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用左手吗？”男人垂下眸子, 视线落在了江晚刚刚提到的地方。
他的嘴唇颤了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女孩时, 语气比先前放的更轻柔了：“你……真的想知道吗？”
“唔……我可以知道吗？要是不想也没关系的。”女孩虽然很好奇，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不对劲。这个问题其实困扰她很久了, 先前她觉得气氛不错，便直接问出了口, 可程郁的反应完全在她预料之外。
“其实，我的左手……”程郁停顿了一下，语气纠结：“它……”
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紧绷的薄唇在抿紧后又松开：“我的左手在以前受过伤, 所以不能再弹钢琴了。”
“啊？受伤？”一开始江晚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可当她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时, 立刻意识到他刚才的都是真的。
神秘而富有才华的天才音乐家, 之所以不再在公众面前弹琴，是因为他的左手早已经无力承担这种负荷。难怪从某个时候开始，他的音乐事业便开始朝作曲的方向偏移。
“可是……好端端的手为什么会受伤？”江晚睁大了眼睛, 简直不敢置信。
“因为一场意外事故。有一家店铺着了火, 我为了救一个男孩，左手被燃烧的木材砸中了。”严重的事故被他简单的几句话讲完，但江晚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那可是手, 对他来无比重要的手！
江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语言在这一刻变得苍白, 就连她以往的机灵劲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程郁的肩膀，声音也低了下来：“对不起, 我不该问你的。”
“没关系。”程郁看着她，淡淡地勾了勾唇角：“我现在这样也不错……”
嘴上虽然这么着，但他的记忆就像纷飞的电影胶片一样，迅速退到了某一年。
在左手受伤后，他进行了手术。等到治疗结束，他的左手虽然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但也没有办法再进行专业的钢琴演奏了。那时的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痛恨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但即便这样，他依旧没有后悔当初去救那个孩。
都会变好的。
他只能一直这么安慰自己。
……
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波动，江晚默默注视着他。
如果真的觉得不错，那为什么又会露出那么寂寞的神色呢？
女孩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分毫，生怕自己流露出的同情会刺痛对方的自尊：“不过话回来，虽然你的左手不能弹琴了，但起码日常生活还是没问题的。”
“你还可以做饭，穿衣服，甚至是开车……你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幸运啦。你能想象你自己上洗手间的时候，只能用一只手脱裤子提裤子吗？”
刚刚回过神来的程郁：“……”
这是豪门名媛会的话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你真的是在安慰我吗？”
“那你有被安慰到吗？”
“一点点吧。”仔细想了想她最后的话，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依旧轻笑出声，但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的眼神里确确实实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跟我来。”女孩拉着他往前走，程郁乖乖跟在她的身后，直到他发现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琴行。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程郁疑惑地看着她。
“这是我朋友开的琴行。”江晚热情地向他介绍道：“之前我跟你过，他这里新到了进口的钢琴。”
她拉着程郁进了琴行，熟门熟路地在室内穿梭，看样子是常客，周围的工作人员认出她来，都很识趣地没有迎上来向她推销。
“你看这架钢琴。”江晚指了指放在角落的那件大家伙。
对于真正弹琴的人来，每一架钢琴都有不同的脾性，有的琴很好，但却不一定适合每一个人。尤其对程郁来，想要找到一架自己喜欢的钢琴，需要进行不断的尝试和探索。
然而眼前这架琴，却让他只看了一眼便产生了期待。
