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嫁残王 > 第9章 投喂
    陆愔儿看了看被擦得干净如新的书案,不敢再把东西放在上面。一双眼睛咕噜噜在房间里一转,看见左侧首的塌上有张方桌。

    她过去放下托盘,端起托盘上的碗,走到邹临祈面前:“王爷,我熬了五谷山药桑葚粥,很滋补的,你尝尝吧?”

    邹临祈看着她碗里的粥,卖相倒是甚可,只是粥的名字却从没有听过。

    他又想起姜泸过的,能写出那张方子的人,医术不低,极有巧思。

    他凉凉掀起眸,别有深意地看着陆愔儿:“王妃还会做饭?”

    陆愔儿现在的身份是刘丞最疼爱的千金,世人眼里的她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诗书礼仪,什么都不会懂。除了金银玉器,什么都不会碰。

    可这些都是世人自己的臆想,刘绾溪自就养在深闺,无人能识,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外面的人谁也不知道。现在陆愔儿就是刘绾溪,刘绾溪的一切形象,只能由她了算。

    陆愔儿就道:“父亲,时移世易,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生无忧,万事顺遂,一辈子也不生波折。他希望我就算在乱流巨变中也有活下去的能力,故此除了诗书外,旁的也请师傅教过我一二。”

    邹临祈看着她,眼里带着探究,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少顷勾起唇角一笑,道:“刘丞相官做得好,女儿也教得好。”

    “王爷谬赞。” 陆愔儿把碗往前送了送:“王爷赏脸喝一口吧。”

    邹临祈漫不经心垂了眼睫:“拿走。”

    陆愔儿并不放弃:“这粥真的很好喝。”

    邹临祈的耐心差不多快用完了,冷冷抬眸看她:“我了拿走!”

    陆愔儿虽然一向厚脸皮,可见他这么不给面子,还是有些生气。虽然她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不是真的想给他喝粥,可如今夏凝心在外面等着看她笑话,不蒸馒头争口气,她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出去。

    她定了定神,顶着邹临祈不善的目光,坚持道:“我熬了整两个时辰,你起码尝一口吧!”

    毕竟在蒋笙身边长到了十六岁,她耳濡目染,厨艺已非常人能比。这道粥点她又琢磨了许久,用什么材料,材料要泡多久,煮粥的时间要多长,柴要放多少,什么时候添,她都经过了周密计算。

    因为蒋笙常夸自己的厨艺是天下第一,连带着她也染上了些狂妄自大,觉得自己的厨艺做不了天下第一,可在天下第一的教导下起码也是天下第二。

    她膨胀的信心压下了对奕王的害怕,不怕死地舀起一勺粥,硬是送到了奕王嘴边。

    邹临祈还未反应过来时,粥勺已经挨到了他的唇。他捏着佛珠的手骤然收紧,眉心一蹙,正要发火。

    转瞬间,温热的粥米触到了他的舌尖。他意外地发现,这粥的味道竟是出奇得好。

    他自长在宫里,什么样的美味佳肴没有吃过。可那样多的美味佳肴,滋味竟还不如这的一碗粥。

    他不由自主地张了口,把女孩送来的粥咽了。

    陆愔儿冲动过后开始后怕,又见这个脸色极臭的男人竟然没有发火,还很给面子地把粥吃了下去,她有些愣怔。

    怔愣后开始得寸进尺,试着又喂了一勺。

    邹临祈又吃了。

    她忍不住想笑。

    真有这么好吃?好吃到他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她绷了绷脸上的笑,开始肆无忌惮地喂他。

    邹临祈眉间怒意早已经烟消云散,鬼使神差地就着她的手,一勺一勺地喝掉了大半碗粥。

    张斗在门外看得瞠目结舌,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奕王爷,竟然轻易在一碗粥下缴械投降,还容许旁人喂他喝?

    他真想跑进去跟陆愔儿一声:“王妃威武!”

