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谢知南穿着沾了泥污的外套从外面回来, 神态疲倦。
他朝客厅走了几步,准备将手里的花放到窗台,看见侧躺在地上的女人。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睡着?谢知南脚步一轻, 将简单的玻璃花盆放置窗台,蹲在迟意身边。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迟意穿着一条米色的长裙,蜷缩着身躯, 散乱的长发因为泪水而黏在脸上。
好像做了一个伤心的梦。
“迟意,醒醒。”
夜里气温低,地板更凉。谢知南将迟意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颈后,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女人抱了起来。
迟意懵懂地睁了睁厚重的眼皮, 眼球肿痛酸涩,睫毛被黏住了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睁开一道缝隙。
“谢知南?”她在一个安稳的怀抱中仰起头,沙哑的声音轻柔, “你回来了。”
“嗯。”
胸腔传来沉稳有力的声音, 一如他可靠的人品。迟意垂下眼帘, 还未收整好对于谢知南的心疼和关心的情绪。
谢知南将她放在沙发里。
迟意的手还搭在他脖子上,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亲昵。
就着这个姿势, 他只能半蹲在沙发前。
迟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低着脑袋。
谢知南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迟意闻声抬眼, 他的脸与自己不到十公分的距离,近的连呼吸的气流都能感受到, 轻轻的风。
迟意呆呆地望着他。
谢知南抬眸, 从她脸上看见了哀伤和压抑着的复杂情绪,他不懂迟意想表达什么,也生出了少有的好奇心。
“怎么了?”他问。
“没事。”迟意摇了摇头,将胳膊从谢知南身上放下。
谢知南站起身来, 退开几步距离,将客厅扫了一眼。
茶几上放着两只马克杯,残留着浅褐色的奶茶,旁边摆着两叠糕点。
阿布来过。
迟意调整自己的心情,扬声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谢知南转身,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淡淡地看向迟意,“阿布跟你了什么?”
迟意很敏.感的觉察到谢知南身上传递出来的讯息,抗拒旁人知晓他的事情。
在这双淡漠的眸眼里,迟意感受到明显的压力,牵强的笑了笑:“她问我跟你怎么认识的。”
听到这个答案,谢知南表情未改,凝视着曲腿坐在沙发里的女人。
迟意错开视线,摊开手故作无奈道:“她似乎并不相信我是你的妻子。”
谢知南没话。
迟意偷偷看向他。
经过阿布讲述的往事,再看如今谢知南的行为,迟意再也不能平静的看待‘谢太太’这个身份,阿布‘没想过谢会结婚’。
迟意总觉得谢知南的行为,应当不仅只为了保护单身的她,也许还有其他的含义在其中。
她并不是想以此试探谢知南,只是不想被他发觉,阿布告知了自己那些过去。
因为谢知南是一个善良的人,不会想把自己牵扯到复杂的事情里面来。
迟意低头轻叹了口气,很快就笑着掩盖失落,“看来我演技还是很差劲,难得和影帝搭戏,居然演不好谢太太。”
谢知南平静的望向迟意,冷漠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淡淡的道:“你哭了。”
“啊?”迟意一愣,抬手揉了揉肿得老高的双眼,也不怪他能发现。
谢知南眼神落在迟意脸上。
迟意猜不准他的心思,垂眼看向中指戴着戒指,正好转移了注意力。
谢知南跟随她垂眼的动作看去。
迟意轻轻抚摸戒指,脸上心事重重。
谢知南脸色一贯的冷清,并无起伏波动。
磨光亮,完美切割,出自顶级名匠的手笔。也难怪谢知南认不出这块石头了,若是能认出,也不似现在这般风平浪静。迟意心想。
“我想到一些事,这些年很遗憾。”迟意将戒指摘下,紧握在手里。
看了眼被她藏在掌心的订婚戒指,谢知南眸子抬了抬,瞥了眼她红红的双眼,看来她这次哭是和盛轩有关。
谢知南没再什么,转身离开。
迟意于他而言,只是央书惠交待的需要照顾的艺人,一个同胞。他不想将让迟意卷入自己的事情中来,不想与迟意有过多的拉扯,也不希望她因为现在所处的环境太辛苦、在孤独害怕中对自己产生慕强的感情。
她有要爱的人,他有要做的事,这样最好。
谢知南去浴室简单的洗漱。
迟意躺在沙发上静心思索:阿布希望谢知南能放下仇恨,希望谢知南得到幸福。
谢知南恨阿洛塔?不会,谢知南对这边乞讨的可怜人会发钞票。
谢知南恨恐怖分子?当然。
这样恨,得不到释放,也不能轻易放下。
那谢知南能做什么?迟意脑海一片白光,猛地惊坐起身。
从玛丽门诊回来时,遇到两辆黑车跟踪,谢知南娴熟的车技,利用地形和超高车速将两辆车甩下,这不是一个普通演员可以做到的。
随处一个地形都了如指掌,哪里有弯道有陡坡都谙熟于心,迟意心里有了大胆的猜测,那群跟着谢知南的人会不会就是!
