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迟意醒来已经十一点了。
耳畔依旧是夜里放着的钢琴曲,薄被中探出手够到手机,揉了揉惺忪睡眼, 迟意看见那三条短信还在,不是梦。
迟意自己没意识到微蹙的眉头在看见短信内容后舒展了,唇边也有了浅浅笑意。
或许她真的爱上了谢知南, 不是臆想,与茜思泽恩综合症无关。
几乎是下一秒,心底就冒出一个更冷漠的声音:你对谢知南的好感只是基于他保护了你。
不然呢?迟意扪心自问。
想了许久,难道自己会喜欢沉郁可怜的谢知南。
不会。
嘲讽自己的同时, 迟意也认清了现实。
中指的戒指在她决定与谢知南割舍后便取下来了,迟意不想半途而废。
她做不到将谢知南的号码拉黑,内心期待他的下一封信息会是什么,但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去回应。
来回的拉扯, 戒断前的最后一根烟, 总是细绵漫长。
夜里。
迟意站在窗前, 平静的看着天上稀疏的星子和弯弯的月牙。
花盆里的石头圆润乖巧,睡莲种子冒出了绿绿的芽儿。
手机里单曲循环着《the sky》, 皎洁月光随轻柔的旋律一起在屋中流淌,照亮女人恬静精致的五官。
迟意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轻声哼着曲调。
绕了圈躺回床上,她慢慢合上眼。
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在阿洛塔的时光, 和低沉悠长的旋律一样, 那段岁月如海似浪,奔跑在黎明尽头,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空。
思绪的开阔,让她从未如此寂寞, 比这七年的每一个夜晚都要寂寞。
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不要因为臆想的爱情让自己陷入不受控制的疯狂。
或许如谢知南所,她该忘掉在阿洛塔发生的一切。
一次次拒绝自己感情的谢知南,是这场荒诞臆想中的赢家,而迟意最后抛弃了他——永远不输。
—
深夜。
迟意未眠,头脑清醒的分析着自己的病症。
如约而至的水滴声响起,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散发强烈的光芒。
还是那个号码。
[+3201625xxxxxx]
内容:今晚可以睡得早一些吗。
迟意看了眼时间,2023年06月12日02:20.
比如昨天早了30分钟。
她以为不回复,谢知南也不会再联系。
不一会,又进来一条短信。
内容:今晚可以听《moonlight》系列的第二首《the star》。
和昨天一样简洁利落的信息,似乎确定她还未休息。
这算是心意相通吗?迟意弯起了眉眼,将内心的建设短时间抛开,就再沉溺一会,就一会。
茜思泽恩的狂想真的好舒服,沉浸式的爱恋,满足了她所有有的寂寞。
—
阿洛塔
圣山城难民区的一间废弃教室里。
谢知南背影笔直地坐一架破损的钢琴前,一群穿着破烂的孩童盘腿坐在地上,眼巴巴地望向衬衫整洁的男人。
谢知南将手缓缓放在了琴键上,目光从孩童们纯真的脸上扫过,垂下纤长的眼睫,雾霭灰蓝的眸子掠过黑白键,没有调音的钢琴奏出旋律,同样温柔。
夕阳照.射.在窗框上的碎玻璃,锋利的碎片折射出明亮的光芒,细的尘埃在光线中旋转飞舞。
两侧落地的窗帘早就被炮灰染黑,连同墙壁也不再雪白,窗帘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这里的一切都在疯狂地倾诉——这座饱经战火的城市已经崩溃了。
夕阳落在男人清瘦挺拔的身躯,俊美的五官宛若刀刻,内敛温柔的唇瓣被霞光映出红色。
整个人漂亮的像一幅色彩单调的油画,被霞光晕染的明艳隽永。
—
每天晚上,迟意都会收到谢知南的短信。
只有两条,内容大致上相同。
第一条是希望她今天可以早点休息。
第二条则是告诉她,今天应该听哪一首了。
谢知南的消息就像是对戒断的反复试探,如果任凭臆想发作,她这次会比以往更疯狂。
不想看着身边的人因为自己的疯病而难过,她必须成为一个正常人。
迟意状况越来越正常,意识越来越清明,对谢知南的过去与现在,她已经能用平淡和同情的心情来看待了。
夜里,基本上都能在0点之前入睡,而谢知南的短信固定在1点,意味着迟意不会去守着他的消息。
就算睡不着,迟意也会强迫自己不去看手机,不去看他的消息,戒断。
一直到《moonlight》的最后一首《the end》。
迟意知道,该结束了。
[+3201625xxxxxx]
内容:以后没有了,这二十一首应该够你失眠的时候听了。
他没有将《the end》推荐给迟意。
迟意却早就听了千百遍。
深深吸了口气,好似下定决心要做一件决绝的事,迟意探出手指,缓缓地下一行字。
[可以电话吗]
没有犹豫,直接摁下了发送。
她紧张地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了短信进来的时机。抬手摸了摸鼓跳的胸口,心脏跳动的频率真快,但她脑子很清醒,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没事的。
约莫过了十分钟,迟意手机铃声响起。
+3201625xxxxxx
静谧的夜晚,手机铃声一阵一阵的,仿佛贴在迟意心脏上乱跳,她有些紧张了。
茫然到震惊,不可置信到接受现实,迟意感觉像是一场梦。
而自己真的要接这一通电话吗?
