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我与美强惨二三事 > 第33章
    当初他从齐国回来时除了孟卓外, 还带回来一个人,司马景。

    犹记得落狱时韩老夫人前来探望,他抱着侥幸心指路司马景。

    对于这个人, 韩琅是敬重的。

    司马景虽成了俘虏,魏国人却好酒好菜伺候,没有半分苛刻。

    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司马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已经年近半百,一生都在为齐国效忠, 如今成为魏国俘虏, 心知大势已去,只能任人宰割。

    韩琅一身雍容地走了进来, 司马景瞧都不想瞧他。

    他倒也不计较他的无理,只朝他行礼道:“韩某怠慢了将军, 还请将军勿要见怪。”

    司马景不予理会。

    辛丹送来团垫,韩琅自顾跪坐到上面, 缓缓道:“当初与将军同僚一场, 将军清正, 韩某深感佩服。”

    这话似触动了司马景,视线落到他俊朗的脸上, 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韩琅笑了笑, “一个手下败将,我杀你作甚。”

    “你!”

    司马景怒目圆瞪,似被气着了。

    韩琅继续刺激他道:“你可知你败于何人之手吗?”

    司马景别过脸,心里窝了一团火。

    韩琅慢条斯理道:“齐军八万, 被我魏军一万五千人得落花流水。将军一生经历过不少战役, 作战经验丰富, 可曾细想过其中的原由?”

    司马景没有话。

    他忽然想起当初齐国旧贵族绞尽脑汁想把这个年轻人斩尽杀绝的举动,如果当时齐君不顾一切把他保了下来,那今天的齐国又会是什么光景?

    想到至今齐国国内贵族之间相互倾轧的混乱场景,司马景的心里头五味杂陈。

    他平复下心情,淡淡道:“成王败寇,老夫无话可。”

    韩琅摇了摇食指,“你我都是齐国人,今日我来见将军,便是带着诚意而来的。”

    不一会儿司马景的儿子司马康被请了进来,他朝韩琅恭敬叩拜,并道:“多谢相邦礼待我父亲。”

    司马景急了,“康儿!”

    司马康全然没有慌乱,只道:“父亲,儿和母亲,祖母等人一切安好,父亲无需担忧。”

    韩琅看着父子二人,抱手道:“一家团聚极好,哪像我,孑然一身,有家不能回,只能漂泊到他国扎根。”

    司马景不吃这套,“你休要耍花招。”

    韩琅伸手,辛丹搀扶他起身,他居高临下道:“我就想问将军一句,你吃了败仗回到齐国,那些世家贵族又会如何对你?”

    司马景沉着脸没有吭声。

    韩琅:“将军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儿孙满堂,好好的一个家族又何必送回去丢了性命?”

    司马康看向自家老父亲,声道:“祖母……还盼着你能回去。”

    司马景严厉道:“闭嘴!”

    司马康垂首不语。

    韩琅继续戳心窝子,“将军是有骨气的人,吃了败仗,自当受领军法。可是令郎还有大好的前程,据我所知,令郎自便熟读兵法,往后是要子承父业的。俗话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因一场败仗就要折损在此,岂不可惜?”

    这话把司马景得脸色铁青。

    韩琅是个擅于攻心的人,之后他故意把司马康扔到尤牧那儿去了。

    两人都是兵家,各有见解,可以相互切磋。

    在司马康见识过魏国的强兵后,深受折服,回来跟自家老父亲起魏国军营里的情形,司马景嘴硬不信。

    司马家老在魏国也被安顿得很好,日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韩琅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消磨他们,刚开始他们还有些反感抵触,后来待时间长些,便觉得魏国也挺不错。

    对于司马康来,魏国的兵制是全新的东西。

    齐国内乱倾轧,虽是母国,却无法展一技之长,再加之目前的处境是没法再回去了的。

    一家老经过斟酌后,全家动员服司马景留在魏国,为魏国效力。

    司马景心里头悲愤不已。

    全家都反了他,没有一点爱国情怀!

    就这样,司马景半推半就被韩琅收服,投了魏。

    韩琅亲自带着他领略魏国民风世情,以及军营里的精兵。

    司马景不由得感慨。

    与齐国的混乱相比,魏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商贸繁荣,兵强马壮,整个精气神儿是积极向上的。

    二人站在高处,望着底下一望无际的麦田,司马景感慨道:“悔也。”

    韩琅抱着手问:“悔什么?”

