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勉强的挂在天边, 垂在山头的金光带着几分日暮已尽的感觉。

    寂静的医院走廊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季潇跟魏轻语急匆匆地来到了抢救室门前。

    季潇连高跟鞋都没有来得及换,极细的高跟硌的她脚底生疼。

    可是她还是连歇脚都顾不上,看着面前眼尾通红的乔倪问道:“亓琪, 怎么样了。”

    “医生, 状况不是很好。”

    乔倪艰难的将这一句话出来, 每一个音节仿佛都在她剜取心上的一块肉。

    “怎么会这样呢, 不是手术很成功嘛?不是恢复的很好吗?”季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日她每天都会去找亓琪折星星,从来都没有看到她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乔倪摇摇头,声音愈发哽咽,“她突然就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

    魏轻语见状忙上前扶住乔倪,手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安抚道“没事的, 不定只是一点意外,很快就能出来了。”

    乔倪泪眼婆娑的看着魏轻语,扎着一个大蝴蝶结的脑袋零碎地点着头。

    “你也坐下来吧。”魏轻语轻轻的点了点季潇的手臂, 示意她坐下。

    季潇强撑淡定的坐了下去, 灼灼夏日里身下的座椅却让人觉得冰凉。

    她倒是希望真的跟魏轻语的那样,只是出了一点意外,不会伤及性命。

    可是心腔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又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这寂静的走廊却像是凝滞了一般。

    亓琪的妈妈紧攥着乔倪妈妈的手, 一言不发。

    乔倪靠在魏轻语的肩膀上,别在头后的精致的蝴蝶结耷拉下了翅膀。

    没有人话,所有安慰的句子在这一刻似乎都不起任何作用了。

    所有能让人觉得安心的理由在大家心里滚来滚去, 可却无法安心。

    终于抢救室上方那灯刺眼的红灯变成了绿色,走廊里响起手术室层层电动门开启关闭的声音。

    安岑在所有人抬起的视线中走出了那扇开的手术室大门,像是带来希望的天使。

    亦或是带来死亡的哈帝斯。

    安岑当着众人的面摘下了口罩,露出了那表情低沉的脸。

    她摇了摇头,讲道:“抱歉各位,情况不是很好。”

    像是在一句很艰难的话,安岑沉了一下才声音沉重的讲道:“我们已经采取了最积极的方案,可是还是没能阻止亓琪腺体上某个部位的病变,病灶切除失败……”

    “留给亓琪的时间,不多了。”

    安岑的声音落下,像是当场宣布了亓琪的死刑。

    亓琪的妈妈瞬间瘫坐回了身后椅子上,乔倪那挂在眼眶一直隐忍着的泪水再也控制不出,夺眶而出。

    季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健步走到安岑跟前,道:“安医生,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不多了……什么叫做病灶切除失败……不是手术很成功的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不可能的啊。”

    魏轻语忙拦住季潇,“季潇你先淡定一下,你继续听安阿姨讲。”

    少女的声音异常冷静,一下就把季潇从激动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季潇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偏激,低头道:“抱歉安医生。”

    安岑摇了摇头,又道:“我知道,大家都很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但是我们还是要表现的坚强一点。我跟我的团队在尽可能的维持亓琪的生命,她还是希望再见你们一面的,还有一些话想对你们。”

    着安岑就看向了离她最近的季潇跟魏轻语,“季潇,轻语,亓琪想先第一个见你们两个。”

    通往手术室的更衣间比走廊还要安静,那本应该令人觉得放松的绿色环境却显得无比沉重。

    季潇听着周围不断传来的各种仪器运作声音,穿上了那带着淡淡消毒水味到的白色防护服。

    走过一条走廊,在那封闭的房间里躺着亓琪。

    她已经从手术台上被转移到了医护床上,削瘦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她靠在被摇起来的医护床上,嘴唇苍白的对季潇跟魏轻语勾出了一抹笑容。

    一如往日,却凋零了许多。

    亓琪:“你们来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突然。”

    季潇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努力将自己的声音放的平静。

    可是那每一个音节还是充满了颤抖。

    “对不起啊,我骗了你。”亓琪声音虚弱,勉勉强强才盖过了周围仪器的声音,“你还记不记得你抱着箱子来的的那天,安医生的0.01?”

    季潇点了点头。

    “那是我距离痊愈最近的一刻了,从那之后就开始不好了。”亓琪着,勉强的笑了一下。

    季潇却听到亓琪这句话,直接怔住了。

    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了一下一样,痛得她大脑发木。

    这些天她跟亓琪在一块聊天笑,难道都是她强撑着的假象吗?

    难道她在面对阿姨们跟乔倪的时候也是这样在强撑着吗?

    亓琪看着季潇这个样子,艰难的抬起还别着血氧指夹的手:“带口红了吗?”

