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开宇第一次见到孟泽川是在曾睿租赁的一间老旧仓库内， 拥挤狭，包过的货物成摞堆放着，还有似海草般随意生长的样板衣服， 环境凌乱狼藉，根本无从下脚。
彼时孟泽川正站在明显是艰难清理出来的两平米左右的墙角区域， 他面前是一个撑着手机的三脚架， 曾睿站在镜头后指挥着孟泽川摆poss， 曾开宇站在仓库外。
少年一米八几的个子，肩背痩削，略显单薄， 骨相优越到挑不出一丝瑕疵，眉眼中是冷淡与防备，桀骜不驯，却又像一只团起来的刺猬。
经人提醒，曾睿终于发现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的曾开宇，他撂下手机，冲曾开宇高挥手，“叔，进来进来， 跟我还客气什么。”
曾开宇无语，他哪儿是客气， 他是嫌弃才对。
曾睿是曾开宇大哥家的孩儿，比曾开宇五岁， 因为辈分， 从到大只能屁颠屁颠跟在曾开宇后面，还要不情不愿喊着“叔”。
“川，这是我叔。”曾睿介绍。
孟泽川下颌轻点， 算是过招呼。
“叔，这是我雇来的临时模特，怎么样，不错吧。”曾睿炫耀。
“是挺不错。最近怎么样，不会把老婆本都亏完了吧？”
“去你的，能不能盼我点好，你看我这忙的，货堆得多的，生意兼职好死了！”曾睿着，揽过孟泽川肩膀，“不过这还多亏了川。”
叔侄两人聊起近况，孟泽川回到角落，懒懒倚靠在墙边。
曾睿这孩儿有点聪明也有点叛逆，大学毕业时家里给他找了个国企的稳定工作，他嫌没意思，非要自己创业，挑来挑去成了家服装店的老板，主营淘宝线上销售。
他能认识孟泽川，也是一个意外。
高三那年，孟泽川曾在一家二十四时便利店工。
深夜寂寥，货架上方的白炽灯长亮，凌的便利店空荡又孤独，少年穿着白色制服坐在收银台后，他单手撑着下颌，侧脸线条立体流畅，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孤独或许是一条永存的命题，谁都有体悟，特别是在深夜里。
这一幕不知被哪个凌还在街头游荡的孤单人拍下，漆黑的夜，如白昼般的便利店，还有彩色的霓虹灯，隔着玻璃，少年就在那里。
没多久，这张照片在网络意外走红，连带着孟泽川。
那时候曾睿正需要一位服装模特，他一眼看中孟泽川，亲自去那家便利店。第一次他白天去的，孟泽川正在学校上课；第二次深夜去的，但孟泽川临时有事和其他人调班；知道第三次，他终于见到孟泽川。
孟泽川最开始是拒绝的。
但他缺钱，很缺钱。
而曾睿开出的报酬很客观。
曾睿很好话，得知孟泽川还是学生后只要求他每周末来仓库拍照，偶尔还关心他拍摄时间是否太长是否会耽误他学习。
别人对孟泽川一分好，他会还以十分，在工作时间很用心。
或许是曾睿事业运来了，也或许是孟泽川的原因。
在店铺内的商品全换上以孟泽川为模特的试穿照片后，原本生意惨淡到将近赔本的服装店终于转运，红红火火，热销商品供不应求。
因为是顶着全家反对意见出来创业，曾睿压力很大，状况好转后他狠狠松了口气，也是因此非常感激孟泽川。
他这次将曾开宇喊来，便是想介绍两人认识。
这段时间的相处，曾睿大概知道孟泽川的情况，很穷，也很难，就像是深陷泥沼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挣扎着等待着渴望着逃离。
曾睿想他叔是经纪人，若能看上孟泽川，对孟泽川而言何尝不是多了条选择。
而且孟泽川也确实很适合出现在镜头前，就拿这些他随手拍的模特图来讲，都有人问他是哪儿请的专业模特。
如曾睿对自己眼光的自信，曾开宇确实觉得孟泽川不错，在旁边观察了会儿孟泽川在镜头前的状态，以及在心中大概评估过孟泽川的各项硬性条件，他很快作出决定。
因为怕结果不好，会让孟泽川失望，曾睿没提前告知他这件事。
曾开宇开门见山和他谈。
对孟泽川而言，很突然，他需要好好考虑。
曾开宇表示理解，递给孟泽川一张名片。
名片上写有“星瑞”的字样。
孟泽川一直是不咸不淡的态度，接过时本来是要随意塞进口袋的，但在瞥到名片上的内容后他动作微顿，盯了几秒，这才认真看向曾开宇。
“是哪个星瑞传媒？”
