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扇和那厮七拐八绕, 最后确定四周无人跟着,进了一个幽僻巷子里的茶馆。
厮去了二楼最里头一所雅间,在外面敲了敲门, 把香扇带进去。
香扇过去跪下,埋首道:“奴婢见过丞相。”
刘丞让她起身, 道:“你去了奕王府也有许多天了, 可有发现什么?”
香扇道:“奕王倒是果如传闻中那样, 因为残了腿,心灰意冷,没再过问朝堂里的事, 也没有官员去府里拜访过。他的腿是真的残了,整日只能靠轮椅行动,无法起身。府里倒是有三位大夫,听都是有名的杏林圣手,医术十分高明。可他们在府里七年,至今对奕王的病都束手无策,只能用药让他的伤不再恶化下去,却找不到办法治好他。只是有一件事,与传闻不同。”
香扇踟蹰下来, 没再继续。
刘笃冷了脸色:“本丞时间不多,别再吞吞吐吐的, 快。”
香扇只好道:“奕王爷此人,并非如陆愔儿的那般模样丑陋, 反是俊美得很, 生得剑眉星目,面貌无双,就算是素来以俊美著称的五王爷都及不上他。当初是陆愔儿咬死了奕王貌丑, 奴婢怀疑她是在故意撒谎……”
刘笃脸色一变:“此话当真?”
“当真。”
刘笃顿觉不妙。他以前就在怀疑,奕王腿未残疾以前,他曾在宫里见过他,在皇帝的八个儿子里,确实属奕王面目最为俊朗。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因为残废了几年,就面目急变了呢。
如果陆愔儿真是故意撒谎,那她就是存心要嫁进奕王府。如此一来,他岂不是不好控制那臭丫头!
但是那天蒋笙偷盗,他是抓住了把柄才能威胁陆愔儿替嫁。当时蒋笙和陆愔儿母女两个哭得撕心裂肺,满脸绝望,并没有任何作伪的样子。如果连那都是演出来的,陆愔儿此人未免也太心机深沉了些。
“陆愔儿怎么?”刘笃问。
“她她是瞧错了,误把去府里做客的一个世家公子看成了奕王。”
刘笃凝眉不欲。不管陆愔儿是有意还是无意嫁给奕王,蒋笙都在他手里攥着,不怕她会不听话。
无论奕王俊美与否,他都不想让刘绾溪嫁给一个毫无前途的残废。几年后,皇位定是五王囊中之物。到那时,他金尊玉贵的女儿是一定要做皇后的。而陆愔儿,她只会跟奕王一起烂在王府里。
“你回去告诉她,”刘笃道:“让她密切监视奕王一切行动,若有密信幕僚之类,速速与我回报。她与奕王是夫妻,更能看出奕王的腿到底好没好。如果没好就算了,但凡有一点儿向好趋势,让她想办法动动手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奕王痊愈。”
香扇沉吟道:“可是奴婢害怕她不听我的,那丫头一向有主意,依奴婢这么多天看下来,她对奕王并不讨厌,甚至每每看着他时,眼里还像是有情意。”
“天底下好看的男人有许多,她能攀附的贵族子弟也有许多,”刘笃拿茶盖拨了拨碗里的茶叶,浅啜一口道:“可她母亲就只有一个。你告诉她,如果她不按本丞吩咐办事,就等着给她母亲收尸吧。”
香扇垂首道:“是!”
她告辞了刘丞,偷偷出了茶馆,一路避着人回到原处。
怀微已经买好了白鼠,拿块布把笼子盖着。见香扇回来,跟她一起回了奕王府。
陆愔儿收了白鼠,把它养在屋里。等没有别人在时,把凉了的岐山雪雾茶倒在杯里,给白鼠喝了。
她又嘱咐了怀微,以后送进来的茶别再搁任何茶叶,她只喝白水就好。又让怀微把送进访橦院的岐山雪雾都拿过来。
晚上就寝时,她在屋子里留心等了会儿,又频频跑到门口伸长了脖子看。
却并不见邹临祈过来。
他还以后日日都来,原来是在故意唬她。
他不来,她倒是乐得清闲,只是没办法找机会诊脉了。
此时已是深夜,院里的奴才基本都已歇了,偏偏香扇从耳房里走了过来,带笑与她道:“王妃怎么还不歇息?”