两个绵长的深呼吸后,她手指滑动屏幕,选择了接听。
两个人都没话,浅浅的呼吸声伴随吱吱的电流声,轻的几乎听不见。
谢知南先开口,“喂,迟意。”
往常他最常用的开场白‘有事吗’,在这一刻看上去太生分,所以没有出口。
迟意很久没听过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清的音色,隔着听筒有些不真切,却能第一时间想象到他接电话时半垂眼帘的神情。
谢知南道:“可以听见吗?”
迟意轻咳了一声,“嗯嗯。”
谢知南突然将自己的麦克风静音,按着胸口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因剧烈的咳嗽而泛着不正常的红。
谢知南很少主动给女人电话,掰着手指能数出来的也就迟意和央书惠。此刻他不知道该什么,或许迟意有话想对自己。
迟意那边却是沉默。
短暂平息了咳嗽后,谢知南开麦克风。
他声音比寻常沙哑了些,心不在此的迟意并未发现他的不同。
“回国后你过得还好吗?”他问完,关掉了麦克风被肺部的抽搐折磨。
迟意轻声笑了笑,“目前生活挺好的,有段时间因为倒时差比较难受,后面适应过来好多了。”
“是吗。”谢知南稍微放下心来。
之前央书惠跟他过,迟意回国后憔悴了许多,他一直放在心上。
手紧张的握成了拳头,迟意掌心都是汗,太过用力导致她轻微抖动,不能紧张,要镇静!
拳头一根根舒展开,她声音从听筒里传过去很平稳,让人可以放下心来的那种。
“谢知南,我有话跟你,你只用听就好。”
谢知南微一沉默,脸上浮起些微笑容,眉宇的病态显出温柔。
“好。”没有常用‘嗯’,因为迟意以前同他过,‘每次都嗯嗯嗯,真的很敷衍哦’,他记下了。
“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从你身上我学习到了很多优秀的品格,坚毅的信念,都是我喜欢的,所以会心生好感。但是我也很抱歉,一度将你对我的照顾刻意理解成了爱护,甚至更离谱。”
她声音很轻,谢知南垂眸认真听她话,眼底淡淡柔情,连撕心裂肺的咳嗽都不觉得痛了。
迟意顿声发出不合时宜的轻笑,觉得自己曾经的行为与迷恋,如今想来太过于羞耻,感到抱歉。
“你之前问过我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只是那时候的我太过于依赖你,感情上向你极度的倾斜,把你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所以在心底忽略了更深层次的答案。”
“如果在阿洛塔救我的人不是你,我是不是还是会一样的关心他?”