曾开宇觉得好笑：“景城就那一个星瑞传媒，还能有山寨的不成？你放心，我们是正规公司，我也是星瑞的正规员工，我这边证照齐全，要不给你看看？”
孟泽川还真点头了。
曾开宇不是空话，他翻出相册的照片。
看完，孟泽川又问如果成为星瑞的艺人，能否经常出入公司大楼。
毕竟是少年，毕竟是流量时代，难免会有个偶像。曾开宇以为他是有喜欢的明星正好在星瑞旗下，想要去偶遇，他笑着答可以，还猜想了几个孟泽川可能会喜欢的知名艺人，并将对方出现在公司的频率告知孟泽川。
孟泽川可有可无的点头，随即同意签约。
这次换曾开宇愣住，他详细解释，希望孟泽川能明白签约这事儿的重要，能认真考虑。
孟泽川眼神坚定。
……
一直以来，曾开宇都以为孟泽川是被他的真诚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动，才会不假思索才会那般肯定的同他签约，为此他颇感骄傲，和同行吃饭聊天时提到这个还会劝对方做人要厚道，谁知道手里是不是就正攥了个未来的影帝影后呢。
现在再想，曾开宇觉得他脸都要被烂了。
这七年来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曾睿吗？人家哪儿是被他感动，人家是冲着星瑞传媒，是冲着星瑞公主来的！
……
孟泽川野路子出身，签约之后，曾开宇让他先参加一个男n号的试镜。那天谈青鸿刚好出现在现场，觉得孟泽川合眼缘，给他一个试镜新作《少年》男一号的机会。
起来，孟泽川是真的很适合吃这碗饭。
在他当年没有经过任何科班训练的情况下，凭着青涩的演技和绝佳的镜头感，使得谈青鸿为他侧目，并力排众议将他定为男一号。
之后孟泽川凭借这部电影拿下最佳男主角，并成为谈青鸿的御用男一号。
从那时就有合作过的女艺人向孟泽川抛出橄榄枝，想要炒绯闻，进行流量捆绑。还不待曾开宇评估方案的可行性，孟泽川异常坚决的拒绝这个提议。
随着孟泽川的人气增长，之后更是有明星倒贴蹭热度，还有娱记的捕风捉影，每一次，孟泽川都是让曾开宇在第一时间进行辟谣。
曾开宇自认为很了解孟泽川，知道这孩儿实在，入圈后一直在磨练演技，不爱搞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而且人家确确实实做出实绩了，他欣赏的同时默许了孟泽川的做法。
直到去年在《风华》剧组，也是谈青鸿的戏。
孟泽川是男一，本来女三定的是一个唱跳女团出来的明星，但是对方仗着后台是投资商，在剧组尽情作妖，最后惹怒谈青鸿被清理出去。
后来替补进来的女三是温羡，刚刚入圈。
从温羡进组那天起，孟泽川对她的态度就有些不寻常。虽然孟泽川在人前都是一副温和无害、周到会照顾人的形象，但曾开宇见过他曾经冷漠阴鸷的模样，分辨得出那些细微的区别，是做做样子，还是真的想关照。
温羡属于后者。
而且她还特殊到，让孟泽川连她的闺蜜段舒都给一起照顾了。
为此，曾开宇着实捏了把汗。
他不是反对孟泽川谈恋爱，但他不想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孟泽川谈恋爱的。他拉着孟泽川促膝长谈，孟泽川否认与温羡的事情，但承认了有喜欢的人，让曾开宇先做好准备。
在《风华》剧组，是去年春夏交际之时，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一年了，这一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情，例如温羡已经结婚怀孕，并且家庭幸福。
当初的担心渐渐平息，曾开宇几乎要忘记这回事。
今天再次回忆起这些过往，曾开宇心情很复杂。
……
*
切断电话，孟泽川泄了口气，身体后靠在沙发椅背，他盯着天花板出神。
方才那通电话中，冗长的沉默之后，曾开宇最后丢了句“你真行”。确实，他可真行，害怕被讨厌害怕被拒绝害怕被看清一层层剥开后的丑陋面目，只敢在暗中窥伺。
他努力这么久，已经成为段舒喜欢的类型，已经成为闪耀着光芒的人，应该有资格的吧？
这一次不论如何他都想堂堂正正站在段舒面前，不能退缩。
门口传来敲门声：“孟泽川，你睡觉了吗？”
孟泽川坐起，拂去居家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前去开门。
