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耽美同人 > 我成了死对头的师尊[重生] > 第147章 玄黄(三) 天地之后,便是你我
    那一天,年少的人族之王,带着同样幼的朱鸟,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

    他们走过南明之野千里荒川,路过一条条干涸的河流,一片片焦黑的土地,放眼望去,哀鸿遍野。

    远方,一轮旭日渐渐从群山之后升起,金红色的光芒铺洒在饱受蹂/躏的大地上,将一切荒芜的颜色洗刷殆尽,仿佛刚捱过了一整个严冬,春风过处,复绽新生。

    “家伙,让你一睁眼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我很抱歉。”元子夜行上一处高岗,倾身俯瞰平原,任清爽朗的风掠过耳畔,深吸一口,荡涤肺腑。

    “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这里的河流重新丰盈,要让这里的土地再生春草,要为这些枉死的生灵,讨一个公道。”他低下头,看看手中不过巴掌大的鸟,长长一叹,“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自己强大得无与伦比,有能力保护住脚下的土地和子民。”

    “啾啾~”朱鸟沐浴着温凉的阳光,在他掌心舒适地蹭了几下。

    “家伙,”元子夜笑了笑,一直紧绷的眼尾终于有了松弛的痕迹,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它的头,轻声问,“你愿意做我的契约妖兽吗?互为彼此,永不分离?”

    “啾!”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似的,朱鸟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里,倒映出少年血泪干涸的脸。

    元子夜怔了怔,别过脸去,用手背轻轻擦了几把,一边擦,一边嗫嚅:“这么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看去了,真是……我哭过的事,回去不许告诉别人,听到了吗?”

    “啾~”朱鸟答应了,它叫来叫去,就这么一个音节,简单又可爱,撑着两条细腿,颤巍巍地站起来,然后扑扇着一对羽毛稀疏的翅膀,试图起飞。

    啪叽——

    起飞失败,重重栽回原位。

    “哈哈。”元子夜被它这蠢萌的动作逗笑了,伸手拎起来它,心地搁到自己肩头,温和地安抚了一会儿,邀它共看万里河山。

    “我就叫你玄黄吧,好不好?”

    “啾?”

    “嗯……”他沉吟一下,神色蓦地凌然,“天地之后,便是你我,有朝一日,我们定会强大无比,不再受任何外族的欺凌,等到那个时候,有胆敢犯境者,虽远——”

    “必诛之。”

    ……

    “其实,陛下并没有真的逼迫过我,在与洪荒鬼王的最后一战前夕,他悄悄把我叫到帐中,坦言自己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如果战死的话,因为有契约烙印的存在,我势必会受他的株连,所以——”

    玄黄宛然一笑,柔声道:“他要瞒着所有人,私自为我拔掉烙印。”

    “这……”良久,叶长青才从他的讲述中醒悟过来,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堪堪道,“可后人都传你是人族的牺牲品,因为签订了契约,才不得不以身饲鬼。”

    “怎么会?”玄黄似乎对误解习以为常,摇了摇头,笃定地,“陛下为了人间众生,恨不得献出自己所有,这样一个人,又如何能做出逼我自裁的事来?”

    一提起元子夜,那个尖酸刻薄的他就不见了,相反,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间,都流淌着一种极致的温柔。

    叶长青看着他,心中的一些猜测明了了大半,没有再提别的,顺着话头问:“前辈,那你是自愿的了?”

    “嗯。”玄黄抬起头,遥遥望向远方,目光好像穿透了层层修竹,落到笙歌曼舞的谷中盛宴,“十二年,那一场战得太久了,我不想再看到鬼族嚣张的嘴脸,也不想再让更多的同胞流血。”

    “当然了,”他收回视线,眸子里敛尽了今夜璀璨的星光,“最私心的,是我想让陛下歇一歇了。”

    ·

    上古,定渊十二年,冬。

    人鬼两族的终局大战,在滔天的离火中落下了帷幕。

    兵荒马乱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溃退的脚步声,和兵刃相交的嘶鸣声,萧萧北风中,已是青年模样的元子夜,捧着一片和着血泥的红色翎毛,眼中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

    “阿玄,好的一起翱翔九州,你怎么,怎么……”

    玄黄出生的时候,他在哭;玄黄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哭,唯一不同的是——少年时最怕被人看去脆弱的一面,即使是流泪都要寻个无人的地方,黯然神伤;如今四海平定了一半,夙愿将要得偿,身边亲密之人却越来越少,就算是大庭广众之下放声嚎哭,也没有谁愿意停下脚步,给他一句“别怕”。

    元子夜胡乱地抹了抹脸颊,镇定心神,十指攒动,结了个异常复杂的咒印。

    “你是朱雀南明,你是不死的神鸟,放心吧,只要一缕精元还在,我一定会救你回来,等我,千万要等我,就在我们一起看过日出的那个地方,不要离开……”

    错乱的空间中,玄黄的魂魄散成碎片,雪花一样,一片一片落到了冥界的无数角落,青年带着哭腔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在那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玄黄沉睡了很久很久,不知日月,不理昏,曾经绽放在南明之野的明媚身影,逐渐被后世滚滚浪花所淹没,没人记得他叫什么,也没人去问他想要什么。

    后来,有一天,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它第一次醒来了。

    我是谁……这是哪里?

