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我在古代开律所 > 第75章 伙同
    太子倒了, 牵连着曹家也栽了跟头,朝廷局势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曹家近些日子流年不利。

    先是自家女儿因犯了人命官司被捕,被拉出去当众斩首, 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丧了命。曹家虽对外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意图将这桩丑事全数栽给宁平侯府, 可在今上眼里, 曹家就变得不招人待见了。

    而后接连几起大事, 桩桩件件都刺着曹家的要害,甚至一夜之间太子被废,曹家的前程瞬息灰暗下来。曹凛多日以来闭门在家, 气得摔了不少茶碗子。贾仕德在上座眼底透着一抹阴戾,身旁站着黄景生,负责给他传话。

    “曹公爷,嘉利行已被朝廷收走了,太子被废,皇后被困,贾大人从友商那得来消息,听圣上也夺了宁平侯的权,将外务方面的事情一并交由晋王主理。贾大人的意思是, 难道朝中再也没有为洋人话的人了么?”

    黄景生语气客气,可话里的意思却很强硬, 配着贾仕德阴郁的脸,曹凛很清楚贾仕德已经很不高兴, 是在质问他。

    然而曹家何曾又不是被洋人的胡作非为所牵连?曹凛也憋着满肚子火气, 沉默半晌,不冷不热道:“今上惯会使制衡之术,朝中势力此一时彼一时。虽如今太子困顿, 但晋王也绝不会成为储君,你且让贾仕德放心。”

    黄景生转身朝贾仕德解释起来,然而贾仕德闻言不仅没能平息怒火,反而更加急赤白脸嚷嚷了一通。黄景生耐着性子听完,转头对曹凛道:“曹公爷,贾大人问您,是否知道朝廷下达的新令?”

    曹凛近日虽告病在家躲避风头,可自己的耳目还在,自是知道朝廷里是什么动向。

    贾仕德所的新令,是近日发生的一件大事。

    此令是晋王启奏,今上允准,概因洋人窃取了不少本土商号的秘方工艺排挤对手,或是仿造对手的招牌商标作乱行情,让原来的商家破产衰败,而洋人却赚得盆满钵满,因此新令要求但凡是洋人偷用了他人秘方工艺的,都要出一笔巨资给原主,除此以外,每年出海贸易的货物还要依贸易量给朝廷缴纳九厘的关税,杀了各行各业的洋人一个措手不及。

    要以前这种法令出来,洋人是不必理会的,只因大宪的官府管不到洋人头上。可自上回窦近台斩了那五个人之后,整个朝廷从上到下都形成了一种共识:大宪的法令条例管得了洋人,不仅管得了,而且闹大了之后砍头落狱也是应份之事。

    于是,京城里有几家洋行并未将新令当回事,然而隔天京兆尹便派人封了洋行扣了洋人,直到这些人乖乖将钱给了原主这事才算完。京兆尹这么杀鸡儆猴地一闹,洋人这才意识到变天了,这些日子没少人给贾仕德递消息,倘若以后洋人真受朝廷辖制,那还有什么利润可图?!

    这些事曹凛自是晓得的,可他如今无能为力,这件事全权由晋王操持,与他一声招呼也没。眼下这件事终于被贾仕德问道面前,曹凛烦扰不已,心想区区外夷本就该对朝廷俯首称臣,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然而曹凛心里是这样想的,面上却一丝不显。

    这些年来洋人的好日子多半是倚仗了曹家和太子,洋人若想回到从前,眼下这番抱怨又有何用?既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越是困难之时,越该互相帮扶才是。

    曹凛心里转了两遍主意,不紧不慢回道:“新令之事,我自然是听了的。晋王向来对外邦苛刻,贾大人对此应当也是了解的。”

    黄景生转过身与贾仕德又低语一阵,转过来回道:“曹公爷,贾大人话不喜欢禅机,他的意思是若您有什么法子,直便是。”