    司马景:“当初若齐君再坚定些,是否就没有今天的魏国了。”

    韩琅抿嘴笑,“将军此话差矣,就算没有我韩琅,也会有他人替代。我始终相信,法家学派能富国强兵,而变革,才是诸侯国立足的真正出路。”

    司马景没有话。

    韩琅平静道:“这天底下,有千千万万的法家士子,而我韩琅,不过是其中之一。只要信念不灭,法家之益,终将会大放异彩,传承于后世。”

    司马景:“但愿这后世,也能如你所愿。”

    韩琅朝他行礼,“不知这样的太平,将军可愿去守护?”

    司马景回礼,“既然来了,便罢了。”

    今年是魏国崭露头角的一年,同时也是尤牧成名的一年。

    齐军八万被魏军一万五千人揍得满地找牙,引诸国震惊。

    而韩琅的名字也渐渐被诸国关注,一来是活割夕日同窗108刀被传了出去,姜道子本就有名气,两人又都是他的学生,引起了热议。

    二来则是魏国异军突起的强盛吸引了诸国目光。

    赵国的东兴君赵寅对他更是又爱又恨,当初被他骗身骗心,如今眼睁睁地看着他飞黄腾达,把魏国治理得蒸蒸日上,真真是恨得咬牙。

    然而入秋时,魏国王室却遭遇了一件不幸的事,魏宁的嫡子夭折,高热不退,病死了。

    这令魏宁大受击。

    嫡子关系到王储,魏宁心里头沉甸甸的,消沉了许久。

    韩琅到王宫里劝慰一番,出来后听到家奴来报,他的老师姜道子来了相府,他赶忙回去接见。

    姜道子一身布衣,须发尽白,拄着拐杖站在庭院里。

    宋离和家奴在一旁不敢吭声。

    韩琅归来后,忙上前向他跪礼。

    姜道子目光平静地量自己的爱徒,他一生只收过两个学生,孟卓拜入门下比韩琅要早些。

    犹记得这孩子被韩家领来时乖巧温顺,很得他喜欢。

    孟卓性情轻浮,心有杂念,韩琅则纯粹,有君子风骨。

    相较于孟卓,他私心是偏爱韩琅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乖巧温顺的人,却干了一件令世人胆寒的事。

    姜道子痛心疾首,他虽不清楚二人有何恩怨,但韩琅千不该万不该以虐-杀的方式去对待往日同门,令他这个做老师的心寒不齿。

    “你起来。”

    韩琅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姜道子看着他问:“知道我为何而来吗?”

    韩琅垂首不语。

    姜道子笑了起来,拐杖指了指他道:“你这孩子有出息了,魏国如今的情形挺好,我这老头没白教你,可是今日我想亲自来问一问,我可曾教过你把酷刑用到同门身上?”

    韩琅沉默了许久才回道:“没有。”

    姜道子深恶痛绝,忍着愤怒问:“你虐-杀孟卓,可有原委要陈诉?”

    韩琅的眼眶有些泛红,回道:“没有。”

    姜道子拄着拐杖,情绪隔了许久才平复下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如今有出息了,我这老头也不敢来高攀,今日前来,只想求得你一件事。”

    这话令韩琅内心触动,红眼道:“老师……”

    “跪下!”

    韩琅喉结滚动,缓缓跪了下去。

    只消片刻,一拐杖到他的背脊上,姜道子下手极重。

    韩琅生生忍下了,一声不吭。

    姜道子的身子晃了晃,伤心道:“这一拐杖,是老夫替孟卓的,你活割同门108刀,枉为人臣,可憎!”