谢知南洗完出来,穿着一件短袖。看见迟意还坐在沙发里,有些吃惊。
迟意震惊的情绪还未收敛,回头正好看见他胳膊上结痂和未结痂的鲜红伤口。
这段时间的早出晚归,新伤不断,他在做什么?
两人对望,各怀心思。
“洗完回房休息。”谢知南朝沙发走过来。
迟意道,“怎么受伤的?”
谢知南道:“遇到游行的。”
“那群狂热份子主动攻击你了?”迟意不像往日容易轻信他的某些辞。
谢知南面色如常:“不然呢?”
他反正不会。迟意无奈看了眼他身上的伤口,抿了抿唇,起身走到高高的柜子旁,垫脚去拿放在柜子上的医药箱。
她个头不算矮,木柜去委实高,蹦蹦跳跳只摸到医药箱的边缘,迟意准备去搬一把凳子来搭身高。
刚转身,就撞到一面带着湿热气息的胸膛,隔着薄薄的T恤。
迟意诧异地抬头。
谢知南已经将医药箱拿到手里,垂眸看向她,然后走回沙发坐下。
迟意连忙跟上去,将谢知南伸向医药箱的手拂开。
“我来,”她蹲在他面前,指了指沙发,“你躺好。”
迟意手指上已经没了那枚戒指,谢知南深如大海的眸子亮了一些,未再拒绝。
他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手搭在膝盖上。
迟意哪里做过给人消毒包扎的工作,全是在这里跟着玛丽和谢知南学来的手法。
“怎么搞成了这样,”刀伤和淤青遍布在冷白的肌肤上,迟意看得心惊胆战,想凑在伤口前吹口气,又怕谢知南觉得自己放肆,手上动作只得越发轻柔。
谢知南视线不由自主地从远处收回,落在迟意乖巧的脑袋上。
温婉的眉眼,如画的脸庞,生气时紧抿着唇角,时不时嘟哝几句埋怨他的话。
深夜的静谧,时间总是走得悄无声息。
谢知南放松了心神,卸下一身的重担,唇微微牵动了一丝弧度。
“这几天胳膊都不能用力哦,”迟意还在絮絮叨叨,“最好在家静养,知道吗?”
谢知南情不自禁地轻哼了一声。
谢知南这个反应是很少见。他这个人很讲礼貌的,鲜少露出不屑一顾的傲慢姿态。福至心灵,迟意眼帘一抬,满是关心的双眼瞪着他:“哼什么哼,要知道了。”
谢知南脸上微妙的情绪风吹云散,恢复往常的冷漠情,“嗯。”
迟意懊恼地用握着镊子的手敲着脑袋,让你多嘴!
你以为谢知南还是七年前的话痨少年,追着自己喊‘艺术家’,时不时逗自己开心的人吗!