    曹凛轻笑一声:“以我曹家如今的境况能有什么法子?便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黄景生是个聪明人,只这么一句便听出了曹凛的弦外之音。他不确定地望着曹凛,曹凛似笑非笑道:“你且告诉贾大人,如今的朝廷可与先前不一样了。今上自登基以来便不喜外夷,刚登基那几年手段比现在厉害得多,贾大人也是见识过的。太后如今年岁大了,前朝的事情管得少,只认银子图个安逸晚年。晋王自不必提,与洋人之间隔着的不止是国仇,更是弑母之恨,就连近日刚诞下皇子的蒋妃,她母家也是晋王一系的人,绝不可能为洋人话。”

    黄景生越听越觉得胆寒,蓦地抬眼,正好撞上曹凛阴鸷的双眼。

    “这朝中愿意帮洋人的,只有我们曹家。倘若洋人想在我朝维系从前那种好日子,便只能靠曹家。他们还要不要在这里待下去……”曹凛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就看他们愿不愿意再为自己争一把了。”

    一个「再」字,彻底做实了黄景生的猜测,惊得他瞪大眼,却一个字也不敢。

    一旁的贾仕德发现黄景生面色有异,着急问他,可黄景生却不理会,直问曹凛道:“曹公爷的意思,我不明白。还请曹公爷明示,免得我传错了话。”

    曹凛定定看他半晌,见他惊疑不已,便用手指蘸了茶水,写下三个字:

    「古稀门」

    古稀门是宫门,黄景生一看便白了脸色,震惊地望向曹凛。而曹凛并不多做解释,只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便起身走人了。

    “将我的话一字不差地转给贾仕德,让他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再来回话吧。”

    *

    话那日连着两场升堂,秦山芙在京城百姓面前露了脸,眼下人人都知道京城里有个顶厉害的女讼师,她那讼师馆一时门庭若市,每日应接不暇。

    京城里一些有名的商户在淳记二当家的引荐下纷纷前来拜访,几番寒暄过后都与秦山芙敲定了合作,尤其晋王要推新令,不少商户纷纷拜托秦山芙替他们去找洋人讨专利费,忙得她脚步沾地。

    然而秦山芙再忙,却也没忘薛芹要悔婚这事。

    杨秀才的前妻被逼投井那事一直搁在她心里沉甸甸的,这阵子她和蕊环找到了杨秀才前妻的娘家王家,将王氏与杨秀才从结亲到身死的一系列事情了解了个全乎,又探问了些证人,其中真相直听得人怒火中烧。

    要王家也早就知道杨秀才和王氏被洋人逼迫着在众人面前圆房这事,只是他们自始至终竟觉得是自己女儿亏了名声,不仅不敢声张,还求着杨秀才一家继续迎娶王氏,这才让杨秀才一直嚣张,觉得拿捏住了王氏,屡屡虐待胁迫,最终致其投井身亡。

    当洋人这桩丑事被当众戳破,王家这才意识到遭了惨事的不止是他们一家的女儿,可自己的女儿早已被杨秀才磋磨死,再悔恨也无济于事。秦山芙花了很长时间去安抚服他们,让他们明白洋人虽可恶,可杨秀才却也是加害者之一,绝不无辜。王家终于同意让秦山芙提他们死去的女儿讨个公道,于是这天一早,秦山芙就给京兆尹府递了状子,带着王家人和雪芹,等着邢定中升堂开审。

    邢定中见下面又站着秦山芙,不由起几分精神。接连过两次交道,邢定中深知这女讼师心思最是缜密不过,需得认真听讼才是。

    没过一会,杨秀才和他的母亲也被官府传唤到场,只是这二人对官老爷毕恭毕敬,却全然没将秦山芙放在眼里,仍吊儿郎当站在一旁,半分读书人的样子都没有,连正眼都不看秦山芙。

    秦山芙自然也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懒得给,就立在一边,等着邢定中拍案升堂。

    邢定中大致扫过她的诉状,对今日要审的事情约莫有了底,看罢之后问道:“所告何事,你且详细道来吧。”

    秦山芙福身一礼,“如诉状所言,民女今日是替已故的王氏讨回公道。王氏三年前嫁与杨家,与杨秀才结为夫妻,不幸的是,王氏也是前几日遭了洋人胁迫的受害女子之一,三年前在洋人的逼迫下,与杨秀才未行拜堂之礼便当众洞房,因此大受刺激。”

    邢定中眉头一皱,问杨秀才:“秦讼师所的,可是实情?”