    又一拐杖到背脊上,韩琅闷哼一声,躬着身子不发一语。

    姜道子眼中浮现出泪花,一字一句道:“这一拐杖,是老夫替自己的,眼瞎了,教了你这么一个学生,往后啊,还请韩相勿要再是出自我姜道子的门下,我这张老脸,丢不起。”

    “老师……”

    “你这声老师,老夫受不起。”

    姜道子已是眼泪花花,爱之深责之切,又发狠了他一棍,“这一拐杖,是老夫最后对你的劝诫。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往后,且好自为之。”

    罢,由仆人搀扶着离开了。

    韩琅眼中含泪道:“老师……”

    姜道子摆手,“受不起,受不起。”

    韩琅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宋离前来扶他起身,他却不起,只自言自语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让老师失望了。”

    宋离沉默,不知道该什么话安慰他。

    接连两天韩琅都消沉不已,饮食不佳,时常独自坐着发呆。

    他背上的三道淤青触目惊心,宋离上药时瞧得心疼。

    韩琅忽然握住她的手,面露茫然之色,“我这辈子唯一的至亲因我而死,唯一的挚友被我虐-杀,唯一的恩师弃我而去。阿离,你会不会也在哪天离我而去?”

    宋离被这话问住了。

    韩琅痴痴地望着她,她迟疑了许久,才伸手抚摸他清隽的面庞,缓缓道:“不会,我会陪你到死。”

    韩琅看着她笑了笑,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你就是个骗子。”

    宋离:“???”

    韩琅亲昵地抱着她,自言自语道:“就算知道你骗我,我都心甘情愿。”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宋离忽然有些心慌。

    姜道子前来断绝师生关系的消息被魏宁知道后,特地劝慰他一番。

    君臣一个丧子,一个被老师弃,都不痛快,索性凑在一起借酒消愁。

    喝得微酣时,魏宁道:“我若是你,那孟卓何止割他108刀,恩将仇报的卑劣之徒,没烹食就已然不错了。”

    韩琅单手扶额,“不好吃,酸。”

    魏宁失笑。

    话当初的韩赵魏三家分晋,楚国在春秋时期就已称王,如今的周天子就跟摆设一样,无人放在眼里。

    这不,赵国国君生了称王的心思,但他又怕自己去讨周天子封王被拒没有颜面,思来想去,便把魏国和韩国拖下水,一起去讨封号。

    魏国在经过与齐国一战后,实力众人瞩目,赵国派来使者商讨称王事宜,魏宁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了。

    他想把魏国做大,超越自己的父兄。

    韩琅跟他一样有野心,便同意了称王一事,隔壁的韩国也同意了。

    于是三国上表周天子讨要爵位。

    结果不言而喻,被周天子愤怒拒绝了。

    魏宁心里头不爽,索性自称为王。

    赵国国君见魏国都称了魏王,也跟着自称为王。

    韩国则暂时没有动静。

    魏宁称王后,韩琅再次拿世族开刀,取缔世卿世禄制。

    如今他在魏国只手遮天,所建功绩有目共睹,几乎以压倒性的优势把世族压得死死的。

    凡过三代,世族若没有功绩,将无法得祖上荫庇。

    此举令世族炸开了锅。

    他们再次跑到卫太后那里哭诉,这回卫太后懒得理会了。

    她可一点都不糊涂,魏国能有今朝,全靠韩琅的一己之力推动。

    卫太后跟齐国太后赵姬一样虽是女流之辈,眼光却要长远得多,只要是自家儿子支持的,她必定是坚定拥护的,且没有任何怀疑。

    魏宁是韩琅背后最大的支撑,只要有他在的一日,就无人能撼动韩琅一国宰相的地位,就如同当初他求韩琅救助时许下的承诺。

    我若为王,君为相邦,此生定不负君。

    他确实没有负他,一生守诺。

    而韩琅也把短暂的一生回报给了魏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份君臣情谊是极其珍贵的。

    只是再牢固的信任,也架不住世族的谗言。

    韩琅手握重权,不近女色,不贪金银,克己慎行,兢兢业业,你几乎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这么样一个人,有时候不禁令魏宁感到困惑。

    他到底图啥呢?

    察觉到国君生疑,韩琅动了心思,忙把商贾巫光越找了来,吩咐他四处收揽奇珍异宝,特别是珍珠。

    后来有次魏宁试探他,韩琅别扭了半天才期期艾艾道:“君上的腰带上有那么大一颗珠子……”

    他认真地比划了一下。

    魏宁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他道:“原来相邦喜欢珠子!”

