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下的城池向来都热闹得很。
傅里搂着淮安的手臂, 蹦蹦跳跳地挨个儿店铺细看,有相中的衣料和玩意儿,就仰头看一眼淮安, 男人自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吟吟地递上银子。
得到两句“百年好合”的祝福后, 淮安笑得比傅里还要开心, 又掏出几锭银子想要作为赏, 被傅里一把按住,掏出自己的钱袋,摸了两块碎银递给他,“啧,你这憨货怎么这么败家,用这个……”
话音未落,傅里就发现自己似乎被淮安给绕进去了, 为什么被祝福就一定要给赏银呢?
如今的这个时代啊, 物欲横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仿佛只剩下了金钱交易, 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多的人情味儿了。
傅里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感谢对方对他们的祝福。
他们给了自己多深程度的祝福,她就加倍地祝福回去!这样一来,人类的幸福指数瞬间增多了二倍。
“兄弟,我也祝你幸福!祝你和你的娘子百年好合, 长生不老!”
然而卖珠翠的老板并没有多开心, 只依依不舍地看着被淮安收回到钱袋里的碎银子,僵着礼貌的笑容接下傅里的祝福。
淮安挑挑眉, 搂着抠门儿的肩膀朝下一个摊位走,低头亲亲她的耳朵笑道。
“里里,人家商贩做点生意也不容易, 你还去讨价还价,让不让人赚点钱了…………”
他话还没完,就看到了傅里凶悍的眼神朝他射来,淮安忙懂事地改了口,“我也觉得他们的货物吧,来价很低,而售价又太高,正应该由我们里里这样的正义之士去对他们稍稍‘惩戒’一番,方才能让他们深知人生的波折,人性的险恶……不不不……美好,是美好。”
两人在集市上逛了许久,淮安虽不觉得累,但已经注意到了傅里一直都在假装自己不累,仍自欢欣地扯着他走来走去。
他舍不得傅里受累,于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淮安,你看,前面的花灯好漂亮,我们买两个回去挂在院子门口好不好?”
傅里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拥有的遭遇,笑盈盈地拉着淮安的袖子朝卖灯的贩走去。
“老板,这盏金鱼灯怎么卖啊?我要是多买几个可不可以便宜…………呜……”
还没等傅里完,摊位老板的视线便从平视直接落到了地面,俯视着方才还极为美艳的姑娘,却突然变成了一只形容极为猥琐鬼祟的灰狗。
傅里简直是惊呆了。
这个老男人总是愿意给她出其不意的惊喜(吓),她砍价砍得好好的,突然把她变回原形是要做什么?
淮安俯身抱起傅里,揉揉她的大耳朵,对摊位老板道,“老板,两盏金鱼绢灯,给你银子。”
傅里快要气疯了,一口咬住淮安朝老板递银子的手,心中拼命大喊。
给多了!多了!这是三个绢灯的价钱!
心中虽然跟淮安很生气,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淮安将她变抱在怀中,她真的一点都不累了,路遇相中的东西和物件儿,只要咬咬淮安的衣领,他就会明白她的意思,出手买下来,然后把两盏金鱼绢灯挂在她的大耳朵上,一左一右,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一人一狐满载而归,顺着山路慢悠悠地回到了院儿。
傅里也走了半日有余,早就窝在淮安的怀中睡得香甜不已,连淮安把她变回人形放在床榻上抱在怀里入睡都没能察觉。
民间成亲的礼节和程序在淮安和傅里二人之间并没有存在的意义,他们只需穿上吉服拜过天地,便可成为夫妻。
即便如此,淮安还是十分重视这虚无的仪式感,每日都蹲在傅里身边,乖巧地看她一针一线地将龙凤绣在大红的布料上,满眼都是关不住的温柔。
傅里想到两日后的成婚,指尖紧张得一颤,尖细的针尖刺入指腹,带起一溜细的血珠落在大红的嫁衣上。
她向来皮实,没将这点事放在心上,可看在刚给她倒水回来的淮安眼中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他忙丢下茶杯,在身上擦了擦手,疾步跑过来。
倒真的像是憨厚的农夫见到妻子受伤一样紧张无措。
他抓着傅里的手,轻轻挤了挤污血,“痛不痛啊里里?都怪我,来,衣服放在一边我来做,你去屋中歇着。”
傅里看到他丢杯子的样子实在是像极了沙和尚,又恍若看到了尔康的影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嘶,你还笑?你这狐狸……”
淮安不满地皱紧了眉,气得捏了一下傅里的脸颊,直接把人抱起来丢进柔软的床榻上,扯过被子盖好,“等着吧里里,看为夫给你做一套让你毕生忘不掉的嫁衣!”
