼里,肩膀戴枷,周身力量悬于脖颈,让犯人慢慢窒息而亡的酷刑。

    那群衙役能想出这个法子,不尊重人权都是轻的,而是明这群人压根就是把犯人当牲口。

    秦山芙当即拦下刑笼,斥道:“敢问各位,这个刑笼是要做什么?眼下蕊环未经定罪,你们就敢给她上站刑。蕊环本就遭了毒,再经这么一折腾,倘若撑不过过中途断了气,这责任你们是担还是不担?”

    衙役被秦山芙唬得一愣,也有点不确定:“她又跪不住,跪不住多难看啊……”

    “那她死在囚笼里就好看了吗?!难不成晋王殿下纡尊降贵来监审,案子没审出个结果,人先被你们整死?倘若最后她真是有冤呢?”

    衙役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孰轻孰重,立时缩了回去,赶紧将刑具推走。秦山芙转头对蕊环道:

    “我知道你双腿受了刑,恐怕跪不了太长时间,如若撑不住,就直接倒在地上罢。”

    蕊环一听就慌了神,“这、这怎么行?连个受审的样子都没有,岂不是藐视公堂?”

    “你行得端,坐得正,一身清白,还要什么受审的样子?你的伤本就是逼供所致,你若显得太过卑微,恐怕‘刑讯逼供’这四个字还戳不到官老爷的眼里去。”

    蕊环一听,再无二话,点头应下。

    不一会,又从外头挤进来了三两个人。秦山芙看过去,是陌生面孔。郑大娘提醒她,那就是冯屠户的老婆马氏,一旁还有个与其年龄相当的妇人陈氏,与冯屠户家正好是对门。

    “对门?”

    秦山芙又想起在玉卢县时,从门缝后面偷偷溜走的人影。

    郑大娘道:“陈氏和马氏平日就交往过密,恐怕此次是来作证的。”

    秦山芙心里有了谱,又看向另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精瘦老头,一身衣着板正讲究,颇有些桀骜不驯的模样。这老头也正一瞬不瞬地量着她,对上她的视线,无声地冷笑一声,轻蔑地别开眼去,一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

    出于同行敏锐的嗅觉,秦山芙觉得这个老头大概率是马氏请来的讼师。

    此刻原告与被告到齐,韩昼和柳全早早就挤在门外观望着。

    今日的升堂走漏了风声,什么县太爷替知府断案,还什么晋王清正贤明,亲自拨乱反正,男女老少在门口挤了一圈,好不热闹。

    又过片刻,高庭衍也来了,找好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也给窦近台指了位置。童老爷见他又要下跪,高庭衍不耐地挥了挥手,不让他再三叩九拜行那些繁琐的礼数。

    而身为主审官的韩老爷,因太过紧张闹了肚子,此时才裹着自己七品的官服,迈着犹豫的步伐,一脸凝重地坐在四品知府的位置上。

    他怯生生地环视众人,正巧对上一旁童大人冷淡的目光,尴尬地笑一下,又缩着脖子转了回来。

    今日在场众人,身为判官的韩老爷来的最迟,也是最紧张的那一个。

    众人都沉默地等着他升堂,他偷偷咽了下唾沫,颤巍巍地提起惊堂木,正想提一口气狠狠拍下以振威风,不想童大人忽然咳嗽了一声,吓得韩老爷手腕一抖,惊堂木就那么飞了出去,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站在门口的韩昼和柳全忍不住捂住了眼。

    一旁的晋王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地上的惊堂木,身旁的窦近台立即会意,起身亲自将惊堂木捡起,姿态恭敬地给韩老爷重新递了回去,顺道安慰他几句。

    “韩大人,虽此地于您而言并非主场,但您既是主审官,这就是您的场子,您尽管放手去审便是了。”

    窦近台也是好意,可韩老爷却未必领情。

    韩老爷烦躁地腹诽,你得倒轻巧,不然让你主子坐东宫的椅子上以王爷的身份监国试试?