    还不及想更多,身边几下震天的轰响掠过,雨水混着泥巴飞溅出来,重重砸到了路边的一个树坑里!

    孩子们调皮的笑声渐渐远去,谁都没有注意到,一只新生的蜉蝣就这么被埋在淤泥之下,从此再没见过天光。

    ……

    不知过了多久,冤死的蜉蝣重新轮回,化作道旁一枝开着淡淡黄花的草——冥界没有阳光,光靠阴气的滋养,连花草的颜色都显得非常单调。

    它的意识很朦胧,记不起自己姓名为何,家在哪里,怎么出生,又是怎么死亡,冥冥之中,它只记得自己要努力生长,朝着太阳能照得到的地方,不停地探索。

    春去秋来,北雁南归,草的生命很短暂,不过寥寥一季,就朽烂成一滩青泥。

    许多年后,料峭的凉风里,几只蝴蝶相互追逐着,翩翩飞过,其中最漂亮的、翅膀是火一样红色的那一只,落到迎风摇曳的花瓣上,收起轻薄的双翼,怎么都不愿再跋涉了。

    ——不清是谁透露过,这里曾经开过一道裂缝,沟通了冥界与人间,飞过去,那边就是一个叫做南明之野的地方,水草丰茂,翠竹葱茏。

    就是这,他让我……在这等他。

    在同伴的嘲笑声中,红色蝴蝶像个傻子一样,倔强地停在这里,不走了。

    第二天,它被一只路过的蜘蛛网住,早早结束了这一生。

    再后来,甲虫、鱼儿、兔子、猫咪……很多很多的生灵驻扎在这里,怀着一颗莫名却炽热的心,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唯独不变的,是它们目光仰望的方向——

    三十里外,是一座灯火辉煌的鬼城,据冥界所有的繁星,全都落在那里了,也许进去了,就能看到记忆中的那缕阳光了。

    树枝上的朱鸟这么想着,心里美滋滋的,不料,身边一支利箭划过,锋锐带刺的箭头正正插入了左边的翅膀。

    “啾——”它惨叫一声,扑棱着仅剩的一片羽翼,试图从猎人手中逃脱,然而伤势太重,直直地掉到了地上。

    “诶?老三,这不是火鸦!”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接着,身上一紧,凌空被抓了起来,它睁开眼,看见了一张黑黝黝的脸膛。

    “嘿,蹲了这么长时间的点儿,居然就逮着个雀儿?真是晦气!”黑脸膛啐了一声,摇头叹气,“怎么办,这东西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炖了吃都嫌不够塞牙缝。”

    “扔了吧,扔了吧,这种成色的雀儿,一天能一兜子,拿着还怪麻烦事儿的。”老三挥了挥手,先一步走了。

    “行,遇上我们,算你倒霉。”黑脸膛对着手中的朱鸟了句,然后随手一抛,丢进了树下的积水坑。

    啪——

    水花四溅,朱鸟一只翅膀歪扭,蹬着双腿,深深地陷入了腥臭的烂泥之中!

    快啊,快出来,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我还没能去到阳光照耀的地方,我还没有想起来,到底是谁在让我等待……

    它奋力挣扎着,动作太大,惊起了周遭一片虫鸣,也吸引来了大道上一个匆匆赶路之人的目光。

    脚步声渐近,倏地,一片阴影透射下来:“哎呀,多可怜的鸟啊,怎么,身上还插着箭头呢?”

    来人语速缓慢,音色沧桑,听起来应该是个老者,他捞起满身泥水的朱鸟,动作轻柔:“一定又是那帮偷猎的家伙,不积德的东西,到了哪都一样!”

    老人不客气地骂了一句,擦擦鸟身上的污垢,托在手中,看了又看,最后无奈:“哎,伤得这么重,不救不行了,走吧,和我回家养一段时间吧。”

    一只翅膀被生生贯穿,朱鸟早已痛到麻木,只来得及“啾”一声表示感谢,就坠入了深沉的昏迷。

    ……

    当天夜里,琴声悠扬,如鸣佩环。

    在沁人心脾的淡淡熏香中,朱鸟醒来了,迷迷瞪瞪地,坐在一捧专门为它准备的稻草窝里,好一阵子,才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古意很浓的屋,金兽香炉、青釉花瓶、山水屏风、梨花木桌,一株欣欣向荣的盆栽旁,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坐在桌后,垂着头,沉静抚琴。