月宫。碧莲殿中。
“啪——”
精致巧的茶杯被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色泽浅淡的茶水迅速洇满一片地面。
“贱婢!贱婢!都是贱婢!都得给我死!”
青檀纤长的五指握住桌角,时常泛着红润的指节隐隐泛白,想来是气得不轻。
碧莲殿中的侍女乌压压跪倒了一片,皆颤栗着不敢吭声。
当年她们都是听闻青檀上神是这九重天上唯一一位女上神,性子温柔,待人有礼,所以才争着抢着来她的身边伺候的。
可是没想到时间久了,这位女上神竟是这么一个多疑狭隘的妒妇,一有不顺心的事情时,轻则骂,重则挥手令人成灰。
晶晶蹦蹦跳跳地来到主人面前,乖巧地跳舞给她看,嘴里发出讨好的哈气声。
就在大家以为青檀上神定然会被她素日里最为喜爱的晶晶哄好时,她却一脚将狐狸犬踹飞出了殿门。
狗不可抑制地痛叫了几声,嘴角迅速流出血来,染红脸上的白色软毛,旋即低低地呜咽起来,最后渐渐没了声息。
侍女们身子一颤,将头伏得更低,趴在地上哆嗦着,努力压制心中的恐惧,不敢发出任何可能会再次激怒青檀的声音。
“贱人!骚狐狸!我定要杀了她!包括淮安!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她的声音属实不低,连在外面的守卫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青檀并未将这九重天上的其余神仙放在眼中。
他们自是不敢对此表示有什么不满,老老实实地站在宫门口置若罔闻,可听在重明的耳中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自从淮安离开归歧宫,重明便替他待在宫中饲养着那些还未化形的灵宠。
他的听力要较寻常灵宠与神仙都强上许多,听到青檀宫中传来尖利的怒吼时,重明正在为那簇映山红修剪着枝丫,被淮安送回九重天的豪彘正哼哧哼哧地跟在他脚后捣乱,听到月宫传来的这句话,重明不由冷了脸色,放下大剪刀,拂袖朝宫外走去。
对上神不敬者,即便是天帝,他重明也愿与其殊死一搏。
淮安上神于他而言,亦师亦友亦父,重明绝不允许有人轻贱于他心中唯一的神祇,就算付出生命,也要保他性命与清名。
得自信些,青檀上神的战力并不在他之上,若是单独斗起来,他的胜算有八成。
月宫门前的守卫对重明怀着惧意,他们深知在这九重天之上,只有淮安上神能够控制得了重明的一举一动,如今淮安上神不在天界,谁都不知道这重明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于是他们默默后退了半步,将宫门让出可供重明通过的宽度。
与其被他死在这里,还不如主动让开保命,反正他们对殿里头那位主儿也没有什么好印象,被分派到这里原就不是他们本意。
“青檀上神,归歧宫重明求见。”
重明声线冷冽,饶是刚了要对淮安下手的青檀什么都不怕,猛然间听到重明的这声音,还是吓了一跳,没忍住地脸色一僵。
她挽挽鬓边碎发,慢悠悠地从美人榻上起身,温声软语地笑笑,“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重明仙君啊,快请仙君进来。”
青檀心知自己宫中之人已不再忠心,竟连阻拦和通报都没有,便将重明随意放了进来,待到她处理完了这重明,外头那些个背主的废物,她也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重明没跟她客气,一撩衣袍,刚要抬步迈进门槛,便看到了地上奄奄一息的狐狸犬,眉头一皱,俯身将它抱起来拢在怀中,以术法为它疗伤。
看到这一幕,青檀的脸色变得极差,她虽然不想掩盖自己的情绪,但总觉得自己公然伤害爱宠的行为会让她身份大跌。
碍于所修并非所用的术法,重明并不太擅长疗伤,只能勉强保住狐狸犬晶晶的性命,回手将它递给殿门外侍立的侍女,继而迈进殿门,微微颔首向青檀抱拳行礼。
“青檀上神。”
“仙君来此有何贵干呢?”