    但到底是大逆不道的话,韩老爷硬生生将抱怨咽了回去,耷拉着眉眼笑得无比真诚:“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多谢窦参领。”

    然而已经被逼到这份上,韩老爷只得硬着头皮上了。他豁了出去,就当此地是白临县那巴掌大的审堂,狠狠一拍惊堂木,好歹端出了官老爷的架势。

    “此案虽已审了一遍,但因定案过程中尚存诸多疑点,晋王殿下做主,指令本官重审此案。既是重审,那该走的流程还是要重走一遍。本案苦主可在?”

    冯屠户的老婆马氏连忙跪下:“老爷,我在!我就是那冤死鬼的老婆!他两脚一蹬没了气,只留我一个寡妇给他讨公道。老爷,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这场凶杀案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马氏死了丈夫后占尽家财,还顺手将最碍她眼的蕊环丢进死牢,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因此眼下忽然又要当众扮苦相,多少就有些掌握不住火候,颇有些唱念做的做作样。

    她身旁的讼师有些看不下去了,见这马氏还有进一步哭天抢地的架势,连忙站到她身前挡住她这副丢人样,给上首的判官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

    “韩大人,马氏丧夫,悲痛不能自已,怕是回不好大人的问话,之后有什么,老叟就替她回了。”

    韩知县皱了皱眉,“你又是什么人?”

    “老叟是马氏聘的讼师,姓周。”

    韩知县哦了一声,又看向死犯一边,方才太紧张没注意到,此刻发现那里赫然站着的又是秦山芙,差点惊得从椅子上蹦起来。

    怎的又是她!哪哪都有她!

    然而韩大人还没机会表达他的惊讶,堂下的周讼师就开始侃侃而谈了。

    “大人,这案子原已在玉卢县过了一遍,玉卢县的林老爷是个细致人,这案子也是用心审过的,原没什么问题。本案既有犯案凶器,又有仵作结论,还有犯人画押的供词,事实如何已全然明了。韩大人不了解前情,就容的再细细明一回,等的完,大人自会明白林老爷所判并无谬误。”

    秦山芙一听这话就不对了。

    这老贼,竟然还有点东西。

    虽不言明,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堂上的判官:这案子已经审过一回了,证据齐全,原审法官判得没有问题,你个新来的啥都不懂,我给你絮叨完案情,你就赶紧按原来的判,别驳了你同僚的面子。

    韩老爷虽然性格温吞,但也在官场上混迹许久,不至于连这点弦外之音都听不出来,当即有些坐不住屁股底下的椅子,心虚地往童大人身上瞟了一眼。

    老讼师一看他这种担不起事的架势,唇角若有似无勾起一抹笑,缓缓道:“上回已经查明,案犯女囚系玉卢县城东街坊的暗门子,无兄无父,白天做些浆洗的活计,晚上就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这邻里街坊都是知道的。死者冯北,是与女犯同条街的屠户,男人嘛……多少都有些花心思,平日里跟这暗门子眉来眼去许久,二人就约定冯屠户携十两银,入夜成事。不成想,冯屠户言而有信,真带了十两银子前去相会,那暗门子却坐地起价,嫌十两银太少,不肯做这买卖。冯屠户到底是着急了些,当即就与人起了争执,还动手了她,不成想这一巴掌坏了事,这暗门子也是个烈性的,挨了一巴掌后竟反手一刀,这就将冯屠户毙了命。”

    老讼师又朝韩老爷作了个揖:“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玉卢县的林老爷判斗杀,并无问题。虽斗杀只需流徙,但考虑到这暗门子不务正业不,心思还歹毒,仅仅因嫖资就动手杀人,害冯屠户一家没了支柱,情节属实恶劣,被判斩刑,也是民意所向,并无不妥。毕竟……”

    这老讼师顿了一下,轻笑道:“一方父母官,放着良民的冤屈不伸,净护着那些伤风败俗的东西,算什么道理呢。”

    此话一出,韩老爷只觉一顶屋檐那么大的帽子哐一声扣了上来,彻底虚了。

    他看看面无表情的晋王,又看看面容舒展的童老爷,心底登时没了主意。

    而秦山芙却不见惊慌,只觉得乏味得紧。

    即使她到了古代,也依然无法摆脱这种不摆事实,不讲法律,只会上纲上线给人扣大帽子的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