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我在古代开律所 > 第77章 重演
    被逼到绝境的曹家, 终于与洋人勾结,公然反了。

    曹家原不掌兵,可事发当夜曹凛却借口扣了金吾卫的统帅, 趁着金吾卫原地待命,大批洋人携着火器从京郊攻入京内, 一路烧杀抢掠, 在众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破了皇宫东角楼边的古稀门, 时隔多年,再次发动了宫变。

    与庚午年间的那场动乱不同,此次洋人手里的武器更为可怖, 比寻常的火铳更轻便,射程也更远,普通刀剑根本不是对手。宫内带刀的侍卫转眼便死伤大半,洋人封堵了各个宫门,直将承德帝赵太后等人困死宫中,等众人意识到大事不妙时,早已为时已晚。

    此时正是深夜,承德帝睡梦之间便被外头的喊杀声惊醒,福玉前脚跑来报信, 后脚洋人便杀入寝殿,杀了一众宫人, 直逼龙榻而来。

    承德帝大惊失色,高声呼喝叫人护驾, 福玉豁出命挡在他面前, 那持刀的洋人却像是示威一般,反手一刀就抹了福玉的脖子,鲜红温热的血直直喷到了承德帝抖动的脸颊上, 天子之威不再,只余一个被吓得肝胆俱裂的无助老人。

    福玉死了。忠心耿耿伴他几十年的老人,就这样被一刀结束了生命。

    福玉死在面前,承德帝这才大梦初醒,连护驾都喊不出来了。平日高高在上供人朝拜的帝王被两个洋人拉下龙榻,被人拿刀枪逼着,一路将他赶至御书房,一路谁靠近就杀谁,明黄色的寝衣下摆浸满了温热的血水。

    冬夜冷寂,承德帝还光着脚,踩过那些热乎乎的人血,可那点暖意却远远暖不到心里,周身只剩麻木与恐惧。

    忽然,有人从门口款款走来。承德帝眯眼一看,赫然是衣冠整洁,依旧光彩照人的曹后。

    曹后身边还带着她的大宫女采菊,洋人一见二人便让出一条道来,承德帝便是再怎样惊吓过度,见了此情此景,也终于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贱人……”承德帝抬起颤巍巍的手指着曹后,“贱人!”

    曹后丝毫不恼,只静静望着他,目光中甚至有一丝悲悯。

    她形容端肃,仍有一国之后的端庄。可他却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气急败坏狼狈不堪,早失了一国之君的气度。

    曹后拿出一份卷轴,扔到他脚边,“玉玺就在御书房,这是禅位于太子的诏书,请陛下允准。”

    承德帝瞪着她呲目欲裂,怒吼道:“你休想!”

    曹后不紧不慢,“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洋人可没有多少耐心啊。”

    承德帝这一路被洋人胁迫至此,此刻竟没先前那样恐惧了。曹后虽是奸佞,可到底也是他熟悉之人,承德帝望着她,忽然低低笑了出来。

    “你们曹家狼子野心,朕早就料到你们不会善罢甘休。朕早就藏好了密诏,待朕百年之后便传位晋王,只要朕死,晋王马上就是新君!”

    曹后怔一下,忽而愉悦地笑出了声。她笑得恣意,几乎笑出眼泪,承德帝见状心里暗自慌了起来:“你莫不是以为朕在笑!”

    “臣妾岂敢。”曹后抬起袖子蘸了蘸眼角的泪,又道:“我是笑陛下这辈子终究是孤家寡人,连死后传位,也所托非人。”

    承德帝面露疑色,曹后继续道:“不瞒陛下,陛下要传位的晋王,此刻正带着大队人马,在宫外守着。”

    承德帝听到晋王已带了人马赶到不由大喜,可再一听他竟然是守在宫外不进来,不由心生疑虑。

    曹后道:“晋王如今非但在宫外守着不进来,而且宣国公调兵勤王赶来,他也拦着不让进。陛下,你晋王到底在什么算盘?”

    承德帝的心骤然凉了下去。

    晋王守在宫外不进来救驾,反而还拦着别人不让救,摆明了是想让洋人和逆贼杀了皇帝,他再正大光明进来剿贼。

    承德帝忽然就站立不住,此刻竟连腰也挺不直,蹒跚摸索着坐进一把椅子,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曹后冷笑道:“看来陛下这两个儿子,谁都不与您一条心,无论是谁,都想着让您早点西去。既如此,陛下便速速传位于明儿,明儿即位后便尊您为太上皇,您一样安享晚年。”

    曹后得婉转动听,她所描绘的未来在眼下血雾弥漫犹如阿鼻地狱般的宫廷内,几乎如仙境一般美好,堪称奢望。

    然而承德帝为帝三十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怎么可能信这种鬼话。他知道,只要他将皇位禅让于人,他便立刻成了一枚弃子,或许今日不死,但以后必定死得悄无声息。

    承德帝握紧了椅子扶手,瞪着曹后低吼道:“朕了,朕已经立了密诏,只要朕死,密诏立即公布天下,便是你儿子强行即位,朕也要让他这个皇位坐不踏实!”