段舒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盘洗好切好的水果。
“时间还早，还没准备睡觉，怎么了？”
“没事，就想找你聊聊，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吗？”段舒笑着。
“当然方便。”孟泽川回以温柔的笑容，侧身让出道路，“房间有些乱，不要介意。”
段舒：“这还叫乱呀，你是没见过我的房间，不然你肯定不出这种话。”
孟泽川的房间很大，和二楼其他嘉宾的房间布局都不一样，最南面是一个全景玻璃墙设计的阳台，和卧室之间是用玻璃推拉门隔开的，两米的大床就在不远处放置，再往北就是一片空旷的区域，被铺了一层柔软的灰色长绒地毯，地毯之上是一个简洁的木质桌子，以及两个懒人沙发。
他们在懒人沙发坐下，段舒将果盘推到孟泽川面前，“我刚切的，西瓜很甜，你尝尝。”话时，她手臂支在桌子边缘，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另一只手的指关节。
是她犹豫纠结时的动作。
孟泽川清楚。
孟泽川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尝了块西瓜，“很甜。”
他随意聊着天，都是些寻常的话题，尽可能的使段舒放松下来。
片刻，话题绕了一圈，段舒提起今晚播出的第三期综艺，“孟泽川，你当时怎么参加这个综艺的，我记得你以前除了和剧组一起宣传作品外几乎都不接综艺。”
“嗯？”孟泽川注意到段舒渐渐松开的手指，没想到让她纠结困扰的竟然是这个问题，“大概是我在家休息太久，曾哥看不下去，硬要逼我出来营业。”
“你呢？”
“我啊，被方骐骗来的。”
“……”
“你不是恋爱导师吗？当初签的合约上面还有作为男四这部分的工作内容吗？”段舒询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冒昧了？如果不能回答也没关系的。”
从那个敷衍又让人惊掉下巴的欢迎仪式之后，这几天段舒一直想和孟泽川聊聊，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才拖到今天。
她是被方骐坑骗过来的，是偏见也好，段舒总觉得这事儿很不对劲儿，而且孟泽川脾气好、不会拒绝人，所以她担心孟泽川也遭遇到方骐的坑骗。
“和你没有不能讲的。”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孟泽川轻笑，声音很低很温柔。
段舒耳尖莫名抖了下。
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孟泽川便如此不加设防。段舒在心里默默肯定自己的想法，她果然没有想错，孟泽川真的好容易上当受骗。
“之前只签了恋爱导师这部分工作，男四这部分是前几天新签的补充合同。”孟泽川顿了下，先道歉，“方导和我们续签合同的原因可能会冒犯你，你别介意。”
“不会的。”
“前两期综艺播出后，你有观察网络上的动态吗。观众好像比较嗑我和你的cp，宁薇和方炽的cp，就比较想看导师参与到混战中和嘉宾擦出暧昧的火花，方导为人比较……嗯，精明吧，就想抓住这个作为卖点，所以临时改了设定。”
段舒无语至极，用精明这个词都算夸方骐了！
“你不可以拒绝吗？我觉得这个方案对你没有好处。”
“可以吧，但是方导开出很高的片酬，感觉他挺想要采用恋爱导师变换身份这个方案的，而且宁薇也挺想有参与感的。”
孟泽川的语气极其真诚，任谁听了都不会产生怀疑。
段舒在心中默默叹口气，孟泽川真的哪哪都好，可问题就是脾气太好了，他为这个着想为那个着想，怎么就没有为自己考虑呢？
她在来的时候专门翻了翻微博，因为这事儿，孟泽川的粉丝已经快闹上天了，估计这几天还会出现大规模的脱粉现象。
不过合约已经签了，片子已经播出去了，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段舒想了想，既然观众想看恋爱导师与嘉宾谈恋爱，孟泽川肯定是要与嘉宾多多互动才行，入住别墅这两周，孟泽川和江灵音、宋容好像都没有过多的接触。