陆愔儿反问:“你怎么还没睡?”
“一时睡不着,来看看王妃。”
香扇进了屋,给她倒了杯水交到她手里。
“我瞧王妃那几天常看王爷的医案,”香扇做出一副与她闲聊的样子,道:“今日怎么不看了?”
“已看完了。”
“可看出了什么来?”
陆愔儿眼珠动了动,道:“没什么。”
香扇追问:“依你看来,王爷的腿还有恢复可能吗?”
“没有。”陆愔儿得斩钉截铁:“伤势太重,病得时间又太长,恢复不了了。”
香扇松了口气,开始提点她:“人不能忘本,你我都是丞相府的人,就要为丞相做事。奕王的腿伤你最好还是亲自看一看,确定他到底还能不能恢复。若有一点儿恢复的可能,你就要想点办法了。”
陆愔儿道:“奕王厌恶我,根本不让我近身,我如何能看他伤势?”
“那就要靠你想点儿办法了,”香扇道:“你受了丞相恩惠,就自然要尽心为他做事。你自己什么身份你知道,能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都是借着丞相的光。一个仆人之女,本是一辈子伺候人的命,现在做了王妃,整日里锦衣玉食,又能跟那样一位清风朗月般的贵胄公子同床共枕,如果你一点儿代价都不付,你安得下心吗?”
“我记得,当时好像是丞相用我娘亲性命逼我嫁过来的。”
“你既还记得你娘亲性命在丞相手里最好,”香扇的眼光凌厉起来:“老老实实听丞相的话,只有这样,你跟你娘亲才能活下去。”
陆愔儿恶心至极,深呼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把情绪隐忍下:“奕王已经残了,我朝不会允准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做皇帝,丞相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若能一直残下去最好,等将来新帝登基,自有他容身之处。可他这人想来你也早有耳闻,在他未残以前,八位皇子里他可是最出风头的一个,皇帝常夸他有经世治国之才,甚至有心立他为太子。如今骤然成了个废人,如果他不甘心,生了造反之心怎么办?你好好盯着他,若他有任何异动,必须及时告诉丞相。只有如此,他才能平安,你也才能平安,整个奕王府才能平安!”
陆愔儿垂眸不语,突然理解了邹临祈为什么不喜欢她,甚至于厌恶她,对她防备甚深。她一个从丞相府里出来的人,拿什么让他信任。
他的怀疑是对的,现在,对于整个丞相府而言,她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细作。
“我知道了。”她十分疲惫地闭了闭眼睛,道:“我会负责监视奕王,伺机查看他的腿伤。”
“我再提醒你一次,”香扇道:“你我都是丞相府的人,会过来奕王府实属被逼无奈。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好好替丞相做事。奕王是长得俊美,可你也不能被他迷惑住。但凡你对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耽误了丞相大计,就别怪丞相心狠手辣了。”
陆愔儿竭力绽开一个毫不作伪的笑:“这是什么话?他长得再好看,不也还是个残废吗?更何况自娶了我以来,他虽跟我躺在一张床上,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定那里还有毛病呢,我怎么可能会看上他!”
她话得难听,香扇倒确实有些信她了,笑道:“这才对,你我都是身不由己陷在这里,最不能有的就是真心,你要时刻记住这点儿。”
她转过身,看一眼桌上的假医案,道:“以最快速度把医案誊抄一份给我。”
该的话完,她浅浅施了一礼,退出屋子去了。
房门被从外面合上,屋子里重新清静下来。桌上一盏孤灯,照着窗外残缺的半弦月。
“对不起,”陆愔儿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轻若无声地低语:“我刚才所都是被逼无奈,你不要怪我。”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若不是你,我这一生早就断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