    曹后脸色微沉,正准备唤人来点手段逼他就范,不想忽然门外响起一片惨叫,下一瞬便是一伙人破窗而入,身形如燕,手起刀落瞬息之间便割了几个洋人的喉。有洋人反应过来,拿火铳对准来人,然而很快又被身后的人捅了心窝。

    来人身份不明,可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承德帝观望一阵后不由大喜过望,曹后却脸色大变,眼见殿内的洋人被杀得片甲不留,瞅准机会便往门外逃去,紧接着采菊一声尖叫,曹后又被一把剑缓缓逼了回来。

    是晋王。

    承德帝一见高庭衍便心里一松,正要唤他名字,可转而又想到他迟迟不来救驾,一股恼意怨气油然而生。

    他最终坐在椅子里不发一言,高庭衍却也只是冷淡地斜了斜视线,眼看着自己的父皇天子威仪荡然无存,却一丝关心也无。

    曹后垂着视线望着自己脖子上的剑锋,心有忌惮,却仍讥诮道:“本宫还没来得及替你弑父,晋王可是觉得来早了?你如此机关算尽,可笑你父皇还以为你是可托付之人,立了密诏要传位于你。”

    曹后意在嘲弄挑拨,不想高庭衍面上竟一丝波澜也无,不屑道:“不可能有那样的密诏。”

    承德帝心里一紧,高庭衍又道:“就算有,那密诏上面的名字也不可能是我,倒是蒋妃的幼子还差不多。”

    曹后蓦地瞪大了眼,仿佛此刻才想到这个可能,意识到自己方才白白被他戏弄蒙骗,错过大好时机,微微侧头望向承德帝,眼底一片阴戾。

    老皇帝面色一白,没想到高庭衍不顾他性命安危就地拆台,不由恼羞成怒:“你休得胡言!你是朕最看重的嫡子,朕不立你,还能立谁!”

    “都这个时候了,父皇就不要做戏了罢。”

    高庭衍的声音又沉又冷,丝毫不近人情:“昔日庚午祸变,您与太后躲在京外,由我母后一人砥砺抗敌。母后当日艰难的情景,您可有过问过一次?”

    这一句话便提到了承德帝最大的心病,怒喝道:“孽障!你是在质问谁!”

    晋王丝毫不以为惧,眼底寒意愈浓:“儿臣质问的就是父皇。父皇是否敢答儿臣一句,这么多年您恨我厌我,是不是听信谗言,以为母后当日惨遭洋人□□,失了一国之后的尊荣?!”

    承德帝蓦地一愣,从来没有人敢将这件事以如此直白惨烈的方式剖开置于他面前。

    承德帝只觉周身血液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嘴唇哆嗦着:“闭嘴……”

    “庚午那年宫难,儿臣就藏在母后殿内的箱子里,亲眼见母后自刎殉国,一众歹人被母后的刚烈所震慑,灰头土脸退了出去。这么多年以来,父皇从未问儿臣那日发生了什么,倒是听信人讹传,捕风捉影以为母后受了侮辱,甚至欲盖弥彰要赐「贞烈」作为母后谥号,何其可笑!”

    “逆子!你住口!住口!”

    承德帝再也听不下去,暴怒地吼叫。

    可是无人在意。曹后满眼嘲讽地望着他,而他的儿子,却也如陌生人一般冷眼瞧他。

    承德帝忽觉一阵凄凉。

    曾几何时,他与先皇后也有过一段柔情蜜意的时光。可帝王之家,再深的夫妻感情也被一点一点磨得没了原来的样子。庚午年避暑独独留下皇后和高庭衍在宫中,本就是帝王夫妻离心的结果。先皇后死后,不知何时宫内在流传先皇后受辱于洋人的流言,他如何受得了这种议论,一连杀了好些人,才将这种法强行压了下去。

    然而外头的人不,怀疑的种子却早就埋在了心里。

    可是那个深陷流言旋涡里的人,早已撒手人寰,一句为自己辩解澄清的机会也无。皇帝多疑,任由身边的宵有意无意引导着往最不堪的那个方向去琢磨、去想象,直到这件事成为扎在帝王心中的一根永远不可能拔出的刺,直到帝王顺带着也厌弃了故人留下的血脉。

    承德帝被高庭衍一席话气得眼前一片黑雾腾腾,耳鸣大作,忽然他颈间一凉,整个人瞬间一个激灵,不知何时自己脖子也贴上了一片冷锋,泛着血腥的气味,透着一丝危险的不详。

    “陛下稍安勿躁,采菊无意弑君,只要晋王殿下高抬贵手放皇后娘娘一条生路。”

    不知何时,曹后身边的采菊偷偷摸到了承德帝身后,拿一把匕首挟持住了他,身心利落地连高庭衍都没有察觉。

    采菊抬头对高庭衍道:“晋王殿下,奴婢数三声,我们一起扔下刀,如何?”