这架琴的看起来太朴素了，在众多精致华丽的钢琴中，它就如同进错场的路人，跟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觉得这架琴适合你。”江晚献宝似地道。
程郁不由自主地脱下了右手的手套，坐在了这架钢琴前，开了琴盖。
先前在街头弹的那首曲子，此刻从黑白琴键间再次清晰的传了出来。
还是只用了一只右手弹奏，这次的曲子因为演奏乐器的关系，在细节上的处理几乎做到了极致，乐声清亮却不突兀，让人想起了夜空中拨云见月的场景。
弹到动情时，他忍不住抬起了左手。他并没有取下手套，而是直接将左手放到了琴键上。
一个键两个键……
他想要让自己的左手跟上右手的速度和节拍，可身体的条件并不允许，越想加快左手手指舞动的速度，手就颤抖得越厉害，最后甚至还弹错了几个音。
程郁紧抿着唇，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眼里闪过了懊恼和痛苦。他两只手都停了下来，右手还放在琴键上，左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伸回去。
直到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搭上来，覆在那左手上面，阻止了他的举动。
“一起弹琴吧。”
男人惊愕的黑色瞳孔里深深刻着女孩温柔微笑着的脸，好像世界都在这一秒得到了升华，刚才不断攀升的负面情绪在此刻竟然全都消失了。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一切都随着琴键的节拍在进行。
女孩的手背搭着他的手心，她的手指放在他的手指上面。两个人弹的节奏比方才慢了许多，却意外地展现出另一种柔和抒情的氛围。
简单的琴键碰撞，悦耳的动听琴声，还有手指间的相互接触。
这是她与他之间的第一次合作，却美好到让他余下的人生都再也无法忘记。
在他的左手受伤后，勤奋苦练的钢琴生涯戛然而止，他曾经的付出好像都失去了意义。后来他好不容易才从那种消极压抑的情绪中摆脱，不放弃，不服输，开始利用自己的创作才华进行作曲并大获成功。
然而夜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左手，他平静的外表下依旧翻滚着焦灼的痛苦。
可是这一刻，他的内心竟然奇迹般的被治愈了。他的痛苦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痛苦，在乎他的人也会跟他一样感同身受，然后将他从里面拉出来。
悠扬的乐曲唤起了他最初学习钢琴时简单快乐的回忆，他甚至希望他们可以一直这样弹下去，弹到店铺关门，弹到天荒地老。
“谢谢你愿意陪我弹琴。”在女孩先停下后，程郁忍不住在心里发出叹息。
“和你一起弹琴，我也很开心啊。”听到江晚的话，男人的胸腔里蔓延着欣喜，像是想起什么，他鬼使神差地又多问了一句：“这是你第一次和别人合奏吗？”
话一出口，程郁突然又有点懊恼，怕他问的这个问题会让女孩觉得冒犯。但江晚并没有这么认为，不仅如此她还点了点头，肯定地道：“是啊，今天之前我都没和其他人合奏过。”
耳朵好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我也是。”他这么道。
如果他不是和她合作的第一个人，他一定会嫉妒到发疯的。
但幸好，他是。
弹琴时，女孩一直站在他的左边，微微俯身，此时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了。程郁觉得自己的脸颊上似乎有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即便知道此时的江晚纯洁得像白纸一样，根本没有多余的想法，可程郁的心脏依旧在疯狂地乱跳。
他好不容易稳住呼吸，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去保持正常的语气：“我算把这架钢琴买下来。”
话时，他的指尖抚过黑白琴键，那上面仿佛还带着方才手指留下的余温。
“你是这架钢琴吗？”女孩的声音明亮悦耳，像是林间鸟在悠扬婉转地鸣叫：“在你刚坐下的时候，我就已经把它买下来了。”
“虽然你的左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进行专业的弹奏，但出于爱好，偶尔弹一下应该也没有关系吧。”江晚捏了捏衣角，“所以我把它买下来送给你啦。”
“这……真是一份珍贵的礼物。”程郁有些惊讶，回过神来后又忍不住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
真是让人无法拒绝的女孩子。
没有办法不为她心动。
“我都不知道该回赠给你什么。”
“我不需要回赠，不是我故意凡尔赛，但我确实什么都不缺。”女孩朝他露出笑容：“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这才是我交朋友的准则。我不会看对方有没有钱，自然也不需要别人回赠给我同样价值的礼物。”
着，女孩还忍不住趣道：“话回来，你也是万里挑一的灵魂哦。”
是吗？
程郁闻言，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那他可以把这个万里挑一的灵魂给她。
他什么都可以给。
只要她别从自己的生活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