谢知南握住她的手,将胡乱敲脑袋的镊子从她手里夺走,放回盒子里。
“可以涂药膏了。”完,他手又放回膝盖上。
迟意俯身弯腰,拿着棉签沾着药膏涂抹伤处。
“好几条大口子,要是留疤了你以后就拍不了秀身材的戏了。”
谢知南侧目。
觉察到谢知南的目光,迟意脸颊发烫,意识到自己了什么,她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也没事,现在化妆技术强,就算没腹肌都能画上八块,这点疤也能遮去的,”
谢知南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就是这种安静的缓解,令迟意愈加尴尬,视线扫了扫谢知南的胸膛,需要画八块吗,活灵活现的那种。想到这,她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知南淡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幽默的?”
“哈哈,有点。”迟意摸了摸鼻尖,继续帮他抹药膏。
“这一块怎么感觉少了点肉?”迟意问他,肱二头肌的外侧,这个伤应该是他和哈利斯去找被绑走的哈利斯的那天弄的,有好几天了。
之前谢知南都不让她看这处伤口的。
谢知南没有回答她的话,是在游乐园被扫射的子弹擦着臂膀飞过,带走了外面血肉,形成一个半圆的窟窿。
“中弹了?”迟意正儿八经地瞅着他,“你把子弹挖出来了?”
“不是。”谢知南道。
“是枪伤吧。”迟意问。
谢知南没回答。
“不愿意就当你默认了,要是疼了跟我,”迟意轻轻涂抹药膏,她有多喜欢谢知南,就有多心疼他。
谢知南视线地望向其他地方。
迟意想缓解看见伤口的难过,所以一直找着话题,“你不疼的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迟意问,缠纱布时新伤口又流血了,她耐心的清理,看了眼他:“疼还是不疼?”
谢知南不话。
迟意叹了口气,垂眼继续手上的工作,“你跟遇还真有些像,她刚学会走路时,常磕破皮,也不哭也不闹,坐在地上不起来。”
完,迟意一顿,她想迟遇了。
一不心手上力道没控制好,用力扎紧了绷带。
谢知南皱眉。
“对不起,对不起,我分神了。”迟意连忙解开扎口的地方,“这样呢,不紧不疼吧?”
谢知南开口:“遇是你女儿的名字?”
“啊?”迟意朝他弯起水汪汪的眸子,笑着点头,“迟遇。”
谢知南微一点头,算是礼貌的回应,“嗯。”
他转过头,看向门边。
“遇很可爱,不像你半天讲不出一句话的性子。”迟意继续替他包扎最后的伤口。
等忙完后,她坐回沙发上休息了片刻。
迟意靠着靠着就半眯着眼,眼皮越来越重。
“回房休息吧。”谢知南道。
“谢知南!”迟意半睡半醒间被人叫醒,一个激灵睁开眼,紧张地扭头寻找他。
谢知南眼神一动,眨眼恢复寻常,“已经很晚了。”
憩了不过七八分钟,足够她经历了一场噩梦,迟意缓了好一会,抬手抚摸谢知南身上伤口的绷带。
“别再受伤了。”
谢知南道:“去休息吧,”
迟意起身朝卧室走去,没走几步又停下,转头看向坐姿笔直也跟不似要睡觉的男人。
迟意想了想,袖子里的手握拳,轻声道:“作为谢太太,在回国前我都会关心你。”
谢知南站起身来,“不用,照顾好自己就——”
“你不需要有负担,”迟意大声断他,“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喜欢上你,只当是和影帝搭戏,切磋演技。”
迟意完,心跳如雷,快步回了卧室。
在沙发上憩的几分钟,她梦见自己和谢知南真的结婚了,但是谢知南又去了阿洛塔,在枪林弹雨里遍体鳞伤,和谢寻北一样的下场。
他死在了东区,暴尸荒野。
迟意听见他临终前跟自己忏悔。
谢知南自己不爱她,没办法回应她的感情,只能娶她。
很抱歉,让你年纪轻轻就守寡。
迟意想到这句睡意全无,心里又气又悲又好笑,一拳狠狠地砸在门板上,“真有你的。”
谢知南听见她锤门的动静,不解地看了十秒,最后看向迟意帮他处理过的伤口。
睡觉之前,谢知南走到窗台边,遥望窗外的无边夜色,天空无云,星罗棋布。
窗台上的花一排排盛开。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