迟意自问自答,柔软的声音却十分清醒:“是,就算那个人不是你,我也会一股脑的爱上他。他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是一个未知的符号。那时候,孤独和危险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很清楚自己只想回国,不管是谁帮帮我吧。”
也许是肺部的伤口牵扯到心脏,在每一声咳嗽里,谢知南的心脏开始被拉扯,撕痛蔓延在每一根血管里。
“我就是这样的性格,爱慕强者,渴求庇护,你对我的好也令我一度很幸福,却也苦恼你一次次拒绝我。”想起那些往事,历历在目,感情已经分辨不出真假,或许在臆想中她真的爱过强大的谢知南。
“你我不了解你,那是因为我爱的太片面,对你的喜欢是基于阿洛塔特殊的环境,无依无靠的我只能依赖你,害怕被你抛弃,害怕危险中得不到救助,在那么寂寞又无奈的日子里,我只能从你对我的照顾中不断地幻想,用幻想出来的感情去填补内心真实的紧张与恐惧。”
到这里,迟意尴尬地笑了几声,声音温柔动听,细窄的脚踏在毛毯上柔软的月光中。
“毫不避讳的,不受控制地幻想已经严重影响到我正常的生活了,我不算继续下去了,这样的感情让我身心俱累……也很不公平。”
去强迫你接受我臆想中的爱情,让你如臆想中一样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迟意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
午后的阳光弥漫着硝烟尘埃,光线泛起厚重的昏黄,所有的灿烂都被蒙上了灰扑扑的雾霭,照在断壁残垣的街头,老旧而可怜。
谢知南在一片废墟中,扶着一栋在烧毁后留下空壳的楼体,嘶声咳嗽了许久,将沾满血迹的手插回裤兜里,揉在了帕子上。
肺部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心却压的他喘不上气来。
尽管早就知道迟意对自己的感情,始于无根的幻想,他还是没能克制住对温暖的渴望。
正是因为这样的感情不公平,他才一次次拒绝迟意炽热的感情。
如果让迟意爱上自己,一定不是在极度不安的环境下,对迟意而言太残忍了。
他们应该有更好的相遇,平等的了解彼此。他应该替迟意开心,她终于想明白了。
“谢知南,你还在听吗?”她温柔地喊出他的名字。
“在的。”谢知南答应。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联系你了,我想的还有抱歉,应该都清楚了,那,”迟意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也不知道自己胡乱了些什么,烦躁地挠了挠头发。
那就再见?这样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迟意抿唇,声询问:“那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别扭的将话完,抿着发白的唇,剥离了臆想中的感情,她与谢知南其实就是陌生人,所以这通电话讲的难受至极,浑身不自在。
“好。”谢知南按灭麦克风,俯身迎着风大声咳嗽,面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
好?迟意挑眉。
以前对自己都是敷衍的‘嗯’,一听自己以后不会在感情上纠缠他,立马改口‘好’。
迟意有些哭笑不得,还以为他多少会有些难过,所以她用词很心了,没想到是自己多虑了。
罢了,反正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谢知南,大多数认知全来自于阿布的描述,还有自己脑海中的臆想。
大抵是对谢知南的冷漠反应感到不满,迟意多嘴问了句,“你有什么想对我的吗?这个时候你就算是想骂我,我也不会生气。”
“没有。”
迟意撇嘴,“行吧,那再见?”
“好。”谢知南应了一声,没有挂断电话。
迟意也没挂,仔细想着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发现确实没有了。
那些话的时候,她明明很紧张,得越多心里越空,越想抓住什么又越想抛下。
她明明已经分得清现实与臆想中的感情了,这还是不可避免的……难过了,谢知南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可笑,臆想症还没好吗,他从来不属于自己。
举着手机等了180秒,手机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吱吱的电流杂音,迟意依旧没听见谢知南话。
迟意轻咳了声:“再见了,谢知南。”
“好。”
抢先挂断了电话,迟意松了口气,整个人失去力量倒在了床上,脑袋都是懵的,嗡嗡嗡的响,她真跟谢知南摊牌了?
以为千难万难、如何也不敢跨出去的一步,没想到这么轻易地跨过了!不真实,还以为臆想症里的自己能有多爱谢知南,结果该抛下的时候果断抛下,该结束的时候果断结束——
迟意脑中想起盛轩以前对她的话:迟意,你他妈心是冰箱做的,只负责制冷。
那时候迟意冷漠的嘲讽盛轩——那也是水做得,本质上冰块捂化了还是水。
原来她可以这么果断。
以后她与谢知南,与茜思泽恩综合症的根源,彻彻底底的剥离干净!
面对慕安的死再也不需要谁来保护她,就算谢知南现在死,她也只会觉得客死异乡真可怜。
在床上冷静了一个多时,迟意浑身上下不出来的轻松自在,连心都他妈空了,能不轻松吗?
迟意笑着从床上跳起来,开心的蹦跶,就像一只无拘无束的鸟,扑腾着翅膀。
蹦跶够了她才感觉道眼睛酸痛,抬手一抹,巴掌大的脸全湿漉漉的。
什么时候哭得?经过自己允许了吗,迟意擦了擦鼻尖。
了一通无比勇敢的电话,夜里,迟意不负众望地失眠了。
动作熟练地开床头柜的抽屉,翻出两瓶药,刚回国时因为失眠,她偷偷开了这些药。
经常被发病期的自己当做治疗咳嗽的药片吃,瓶子上正儿八经写着安眠药。
是了,忘记问他,感冒好些了吗。
应该好了吧,电话里没听见他咳嗽。迟意握着药瓶,脸上露出释怀着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