    承德帝冷汗淋漓,对高庭衍急道:“听她的!让那贱妇走!”

    “让她走?”晋王却轻蔑地笑一下,“父皇可知,这群洋人到底是如何进宫的?!”

    承德帝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他分明感到采菊的手腕抖了一下,霎时毛骨悚然。

    “现在不是这个的时候——”

    “庚午年间,曹凛在外,曹妃在内,一应布置万事俱备,待信号声起便给洋人开了古稀门,这才有了当年那场祸事。彼时只有母后留守宫中,曹凛借兵洋人,意图便是谋害国母,送曹妃母子上位。此后曹家又与洋人联手祸国十余年,如今再一次为祸宫廷,倘若母后在世,也断断容不得此等蠹虫祸国殃民!”

    话音未落,高庭衍毫不犹豫便一剑抹了曹后的喉咙,霎时鲜血飞溅直冲梁柱。曹后瞪大了眼蜷缩在地上,抽搐挣动半晌,终于一动不动,只有鲜血缓缓自身下蜿蜒而出。

    没人想到高庭衍手起刀落竟会如此利落,采菊大脑空白片刻,忽然尖叫起来:“你杀了皇后!那可是皇后!!”

    “今上的皇后有且只有一位,早在庚午年间以身殉国。至于这个……”高庭衍垂眸冷淡地望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首:“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采菊亲眼目睹曹后被杀,整个人早就一团乱麻,惊慌之间甚至掉了匕首,身体彻底软了下去。

    高庭衍铁石心肠,他不顾皇帝安危,对皇后杀便杀,可她只有威胁人的胆子,根本没有下手的勇气。

    她不知道的是,高庭衍早就看破了她的外强中干,她匕首抵着的地方并非要害,显然是没有下死手的决心。

    曹后身死,她跪坐在地上面色如土,似是恐惧绝望到极致,眼神涣散而麻木。高庭衍提起带血的剑指住她的喉咙,冷声道:“当年洋人找到先皇后所在位置,便是你引的路吧。”

    采菊一直是曹妃的心腹,多年以来潜伏在先皇后的宸华宫做事,当年宫变也是她偷跑出去,将洋人引到先皇后所在的地方。

    她像是听不懂他话,抬头木然地看着高庭衍冷酷无情的眉眼,忽而想起,那年宫内也如现在这般血腥,无时无刻有人死于非命。她忽然心跳得很慢,下一瞬间便是锥心的刺痛。那截长剑堪堪穿透了她的胸口,没一会便失了知觉,倒地不起了。

    偌大的宫殿,死尸遍地,最后竟只剩两个浴血的活人,空气一时寂静异常。

    高庭衍从铠甲中摸出一张纸,放到承德帝腿上,一语不发。

    承德帝垂眸看着,却不开,许久,只虚弱无力地笑了下。

    “朕了,那封密诏之上,写得是你的名字,不必多此一举。”

    高庭衍声音平静,“这是禅位诏书。”

    承德帝恨恨地瞪着他,全然似望着自己的仇人。

    “我没见过的东西,自是不会相信,即便父皇眼下立我为储,焉知出了这宫门会不会改诏另立。”

    承德帝不答,“从西郊大营调兵,自传令到行军,至少需要半日功夫。你行动如此迅捷,想必早就知道曹家和洋人今日起事吧。”

    高庭衍不置可否,承德帝喘着粗气道:“知道事变,却隐忍不发,一定要等洋人入宫将朕逼到这般地步才出现。有异心的人,看来不止是曹家啊!……倘若朕坚持不禅位,你待如何?!”

    高庭衍依旧面无波澜,没有半分犹豫,抬起剑便指向承德帝的眉心。

    承德帝大惊,怒道:“你这是大逆!就不怕弑君弑父,你也会被人诟病得位不正!”

    高庭衍若有似无地轻呵一声,“为了这至尊之位,自古以来父子兄弟相残早已不是稀罕事,儿臣又何必假作那个圣人。况且……”

    他眼神往曹后身上淡淡掠过。

    “乱臣贼子何其多,谁知不是他们先杀了你,我又杀了他们呢?”

    承德帝听得此言,瞬间心灰意冷,只觉大势已去,再也挣动不得了。

    这么多年以来,高庭衍是他最出色的儿子,哪怕是此时的冷血无情,杀伐果断,也是一个帝王必备的天赋才能。

    承德帝浑浊的眼睛怔怔着他。

    他有着与故人最相似的眉眼,可这样的眉眼一如她当年一样淡漠冰冷,令他烦扰,更令他生厌。

    可是他老了。

    那些尘封的往事,坟陵里的故人,还有他维系三十多年风雨飘摇的王朝,都将成为过去。他便是有再多不满与憎恶,终究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