青檀挥挥手,示意跪在殿中的侍女不必在此伺候,她手还没收回来,侍女们已经迈着急促的碎步离开了碧莲殿。
重明挑挑眉梢,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地,等到最后一个侍女将殿门关上后,他才看向青檀。
“烦请青檀上神将方才过的话,再上一遍。”
重明容貌虽是俊美,但眉眼之间极为冷厉,肤色又是白得透亮,光是站在那里就叫人移不开视线,偏生起话来冷冰冰,给人心里徒增一抹凉意。
总觉得他随时都可能会大开杀戒,不讲情面地大杀四方。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的。
青檀正在气头上,见重明一个奴仆都胆敢这样同她讲话,不由气得眼睛发红,指甲几乎攥得出了裂缝。
退出殿门的侍女们见来寻青檀的重明生的俊俏,同时心知大家脱离了危险,也就有空闲去偷偷听听重明是如何敢胆大包天地来寻青檀要法的。
她们皆知重明的战力,若是真的气到极致,起架来便不会顾及周围,所经之处皆为焦土。
所以她们老早地便退得远远的,不敢过近地接触二人的战场。
青檀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微微一笑,“重明仙君此话何意,本上神倒有些听不懂了呢,方才晶晶顽皮,我地惩戒了它一番,并未什么得罪仙君的话吧?”
重明没什么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青檀,一字一句地警告着,“在这九重天上,还没有能够与我匹敌的神仙,还请青檀上神珍惜自己的性命。”
他这话得极其大逆不道,并未将青檀放在眼里,言语之间也没有半分的敬意,连“仙”都不自称,就敢同她如此讲话。
“大胆!重明!你是要造反吗?!”
青檀终于没有办法再继续忍耐下去了,她勃然大怒,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重明身前两步的位置,狠戾地盯着他的眼睛。
重明仍是微微勾唇笑笑,“造反?莫非青檀上神想要先造反不成?难道这九重天上,除了天帝,还有别人有资格‘造反’二字的吗?”
俏丽的容颜被重明这一番话气得扭曲狰狞,青檀抬手就想要重明一耳光,可突然却将手放了下来,换了副笑靥如花的样子,眉目含情地望向重明的眼睛,轻轻抓住他的衣襟。
“青檀上神自重。”
重明蹙眉拉回自己的衣衫,嫌恶地后退半步。
“我今日来,便是要青檀上神的一个赔礼道歉,我家上神近日虽不在归歧宫,但也容不得青檀上神如此肆意咒骂。”
青檀的脸上仍旧保持着浅淡的笑意,不死心地上前抓紧重明的衣襟便往床榻边上带,视线时不时地瞟向重明身后的矮窗。
“是是是,都是我的过错了,”青檀退到榻边,神态里似乎隐约露出几分愧意,低着头看自己浅粉的鞋尖,嘴上道着歉,“还请重明仙君莫要再同我一般见识了…………”
突然,她一把攥紧重明的领口,厉声喊道。
“祁修!”