“孟泽川，你觉得灵音怎么样？宋容呢？”段舒突然问。
孟泽川眉梢微皱，表情疑惑。
段舒：“你不是要和嘉宾恋爱嘛，不管真的假的，总要确定一个人选吧。”
孟泽川如实答，反将问题抛给段舒，“我和她们不太熟，你觉得怎么样。”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出口时，段舒有点尴尬。
宋容对纪斯然可能有好感。
江灵音在何南霄和纪斯然之间摇摆。
而且段舒有注意到网络上的动向，她感觉挺莫名其妙的，她和孟泽川只是寻常朋友之间的相处，就这观众都能把他们两个往cp方向嗑，人群基数还不。
总之那个比较合适的人选好像是她，但是这样讲出来，倒有点惦记对方、毛遂自荐的感觉。
段舒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本来就是被骗来参加这个综艺的，一开始也没想着要在这里谈恋爱。而且我们是朋友嘛，你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会配合，你如果有别的想法就当我刚才那些都是在梦游梦话。”
“不会。”
“感谢你都来不及，我还担心向你们三位女嘉宾示好被拒绝，被全国观众看到多尴尬呀，你这么我心里就有底了，可别到时候不认账啊。”
孟泽川笑着调侃。
段舒也跟着笑，因为解决掉一桩心事，心情轻松不少。
孟泽川的笑意并不达眼底，天使与恶魔在脑海中争占地盘，愧意与窃喜交织拉扯，如丝丝细线将心脏磨割出血痕。段舒一直是这么乐于助人的性格，仅仅是能够帮到对方就感到开心，不论对方是谁。而他无耻的利用了段舒的善意。
望着段舒灿烂的眉眼，孟泽川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段舒时的画面。
段舒是景城实验中学的学生。
孟泽川是景城第十五中学的学生。
虽然是同届学生，虽然彼此学校是面对面的邻居，但就像一个黑色一个白色，泾渭分明，正常情况下，他们不可能，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孟泽川对环境很敏感，像是野草在哪里都能扎根生长。
在高一入学半个月后他便搞清楚了十五中的生活规则，无序的环境中，没有绝对的平静与安稳。
见到段舒那天，孟泽川在教室上晚自习，卷子写了大半，就差最后两道数学大题。
黑色水笔在草纸上划拉着，计算结果很快出来，这时天天跟在他身后厮混的何宇航突然跑了进来，称他女朋友被前男友的现女友找的一群人堵在老巷子里。
孟泽川一边写着解题步骤，一边心不在焉听着。
写下最后答案后，孟泽川伸了个懒腰，懒得继续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踢了踢何宇航的椅子腿儿，让他直接重点，再磨磨唧唧就滚出去。
总得来，何宇航的女朋友被人欺负，四舍五入等于是他和女朋友的前男友之间的战争，这时候要不站出去，还是不是男人了？！
但听对方去了不少人，何宇航怕场面控制不住，特意找孟泽川过去镇场子。
孟泽川被他烦得头疼，揉了下耳朵，起身离开教室。
片刻，一群人哗啦啦赶到巷子口，但到了以后发现好像去晚了。
何宇航的女朋友司芮身边多了两个女生，周围一群明显是找茬的人不是捂着肚子就是抱着手臂，正骂骂咧咧放着狠话，应该都是被其中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解决掉的。
孟泽川走在最前面，有幸目睹到女生的最后一个上步后旋踢，很帅很飒，他愿意给出十分满分。
因为孟泽川停下来，其他人便也跟着停下来。
乌压压一群人堵在巷子口，孟泽川单手插进口袋，懒洋洋的站在最前方，不像找茬的，也不像救场子的，反倒像是带着观众来嗑瓜子看好戏的。
女生遥遥望过来。
孟泽川挑眉回视。
老巷两端各有一盏路灯，女生背着光，昏暗光晕笼着她面容，明艳却无半分俗气，眉眼夺目，是纯粹是干净。
满月悬在天幕，如盘似镜。
分不出是谁在发光。
那一瞬，孟泽川忽然就理解了“耀眼”这个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