    之后相府多了不少奇珍异宝,特别是珠子,各种珠子,全是魏宁赏下的。

    韩琅照单全收。

    宋离瞅着满屋子器物财宝,韩琅坐在一旁拿起一颗明珠细细端详,自言自语道:“盛情难却啊。”

    宋离憋了会儿,“都是魏王赏的?”

    韩琅点头,“我若不自污,恐遭他猜忌,若让他误以为我贪王权,那就糟糕了。”

    宋离感到好奇,“先生这般劳心劳力,不贪美色,也不贪金银,那你贪什么?”

    韩琅放下珠子,搂住她的腰身道:“美色有你,金银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你问我贪什么,我不贪名利,只贪我满腹才学到底管不管用。”

    这话委实自负。

    宋离抬起他的下巴道:“轻狂。”

    韩琅望着她笑。

    宋离爱极了他的轻狂自负,不管他落拓也好,盛极也好,身上始终都有一股子文人的傲。

    那种傲,不是金银名利能收买的。

    为了复仇,他可以不顾名誉活割同门泄愤;为了施展毕生才学,他可以以国为棋,以命相搏。

    这是一个纯粹到极致的男人,你不能用世俗的眼光去衡量他。他的所作所为只为本心,哪怕干的事情被世人唾弃,仍旧遵循本心。

    公元前431年甄姬再次产子。

    这次产子异常艰难,甄姬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产后大出血伤了根基,再无怀孕可能。

    遗憾的是产下的是女婴。

    这意味着嫡子难续。

    目前魏宁已经有好多个孩子了,其中庶子就有四个,嫡子关系到王储,甄姬再无生产可能。

    世子之位空虚,长此以往,恐生祸乱。

    卫太后服魏宁把长子魏章过继到甄姬手里,以此稳固前朝后宫。

    那魏章是魏宁婚前的私生子,生母地位卑微,在后宫不起眼,也没有娘家背景。

    如今世族被压到了尘埃里,甄姬主动讨要魏章傍身。

    她既然开了口,魏宁便准了。

    于是十二岁的魏章成为了魏国公子,未来魏王的继承者。

    那孩子韩琅曾见过数回,不是很出挑,比较中庸。

    他极少插手王室家事,本身就大权在握,倘若还掺和世子之位,恐遭魏宁猜忌,故一直都比较避讳。

    次年魏国再次发生战争,这次是与秦国交战。

    魏国处于四战之地,秦国意图东出,相互间一直有摩擦。

    此次秦国率三十五万大军攻河西之地,魏王以尤牧为将,仅以五万精兵迎敌,大败秦军。

    这是历史上著名的涤阴之战。

    秦国由此被刻下诸侯卑秦的耻辱,此后开始广招天下英才入秦变法图强。

    而魏国,因魏王的高瞻远瞩,是第一个推行变法改变命运的国家。

    它以变革后的强大实力成为了诸侯国中的第一个强国,哪怕处于四战之地,仍能立足于世,达到了真正的国富兵强。

    当初屡屡碰壁的尤牧,成为了冉冉新星。

    他再一次向世人证实了募兵制的可行性,从而奠定了募兵制在后世流传的基础。

    上一回魏宁上表周天子称王被拒,一怒之下自称为王。

    周天子怎么都是官方的,于是这回他又暗搓搓上表,周天子无奈准了。

    魏宁正儿八经成了王,官方的。

    在成为诸侯国第一龙头时,国家高层领导人并没有头昏。

    当初韩赵魏三家分晋,魏国虽强盛,但处四战之地,捆绑对外才能活得更长久。

    于是魏国主动与赵韩修好,成为了两国的大哥,三家成为一个整体,共同抵御秦楚等大国。

    不管魏国上升得有多快,韩琅依旧跟往常一样,府寺,相府,两处来回。

    他的生活像被固定似的,雷都不动。

    这些年宋离始终在身边陪伴,就算她离开,也不会消失得太久。

    周边的人们还是记不住她,除了他自己。

    对她的疑问一直憋在心中,韩琅不敢去探索。

    直到这次,她离开得实在太久了些,消失了半年多。

    韩琅跪坐在书案前,也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默默地在竹简上写下了2016。

    这个时期是没有阿拉伯数字的,但他会写,因为他见她写过。

    2016,一个由她带来的数字。

    他开始意识到,这也许……就是属于她的世界。

    作者有话:

    还有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