青檀自知不敌,引诱重明将背部完全暴露于殿门之时,声嘶力竭地高喊了这么一声。
只见一道周身漆黑得不亚于重明的身影闪了进来,重明还来不及反应,一柄长剑便在瞬时之间被推进了他的胸腔。
重明痛得一怔,缓缓低下头看穿过自己胸膛的锋利剑刃,难以置信地盯着笑得极为嚣张的祁修,嘴角溢出血来。
“……你……是何人……”
祁修双臂环胸高声笑了起来,低头满意地欣赏着满口鲜血的重明,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重明登时瘫倒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真是一条好狗啊,和你家主子一样‘忠心耿耿’呢……”
祁修俯身捏住重明的脸,劈手就是两巴掌,得本就奄奄一息的人又抑制不住地呕了几大口污血,狼狈不堪地垂着脑袋。
他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呛咳着,奋力朝着身后的祁修进行反扑,想要将他一起拖进地狱,可竟被提早反应过来的祁修将插进他身体里的剑倏地拔出,再度重重插回重明的胸口,剑刃肆意翻搅了几圈,直到他再动弹不得。
“好生忠诚的狗。”
祁修啐了一声,抹掉粘在自己身上的血迹,使劲踢了脚已经一动不动的重明的身体。
“他对淮安也算是忠心一场,将他葬了吧,正好也别脏了我这宫殿。”
青檀虚掩口鼻走向床榻,算好好地歇息一会儿,毕竟突然弄死了个神力非凡的仙君,对天帝,对淮安,都不是一件好交代的事情。
“那上神接下来算怎么办?”
祁修也没理会躺在地上重明,而是转身坐在了凳子上,拎起茶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地上的重明已经悄悄睁开了眼睛,他视线盯紧了青檀的颈项,将所有的灵力尽数逼到右手上,趁祁修放下茶壶的不经意间,纵身跃起,以手为刃,生生将青檀纤细的脖颈划破——
青檀的鲜血争先恐后地从脖颈间涌出,她难以置信地指着重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但终究是无力回天,饶是她再对医术研究得有多高明,仍是没办法抗拒这一击毙命的攻击。
很快,她便瘫在了地上没了声息,祁修在大惊失色间,慌忙去念青檀所教授他的法诀,想要召唤出方才那柄长剑,可青檀人已经死了,剑灵也跟着她一起消失,任凭祁修如何召唤,也没有办法将武器重新握在手中。
重明勉力在地上站直身体,满面血迹地盯紧浑身发颤的祁修,嘴角露出笑意。
今日他将生死抛出,只要护得淮安上神周全,他也就毫无遗憾。
月宫中有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会将九重天上的其他神仙都招过来,到了宫门口,发现守卫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众神发现没有阻拦,自然一窝蜂地涌入碧莲殿。
进门便看到青檀死状凄惨地倒在大殿正中,脖子上开了好大一道血口子,满地都是她的血,似是身体里的所有血都流光了一样。
但离她尸体的不远处,还有一大滩颜色与她有些差异的血迹。
侍女们趴在青檀的尸体边高声痛哭着。
她们并非是假慈悲,也不是舍不得青檀就这样死掉,而是害怕与恐惧在心中交织,看到自己的主子就这么在青天白日下被杀死,是谁都会害怕的。
临死前的信念让重明咬牙追着祁修冲出了天门,看他一路朝太华山而去,重明不禁慌了神。
他是想要去对淮安上神不利!
站在被淮安亲自从山下扛上来的铜镜前,傅里红着脸看向镜中的女子。
她觉得有些想笑,又觉得甚是荒唐。
经历了两种人生后,她反倒将日子过得简单起来,爱就是爱,厌恶就是厌恶,没有必要去纠结一下让自己犹疑不定的事情。
想做的事情就要去做,错过了反倒会成为心中的遗憾。
淮安焦急不安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傅里忙整理好裙角,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这会是她在惶惑的异世中最幸福的一天。
巧的红色绣鞋迈过门槛,傅里盖着盖头,心翼翼地隔着薄红的布料看向脚下的路。
离淮安越近,傅里越觉得胸腔发烫,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也微不可见地发着抖。
“里里,心一点,别摔到了。”
淮安带着笑意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笑道。
傅里面朝院门,刚要回应淮安的话,便隔着盖头远远地瞧见有两道在湛蓝天空中尤为夺目的黑影——
从天上直奔着太华山而来!
潜意识生出的恐惧让傅里一把扯开盖头,大步朝淮安跑去。
“淮安心!”
作者有话要: 长吗,爱吗
感谢观阅,鞠躬~
感谢在2021-03-23 14:27:16~2021-03-24 15:5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网友一号 16瓶;讨厌买股文、高产大大快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