    陆愔儿喂完了粥,实在憋不住开始偷笑。

    这个奕王好像也不是很可怕,让他喝他就真的喝了。

    邹临祈看她脸上始终带着莫名其妙的笑,好像是嘴里正含了一颗甜到发腻的饴糖般。

    他略深了眼眸:“王妃很高兴?”

    陆愔儿理所当然道:“王爷喝了我的粥,我当然高兴!”

    邹临祈冷嗤一声,想她果然也是个俗人,跟府里那些空有姿色的女人一样,没半点特别之处。整日里想的,不过只有怎么讨好他罢了。

    “无事就下去。”

    他脸上又恢复了一贯清冷的神色。

    陆愔儿把碗放在托盘上,回身道:“王爷,我有件事想求你。”

    邹临祈冷冷抬眼看她:“你以为靠一碗粥,就能得寸进尺向我要东西了?”

    陆愔儿心里腹诽,这男人脸色变得太快。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可他不过刚刚吃了她的东西,现在就立刻这样对她,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

    “我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她:“在厨房里待了半天,好不容易熬了这碗粥,你不能吃了我的东西就扭脸不认人啊。既然你不愿意帮我,那你一开始就别吃!”一指粥碗:“你还吃这么多!”

    邹临祈额角跳了跳,眸中有些难以置信:“你什么?”

    陆愔儿及时住了自己嚣张的气焰,转而道:“王爷,我所求不多的。我嫁到王府也有三天了,该回家去看看爹娘了。”

    她努力挤出了几行清泪,五分委屈五分思念地道:“爹娘养我一场,女儿不孝,原本昨日就该回去看他们的。”

    她想象着真正的女儿思念父母该是什么样子,极力表演得逼真。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滚。

    其实她倒没有非回丞相府不可的念头,只是她站在刘绾溪的立场上想,她一定要来争取能回家一趟,不然她这个女儿落在旁人眼里未免也太无情了些,容易招来怀疑。

    邹临祈冷眼看她,丝毫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她越哭,他反倒越心烦。

    他捻着佛珠,蹙了眉道:“你要是再哭,就去院子里站着,好好哭够了再回来。”

    陆愔儿:“……”

    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不想在他面前塑造一个没出息的哭包形象,她赶紧擦干净眼泪,又迅疾又过渡自然地止住了哭泣。

    她撩起眼睛,可怜兮兮地道:“王爷,你就让我回去看看吧。你让我回家一趟,我就不会再来烦你了。”

    她天生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偏眼睛又干净得厉害,玛瑙般纯澈剔透。如今哭了一场,眼里湿漉漉的,泛着层水光。眼角沾着红,抬眼看他的时候,让他心里莫名一动。

    八年前,他刚满十五岁不久,一人带领着两千部下直入敌军阵营,摧毁了叛将郎旷精心布置的防线,为朝廷一举击溃起义军下了最重要的一仗。可在那之后不久,他被人暗害,残了一只腿,从此与皇位无缘。

    原本风光无限的六皇子,瞬间沦落成整个京城的笑话。

    自那以后,他变得越来越阴鸷寡凉,在儿女情长上更是冷了心性,对自己不信任的人总带着天生的敌意和防备。二十岁后,在皇上授意下,宫里宫外陆陆续续往他府里送了不少身娇体软的美貌侍妾,可他看着那些空有一张皮囊的女人,只觉无趣。

    可现在,他看着眼前的女孩,明明在她自以为高超,却其实拙劣的演技里瞧出她意有所图,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生了一瞬怜惜之情。

    还好手里的佛珠提醒了他,让他转瞬就把不该有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避开她的眼神,继续数着念珠,嗓音清冷:“你若非要去,便自己去吧。”

    陆愔儿今天过来不过是想演场戏走个过场,并不觉得邹临祁会答应她的请求。本来已经做好如果他发火她就立刻溜之大吉的准备,没想到会听见他松口。

    她按捺下心里的惊异,面上开心地笑笑:“多谢王爷!”又明知故问了句:“王爷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

    邹临祈:“明知故问。”

    陆愔儿脸上僵了僵。

    这个奕王,莫非有读心术?