    杨秀才脸上透着丝麻木。

    前两日洋人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他便自觉将自己归在受害人一侧,混不在意地回道:“没错,我们也是被洋人迫害了的。”

    秦山芙冷嗤一声,“迫害?民女今日所告,便是杨秀才伙同洋人对王氏施行霸凌之恶行!”

    伙同?!杨秀才一听这种法,头脑懵了一瞬。

    杨母反应倒是敏捷,一听这话就啐道:“你休得胡吣!我儿与王家妇人一起被坑,一起被绑,一起被骗,怎的她便是受了胁迫,我儿便与洋人成了伙同作恶?!”

    邢定中也有同样的疑惑,问秦山芙道:“这妇人得有几分道理。你前几日在菜市口不是,这些男子是受洋人胁迫,是他人手上的工具,虽做了事,但并无罪过么?”

    秦山芙则不慌不忙解释道:“杨秀才确实是与王氏一起被绑了去的,但至于是不是被迫绑了去,那可就不一定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噤了声,不知这女子为何这样。秦山芙转身质问杨秀才:“我且问你,你是从哪里听得西锦乡的月老庙灵验这种法的?”

    杨秀才被突然问到关键,悚然一惊,结巴道:“我、我就听了,谁记得从哪听!”

    “好,你不记得,那我便提点你几句。可是一个姓蔡的媒婆告诉你的?”

    杨秀才一听蔡媒婆,顿时心道不好。

    秦山芙前几日早将前因后果摸了个清楚,掏出一张画了押的供词,继续道:“蔡媒婆消息灵通,是给洋人搜寻猎物的一员,前两日刚落了狱,我便请托人替我问了两句话。蔡媒婆当年坑蒙了不少男女,可唯独对你却无半点隐瞒,那月老庙里头有什么,去完月老庙之后会发生什么,蔡媒婆可都是对你得一清二楚的。有供词为证,你可要看?”

    杨秀才没想到蔡媒婆已被抓了起来,一时六神无主,而杨母则在一旁胡搅蛮缠:“你休得诓我们!那蔡媒婆既是给洋人办事的,口风必定紧得跟锯嘴葫芦似的,为何偏偏告诉我儿真相?!”

    秦山芙却笑问她:“为何?你难道不知道原因?”

    杨母一噎,秦山芙又自答道:“也对,你不知道也正常。但那些窑子里的姐儿可是清楚得很。”

    她转向杨秀才调侃道:“杨秀才素来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喜好,我寻访了些与你有露水情缘的女子,大家都证实了这一点。据杨秀才每回逛花楼都喜欢一次点两个以上的女子,最喜聚众作乐。此节实在有碍观瞻,我就不展开细了,倘若杨秀才有异议,那咱就请几个姑娘来这里对质。”

    这等丑事,杨秀才哪敢让人来质证。杨母没想到自己儿子竟有这种癖好,一时老脸烧得热麻热麻,活像被人抽了嘴巴。

    秦山芙继续道:“杨秀才的这个癖好被蔡媒婆掌握,正好对了洋人胃口,蔡媒婆便对杨秀才了实话。于是,杨秀才这才多番缠着王氏与他一起去西锦乡的月老庙去拜月老,而到了洋人的地盘,杨秀才更是禽兽行径,据连洋人也没见过这么配合的。”

    王氏的父兄一听此言,一股屈辱愤恨直冲脑门,几乎恨红了眼。他们只知自己的女儿是被洋人戏辱,万万没想到,真正禽兽的,竟是她未来的夫君!

    “姓杨的!老子跟你拼命!”

    王氏的父亲喊着就要去扭杨秀才,杨秀才躲闪不及,被扑到地上脸上狠狠挨了两拳。邢定中一看底下乱成一团,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好容易才叫人将两方拉开,指着王父道:“既来公堂上告,就不兴自己动手,再胡闹,拖下去挨板子!”

    杨秀才一看王家被官老爷训斥,不免找回了点体面,于是腰杆子也直了不少,指着秦山芙道:“你个女子休得胡言!我与外头那些遭了害的男女一样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口无凭,是诬告!”

    秦山芙道:“我既敢站在这,每桩指控背后可都有实实的证据。我且问你,你你被胁迫,是如何被胁迫?!”