    “带了。”季潇点点头,赶忙从裙子侧口袋里拿出了亓琪送她的那管口红,不解的问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亓琪抬手勉强的拿过那管唇釉,虚弱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性子的嫌弃:“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但是现在也只有它了。”

    房间中央的灯光灼灼刺眼,季潇呆站在原地看着亓琪在魏轻语的帮助下拿出了唇釉。

    那苍白的唇色刷上了一层鲜亮的陶土红,瞬间就把她整个人无力的样子转变了过来。

    只是亓琪并没有停下。

    她在季潇的注视下伸出手指沾了沾唇刷上的口红,熟练又虚弱的点在自己的脸颊上。

    那季潇曾经见过无数次的姣好血色又一次重新出现在亓琪这本无血色的脸上,像是施展了什么神奇的魔法。

    瞬间,这些天跟亓琪在一起的所有季潇未曾注意过的细节统统涌入了她的脑海中。

    去水上乐园前的亓琪“装”出来的嗜睡,时间紧急她还不紧不慢的又涂了一遍口红。

    还有那晚被安岑抓包后她们两人之间诡异的话术……

    “你是不是,从很早就知道自己情况不好了。”季潇看着亓琪,轻声问道。

    她从来都没有一句话能有如此沉重。

    沉重到像是缀着万钧巨石,每一个字都生硬的滚过狭窄喉咙,带着颤抖的血色。

    就在她满怀期待的准备着给魏轻语的告白礼物时,剧情早已悄无声息的降临在了她的身边。

    在七月的号角吹响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延续到最后一日。

    季潇看着亓琪在自己面前点下头,心如刀割。

    她以为她改变了剧情,剧情却用现实狠狠碾了过去。

    “抱歉,毁了你今天的生日。”亓琪吃力的握了握季潇的手,“我可能……可能看不到你跟轻语在一起的画面了……”

    季潇听着亓琪这句话,眼泪开始在眼眶里转。

    那种后知后觉的绝望紧紧地包裹着她,快让她窒息。

    她终于明白那一天为什么亓琪为了来自己的生日会,差点跟安岑剑拔弩张了。

    也明白为什么她要在住院休养的时候冒险让自己帮她溜出医院,帮乔倪过生日了。

    亓琪早就预知到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所以在尽可能的帮她自己圆梦。

    亓琪着又握了握另一旁魏轻语的手,道:“轻语,我知道我们潇姐过去做的那些事情都不是人事……但是,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已经变好了,她不是过去那个她了,你千万要对她好,你别看她是一个S级的Alpha,其实她人很傻的……她只知道拉着我给你买了一箱子的抑制剂,却不知道一句‘喜欢你’……”

    亓琪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却还在为她的朋友着想。

    就算冷静如魏轻语,听到这一番话也忍不住眼圈发红。

    亓琪轻吐了一口气气,微微偏过头看向了季潇:“潇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对魏轻语,我不能跟乔倪在一起了,但你们俩要好好的。不然你信不信……我以后做鬼也放不过你,到了中元节一定会第一个从地府里冲出来,站你床边上的。”

    “琪姐……你在什么啊。”季潇听着亓琪这话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我不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这只是一时的,你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季潇紧攥着亓琪逐渐发凉的手,从未想过生死有一天会离她这么近。

    周围各种仪器滴滴运作着,每一个看起来都是她不能理解的高科技,可是还是没有办法将她最好的朋友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真的不行吗?

    难道真的不行吗?

    季潇看着挂在墙上的时钟,那最短的黑色指针一点点的向数字十二靠近。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紧抹了自己自己眼眶的泪,哽咽的念叨道:“亓琪,真的,你听我的,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只要撑过今晚,八月,八月来了,一定会有转机的!真的,真的……”

    “潇姐……”亓琪看着季潇这幅样子,无力的摇了摇头。

    可是季潇不肯放弃,她抓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断对亓琪重复着“真的”,“你信我”,大步流星的朝手术室外走。

    .

    夜空中寂寥的挂着几颗星星,悠悠的风拂过桥下的河流,在少女的脸上带来大片凉意。

    季潇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她们五人无数次经过的路上,方才跟安岑交流的话不断的在她的耳边重复。

    “我们试一试吧,但是季潇,你不要对此抱太大希望。”

    “是啊,这一月来,亓琪都在让我们瞒着你们,也包括她的妈妈,她都瞒得很死。亓琪其实一点也不想让你们难过,一直都在积极的治疗。”

    “但是包括手术清除,药物辅助,我们都试过了,全都治标不治本。这是一种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变异腺体病株,很狡猾,每当我们认为要成功的时候,都会再次反复。”

    “而且,哪怕是今天我们延续了她的生命,往后的日子对于亓琪来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她只能在病床上,定期清创,按时服药,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这对于心高气傲的Alpha来是一种酷刑。”

    ……

    夜幕下远处的钟楼闪着明亮的光,时针分针与秒针即将在罗马数字“XII”上重新汇合。

    季潇站在桥上望着远处灯火霓虹的世界,那金橘色的眼瞳里带着纠结的贪念跟落魄的绝望。

    风拂过季潇脸侧的碎发,她知道连安岑都束手无措的变异的腺体病株叫什么。

    ——命运。

    远处河对岸传来跑车那惹人厌恶的排气管轰鸣声,象征着新一天开始的钟声也在此刻敲响。

    季潇看着那坐在跑车里恣意寻欢的男女,口袋里的手机在此刻嗡嗡震动起来。

    几乎是同时,一口血带着攻心的急火从她的口中咳了出来。

    鲜红刺目,满是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