    凉风里,夏凝心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她本以为陆愔儿跟她一样,很快就会被赶出来。没想到都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那人竟然还安然无恙地在屋子里待着。

    也没有任何暴跳如雷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不知是冷得还是气得,夏凝心开始发抖。

    好不容易看到陆愔儿出了屋子,她探头一瞧,发现托盘上满满一碗粥,如今只剩了一点儿碗底。

    “夏孺人,你怎么还在这儿。” 陆愔儿朝她走来:“难为你等我这么久,一起走吧。”

    夏凝心胸闷不已,脸上闪过一抹狠色。

    怎么听怎么觉得陆愔儿的声音里含着嘲讽。

    -

    陆愔儿回了访橦院,并不见瑶草人影。俞谷和伍椿两人正在洒扫庭院,收拾昨天被雨坏了的几株花草。

    陆愔儿过去问他们:“瑶草人呢?”

    伍椿回过头道:“回王妃的话,瑶草姐姐刚被张斗叫走了。”

    陆愔儿略略点头,转身回屋。

    奕王果然从来都不信任她,因为明天要回门,他还特意把瑶草叫过去嘱咐。

    她从来都无心害他,本该是坦坦荡荡的一个人。可她的身份从一开始就做了假,一旦被发现,他或许都不会听她解释就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她害怕这个结局,即使知道自己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也不曾真正放松过。

    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一树金黄的银杏叶发愣。她会嫁给邹临祈,固然是因为自己欠了他的恩情,想把他的腿疾治好。可她身份卑微,在这个封建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如草芥一般。嫁给他,委实是她高攀了。府里那么多出身尊贵的名门闺秀他都瞧不上,更何况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等他知道真相的时候,或许会恨她。

    她必须清醒,不能让自己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必须时刻记住,她嫁给他最大的目的是治好他的腿,让他重新变成以前那个意气风华,风头无两的奕王爷,而不是每天只能待在王府里,难堪地守住自己的自尊心。

    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能再想,不能再奢求。

    看看时间还早,她起身关了窗,拿出自己藏起来的医书。

    许久没去找那几位师父,不知道明天出府,有没有机会甩开瑶草他们,去药铺里问师父几个问题。

    天将暗时,瑶草在外面敲了敲门:“王妃,晚膳送来了。”

    陆愔儿忙把医书锁进盒子,放在柜里。

    等摆了饭,下人们都走了,瑶草问道:“王妃,明日要回门吗?”

    陆愔儿漫不经心道:“是。”

    瑶草笑道:“看来王爷果然是在乎王妃的,依他的脾性,本是不喜跟外面的人有太多牵扯的。”

    陆愔儿看她一眼:“是吗?”

    “可不是。”瑶草盛了碗汤出来,放在陆愔儿桌前:“听王妃还特意熬了粥给王爷喝,味道很得王爷喜欢。不知是怎么做的,王妃不妨跟瑶草,瑶草学会了就能替王妃分忧了,免得王妃再去厨房里沾了油烟。”

    陆愔儿道:“不妨事,也并不是每天都要做的。”

    她捡了几道清淡的菜吃了几口,问瑶草:“瑶草,你今年多少岁了?”

    “奴婢十九了。”

    “伺候王爷多久了?”

    “已差不多四年了。”

    陆愔儿点了点头,又抬头看她。

    瑶草长得十分周正,五官温柔精致,脸型巧。即使是跟夏凝心她们几个侍妾站在一起,恐怕都不会输。

    陆愔儿笑笑:“你长得这么漂亮,平日里肯定不少人喜欢。”

    瑶草略红了脸,垂首低眉道:“王妃的哪里话。瑶草只是个奴才,从不多想旁的事。这辈子能终生伺候王爷王妃,奴才就心满意足。”

    陆愔儿回了头,仍旧去吃饭,不再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