    杨秀才噎了一下,想起最近街头巷尾人们描述的情状,便脱口而出:“用刀,他们用刀逼我!”

    秦山芙笑了,“哦,什么刀?长刀?短刀?匕首?短剑?”

    杨秀才哽住,“这、这……时间这么久,我哪记得!”

    “那我来帮你回忆,据当日在场的人,那晚你和王氏被绑到洋人地盘后,他们甚至还没掏出刀,你便火急火燎地对王氏动手了!”

    “他们胡!”

    “一人胡,难道两人三人都是胡?你杨秀才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值得被他们栽赃陷害?不过是你实在是里头的异类,众人印象深刻罢了!”

    秦山芙进一步道:“那日洋人只是象征性地出言胁迫,可你半分挣扎也无,转头便对王氏用强,趁此机会满足你自己的邪欲。被洋人所害的男女成百上千,可唯独你!你不是被洋人胁迫的,你根本就是自愿犯法!”

    杨秀才被秦山芙得哑口无言,嗫喏半晌,语无伦次道:“我、我是她未来的夫君!便是用了些手段,又如何!”

    秦山芙冷笑:“你还有脸是她的夫君?你与他人通谋做局,当众胁迫她失身,胁迫之后又以此拿捏她,她嫁与你三年来每日都在欺辱她,甚至不时还要威胁她再去月老庙受辱,致其身体发肤满是疮痍,最终忍受不了投井自尽,敢问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夫君!”

    秦山芙转向邢定中道:“大人,这杨秀才日日折辱王氏,已经折磨死了一个无辜女子,可他前几日再议亲事,竟还想故技重施,引诱胁迫另一女子与他去月老庙,挖了火坑等人跳。幸而那月老庙被人捣毁,杨秀才的计划落了空。可此等行径的人,别是褫夺功名,就算对其定强/奸罪也是合乎法理情理,还请大人明察,除了这个祸害吧!”

    邢定中听完这番曲折之后只觉大受震撼。

    原以为洋人是首恶,没想到里头还有浑水摸鱼的恶徒,也有不无辜甚至是同流合污的“受害者”。

    邢定中连忙叫人从牢里提了几个犯人上来,这几人从前都是帮贾仕德那伙洋人做事的,来了公堂之后人人都指认杨秀才,无一不杨秀才那日的积极配合,嘴上对那哭叫不停的女子着无奈,可手底下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邢定中一听此话,再多的也不用细问,拾了令签就往地上投去,怒道:“禽兽不如的东西!明明有功名在身,却枉读圣贤书,做下丧尽天良的龌龊事,与洋人沆瀣一气祸害良家女。今本官查明实情,即日起收监入狱,褫夺功名,择日与同案犯定罪量刑,此判!”

    杨秀才万万没想到自己今日来了这府衙竟再也没命出去,当即哀嚎一声倒地不起,杨母也大惊失色连连告饶,可邢定中看也不看一眼,挥挥手就让人将二人拖下去,径自离去了。

    杨秀才这一落罪入刑,不仅没了功名,甚至连命都可能不保,哪能继续履行婚约。薛芹早在外面等着,一听消息传出,奔到秦山芙跟前握着她的手喜极而泣,本要跪下磕头,硬是被秦山芙给拦住了。

    秦山芙又对她了好些安抚的话,她哭过一阵便和父母去找管婚嫁户籍的官差去退婚的事情了。秦山芙目送她轻快的身影远去,站在日光之下,胸口那股一直堵着的浊气缓缓呼出,只觉心里头颇为敞亮。

    她替死了的王氏讨回了公道,也及时拉住了一脚踩入火坑里的薛芹。心里终于一桩事情落定,正要抬脚回家,不想刚出府衙大门便被人叫住。

    “想必姑娘便是名震京师的秦讼师,秦姑娘吧?”

    唤她的声音十分柔美,秦山芙寻声望去,却见一窈窕女子头戴帷帽立于身后。

    秦山芙不知她身份,也不敢应下「名震京师」这四个字,只对她福身一礼,“不敢。敢问姑娘是……?”

    “女姓于,名芳柔。”女子顿一下,又道:“是宣国公府韩昼公子……未过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