    他的手法很纯熟,轻拨慢捻之间,高山流水一样的琴音就淙淙地倾淌出来,让角落里听琴的朱鸟如痴如醉。

    很快,一曲终了,老人轻轻一推桐木琴,幽幽地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起身走了。

    “啾!”朱鸟急着叫了一声,却没有用,望着消失在门外的布衣背影,它茫然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内心里,却隐隐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担忧着。

    ……

    安稳的时光过得很快,一个月后,朱鸟养好了伤,又能翩翩飞翔于空中,莫先生站在院子里,抚着胡须,微笑着看它离去。

    然而,它转了几圈,又回来了,重新落在他肩头,脚爪轻快地腾挪两下,毛茸茸的头顶蹭上他颈侧,姿势十分亲密。

    莫先生诧异:“家伙,你怎么不走?”

    “啾~”朱鸟抬起一边翅膀,低头用喙梳理着羽毛,以与往常一样的动作告诉他——我想留下来。

    读懂了它的意思,莫先生笑了:“也好,我一个孤老之人,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有你作伴,倒能好受一些。”

    就这样,朱鸟成了老琴师唯一的伴侣。

    他弹琴,它就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他泡茶,它就跳上桌来撮一口尝尝;他修剪花枝,它就在身旁快乐地飞舞,剪刀声与鸟鸣声应和,成了酆都院子里最动听的声音。

    老琴师孤独惯了,对个鸟儿像对孩子似的关照,处处带着它游玩,事事与它分享,可独独有一件事,它始终不能参与——

    院外,鬼差登登登敲着门:“莫先生,给陛下抚琴的时间到了,请吧?”

    “好,好,老夫收拾收拾,这就去。”莫先生丝毫不敢怠慢,放下手中的棋谱,转身进屋去整理行装,不多时,就背着他那张古朴的桐木琴,行色匆匆地随鬼差走了。

    平日出门时,他都有记得叮嘱朱鸟好好吃粮,别忘了喝水,可唯有去给鬼王抚琴时,连句多话都不敢。

    吱呀——院门合上了。

    朱鸟站在悬吊的架子上,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里,若有所思。

    它渐渐想起来自己是谁了,也明白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畜生道的轮回,再回来,就是另一副模样了。

    十几年的相处,莫先生的点点滴滴,它都清楚,知晓他曾是个凡人琴师,有一次在田野间游走时,不慎掉入了阴阳界裂缝,生人入冥界,阳寿未尽,不予轮回,可又回不到人间,左右为难。

    不得已,莫先生又做起了老本行——抚琴为生。

    他最出名的一首《破阵曲》,技艺超群,荡气回肠,在凤凰楼坐镇的时候,往往座无虚席,一曲奏罢,四邻善才皆服。

    渐渐地,莫先生在酆都闯出了名头,甚至连鬼王都有所耳闻,将他召进宫去,为自己抚琴。

    虽然在冥界的生活还算不错,但莫先生心里,一直都惦记着曾经的故乡,一有机会,就向鬼王提出赦免自己,重回人间之事。

    鬼王不肯放他走,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脱,便搪塞道:“曾经沧海难为水,本王听过你的琴声,再听其他,都是山歌村笛,难以入耳,你若想走,可以,须得寻到一名技艺相当的传承弟子,让本王过目,过关了,你走,他留下;不过关,你留下,他死。”

    原本听宫廷琴师莫先生收徒,无数人争先恐后,可再一听后边的条件,又都纷纷缩回头去。

    也难怪,鬼王性子阴晴不定,为了一点莫须有的荣华,送死着实不太值当。

    自那以后,莫先生身边就空了,日复一日地奔波在鬼王宫和自家宅院之间,一眼望不到头。

    这天,雨落酆都,他为鬼王大宴献过曲,在凌时分,颇狼狈地赶回了家中。

    推开门,点上灯,他换下湿淋淋的衣服,都坐了一刻钟,才想起好像有什么不对——

    “阿玄,阿玄,哪去了?听到了就快出来!别和我玩捉迷藏!”莫先生翻箱倒柜,从里找到外,可几乎都要掘地三尺了,也没找着一根红色的羽毛。他不由得心急,提了提鞋,伞都没带,就冒着雨,啪塔啪塔地穿过院子,算出门去寻。

    可一开院门,眼前的一幕将他震住了——

    青石路巷里,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着一袭热烈的红衣,气质疏冷,容色绝丽,额心一点朱砂痕迹,如温柔的火苗,缠绵缱绻。

    “你,你是——”莫先生惊得不出话来。

    “是,我是。”知道他想问什么,少年默契地应了一句,笑着走过来,伞面一倾,头顶的雨停了。

    “莫先生,多谢你这些年的照顾,玄黄无以为报,就请你……教我《破阵曲》吧。”

    *

    作者有话要:

    玄黄的故事,总算跟一开始的合上了!撒花!写了一晚上,可能有点虫,太晚了,明天有空捉一捉。